夏日闷热,但湖边亭中微风拂面,清凉快意,只是气氛有些微妙。
萧明台走在通往凤飞亭的长廊上听到男子欢笑的柔美娇声,他便知道太子也在,顿觉头疼。
沿着长廊再走近些,萧明台看到穿着飞鱼服的周墨面无表情地在亭边站着,估摸着也是有事请示公主被安排在此等候,但受不了太子和侍君腻歪故而躲在这,也可能是被赶出来的。
“都督。”萧明台上前行礼,周墨同样回以一礼。
周墨话少,萧明台不再与他周旋客气,转而走进亭中向搂着琅姬的秦律行礼,“太子殿下金安。”
“坐。”秦律见来者是萧明台,心里说不上多痛快,但秦律既然将萧明台当做驸马人选,便还算给他面子,随手一指让萧明台自行落座。
“谢太子殿下。”萧明台拿着黄贴坐在下方,心中思考秦岁的用意。
原本,宴会那日萧明台也觉得秦岁的有意亲近只是想为她自己谋个好婚事,或是挑选一位可控的驸马,以此来稳定自己的后半生。
但萧明台当日宴会之上,湖风吹得他酒醒。萧明台当时借着接折扇的动作,偷偷瞥一眼抱着琅姬的秦律,他脑子转过弯来,这太子之位到底是给谁的。
虽然宗法上没有女子做皇帝的说法,但秦岁的地位同皇子没什么区别,甚至在西边另有封地。
秦律做太子也全倚仗秦岁这个异母皇姐的母家势力,秦岁借谢家的势转而又找寒门子弟与之对抗。
如此策算,萧明台得以窥见其野心。
秦岁以秦律为名设宴,让这位新太子来她的亭子坐镇,不仅是为了让被所有人忽略的秦律能结识才俊,其实也是冲着萧明台来的。
萧明台冒着遭报应的风险,昧着良心站队秦律,实际上是向秦岁投诚。秦岁想重用寒门子弟替她办事,不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地跑去白象寺劝刘继同的女儿。
如今皇帝下令外调萧明台彻查谢家旁支贪腐一案,恐怕他还没到地方便要被谢家按死在官道上。
萧明台攥着黄贴,心中揣揣不安,他怕自己猜对秦岁的心思,被她拉上独木桥。又怕自己没猜对秦岁,最后在皇权与世家之间死无全尸。
所有人等到午时,日照琉璃湖照得湖水都温热后,秦岁终于走进凤飞亭,手里捏着折扇笑说:“今天真热闹。”
“给皇姐请安。”秦律先站起身伸手去扶秦岁,将她扶到主位上。
“公主殿下,长乐无极。”待秦岁在主位上坐稳,周墨跟着萧明台一起跪地行礼。
“都坐吧。”秦岁将折扇递给身后的琅月明,倚靠在软枕上偏头对秦律说:“最近跟着大皇兄学得怎么样?”
秦律原本哈巴狗一样看见秦岁就摇尾巴的表情,在听到“大皇兄”三个字以后瞬间变脸,阴沉着狭长的眼睛回道:“甚好。”
“大皇兄兼任督财多年,父皇将你安排在兄长身边学习,你务必多向大皇兄虚心请教……”秦岁苦口婆心地嘱咐着秦律。
“皇姐,说些旁的吧。”秦律打断她,面色不太好,“听说你身子不舒服,可是下人伺候得不好?”
秦岁叹口气道:“孤近日盗汗多梦,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胸口闷得慌。”
“可招御医来看过了?”秦律皱眉,满脸关怀地看着她。
“御医开了安神的方子,”秦岁闭着眼伸手揉一揉额上太阳穴,轻声道:“大抵是天神催我去还愿,过几日孤去白象寺拜一拜吧。”
秦律诧异:“还愿?”
旁人不知道,秦律还不知道?他皇姐从小不信神佛,入白象寺也从不跪拜。
“公主在您做太子前特意去白象寺向天神参拜许愿,还捐了好多香油钱。”琅姬坐在秦律怀里,伸着脖颈趴在秦律耳边小声说道,“那日下雨,殿下登阶时还淋湿……”
秦岁抬眼看他,冷声道:“多嘴。”
琅姬一激灵,低头抿唇。
“姐。”秦律搂着琅姬,狭目中含着感动,“我……”
“好了,不说这个。”秦岁对他笑道,“你要实在嫌那些差事烦闷,便送一部分到孤这儿来,孤给你批完让琅姬陪着你再看着修改,尽快交到大皇兄那也好应付。”
秦律眼睛一亮,他书房里的折子快堆成山了,交给别人他信不过,但秦律自己也不想看,如今最亲近的皇姐提出帮他分担,秦律自然痛快答应。
“辛苦皇姐了!”秦律又转头看向萧明台,说道:“正好让萧大人也一起看看,为本宫和皇姐分忧。”
萧明台点头称:“是。”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秦岁所谋不小。
“带他去朝露殿坐会儿,雪似的怕是要热化了。”秦岁看着秦律怀里热得直眯眼的琅姬笑着说,“朝露殿的冰花屏风还没撤,快带他去凉快凉快。”
秦律这才关注到琅姬的状态,脸热得通红,身子软塌塌的,可不是要化成水了?!他起身抱着人对秦岁行礼:“弟弟告退。”
“……”秦律走后,萧明台坐如针毡。这种时候,他可不能故意拿乔,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递上手中的黄贴,率先开口道:“殿下救我!”
秦岁垂目看着他手中的黄贴,没接。
“……”萧明台举半天没得到回应,将黄贴放在秦岁手边的案几上,随后跪地磕头道:“臣,恳请殿下,救救臣吧!”
秦岁这才开口问道:“萧大人,您这是何意?”
“臣在朝中举目无亲,若无殿下照拂,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啊!”萧明台伏地失声痛哭,“求殿下救救臣啊!”
秦岁弯腰抬手将人扶起来,粉指上卷着巾帕,动作轻柔地为萧明台拭去眼角泪水,随即柔声道:“何事引得萧大人如此惶惶不安?若有孤能帮的,萧大人尽管提吧。”
“……”萧明台现在怕她怕得紧,被秦岁拉一下衣袖都后背发凉,别提被她这样擦泪……
“殿下大恩大德,臣永世不忘,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萧明台再拜秦岁。
秦岁笑着拉他起来坐回去,说道:“好了好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说跪就跪呢?孤一介女流,萧大人何至于此呢?”
萧明台坐在椅子上,倍感新生,回答秦岁道:“臣跪君是天理,殿下龙凤之姿,理当有犬马效力。”
“呵~”秦岁轻笑,对着周墨招手,将案几上的黄贴递给他,道:“周都督,佛阳在同州附近吧?”
周墨接过黄贴一目十行,抱拳行礼回答秦岁的话,道:“一江之隔。”
“原本今日要为你践行,如今要一同欢送你和萧大人了。”秦岁挥手吩咐琅月明,“去让小厨房多准备两道时蔬,萧大人口味清淡,少些油盐。”
“是。”琅月明退下去。
萧明台有点懵,他愣愣地看看周墨,又看看秦岁,问道:“这……?”
“周都督要南下过江去同州老家省亲。与萧大人恰好同路,你二人一起远行,孤也可安心了。”秦岁笑着说,“佛阳与同州一江之隔,若萧大人办案时有需要,也可向周都督请援。”
萧明台是真心佩服秦岁,她算无遗策将事情尽数安排妥当。周墨是锦衣卫副都督,出门在外代表的是皇权。
但皇帝此番为磋磨历练他,并没有给萧明台太多权力和帮助,周墨这阵“东风”巧合又自然,不仅让他萧明台在皇帝面前做一回聪明人,还敲打着谢氏不可轻举妄动,也可护住萧明台的安危。
一举多得。
“谢殿下!”萧明台不由思索,如今朝堂局势混乱,皇帝与世家之间争得厉害,以秦岁的谋算和权财不可不谓是明主,只因女儿身而颇有劣势……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萧明台心中的天平已然慢慢向秦岁倾斜。
“太子近日多在户部任职,他从前不爱管事,如今要完成皇兄交代的任务总有走不通的时候。”秦岁像一位关心弟弟,为弟弟打算的姐姐,“萧大人的同窗好友是户部侍郎胡有泉的小公子,临行前记得与昔日同窗告个别。”
萧明台听出秦岁的言外之意,行礼点头道:“胡大人甚是宠爱富水,且富水算数极快,现下胡大人将他安排进财司做审计郎,若太子殿下需用……”
后半句他说不出口。
秦岁抬手止住萧明台的话音:“无需纵容律儿,只助他做事即可。”
“他府中资财丰厚用不着做那些贪腐下流之事,且一国太子,怎可胡作非为?”
萧明台松口气,他还以为秦岁要以此娇纵败坏秦律……幸好,幸好秦岁没有拿国事来算计太子。
“殿下圣明。”
日头西沉,长宁宫的落日尤为好看,红澄澄的云朵簇拥着金黄色的太阳,天气逐渐凉爽,前殿小亭悠闲静谧,易平兰等得无聊险些睡过去,但困乏之际听到宫娥在议论秦岁的婚事,他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去听。
“公主殿下留萧大人用晚膳啊!”
“我刚从亭子出来,他二人坐在一处,同赏落日,画面美得呦!”
“萧大人以后就是驸马爷了吧?”
“我觉得好,世上还有比萧大人俊俏又有身份的人吗?”
“没见过……”
易平兰坐在小亭里抿唇,他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