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鬼虎相对无言,皆是心惊肉跳。原本以为剑晨清醒过来老板会很高兴才对,谁能想到两人一碰上就又这么激烈地针锋相对起来。他们看着无名远去的落寞的背影,想起他这三天的辛苦,内心唏嘘不已。
司空菡踌躇着,对他二人道:“你们跟过去看看,我先进去看看剑晨。”遂推门进了正堂。
房间被夜晚的凉风侵袭,温度较之前低了很多。司空菡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将被无名震开的窗户关上。他看着呆坐在床边的剑晨,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为他查看身体状况。
剑晨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经过刚刚那一折腾,更白了一分。他眼中存着疑惑,一把抓过司空菡的手,问道:“司空叔叔,今天白天,不,我睡了多久?”
司空菡观察他的脉象已大有好转,内伤也没有大碍了,算是放心了些。他松开手,看着剑晨那一脸不解的表情,轻叹了一下,心中有些无奈,“从前天到现在,差不多三天了。”
“什么?”剑晨震惊道,“我怎么了,司空叔叔,这两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快告诉我。”无名的话对他犹如当头棒喝,他焦急地想要知道一切。
司空菡犹豫了一下,考虑到他病体未愈,脉象依旧瘀滞,不想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更不想给他打击。他避重就轻,“也没什么,一开始你发烧了,然后昏迷不醒,被你师父封住经脉后,因玄阴之气而受了内伤,所以迟迟没有醒过来。”
原来竟是这样,难怪自己浑身无力,内力涣散,除了身后的伤之外,竟然还没能压制住玄阴之气。他突然有些懊悔,这玄阴心法果然不是随便练的。剑晨回想起师父刚刚的一番话和神情,他心中很是不安,于是追问道:“师叔,我师父他,他说和步惊云断了师徒情分,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
司空菡一时有点语滞,他本不想和盘托出,但看着剑晨急切追根问底的态度,犹豫了一下。
“师叔,您快告诉我啊,师父到底怎么了?”剑晨抓着他的手重了重。
也罢,早晚都得知道,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又何必隐瞒。司空菡遂将这三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细细跟剑晨说了一遍,包括无名的焦虑与担忧,为了顾忌他的感受和步惊云解除了师徒关系,整夜躲在外面守候着,不眠不休地陪伴他……
剑晨听得呆若木鸡,心中颤栗不止。他只觉得一切就像是玩笑一般,把他狠狠捉弄了一番。明明自己心怀不满,满腔委屈,以为被全世界抛弃,却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从未被放弃,师父竟然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内心惶惶不安,想起自己瞎折腾这一通,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晨儿,”司空菡看着他落寞失神的表情,语气无奈中透着柔和,“其实我给步惊云解毒的时候,发现那毒药并不足以让他至死,只是会让他受一番苦楚,使他内力受损。其实,你心里,并不希望他真的死去对吗?”
剑晨闻言,抬起眉眼,一股忧伤浮现,他苦笑着,“司空叔叔,我是不是很可笑,让自己这么纠结矛盾,还让您和师父都生气失望了。”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拄着床沿的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好了,晨儿,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去追五毒童子时就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原委。如果你能不再犯,牢记医者仁心,叔叔可以原谅你。”司空菡扶着他的肩膀,拍了一下,“只是,你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你师父谈谈,他真的很不容易,他凄苦半生,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割舍的,那就是你了。他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呢?他可是你师父啊。”
“可是…”剑晨隐隐带了点哭腔,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眸蹙起,无措地问道:“可我刚刚把师父惹生气了,他还说不让我叫他师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司空菡不禁哂笑着,摇了摇头,“你又说傻话了,这要是让你师父听到肯定又会生气的。他是不希望你误会他对你的感情,他对你的在意是不容置疑的,你犯错他会生气,可你质疑他对你的关爱,他会伤心的。所以他刚刚反应才会那么大,明白吗?”
剑晨此刻十分懊恼,他用力捶了一下床沿,心知悔恨已晚,一股愧疚盈怀,令他的心微微颤抖。“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司空菡见状扶住了他摇晃的身躯,心生不忍,安慰道:“这样吧,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你刚刚苏醒还不宜耗神。我去看看你师父,然后呢,给他一点时间平静平静,也许他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呢。”
剑晨听话地点了点头,他低下头,愁眉不展,不知是因为室内太冷还是心里太寒,他微微打了个寒战,被司空菡扶着躺了下去。
夜晚凉风阵阵,早已没了白天的暖意。司空菡看着头顶那清冷的弯月,走向无名的庭院。怎料刚出云起斋,就迎面看到了神情焦急的老张向他跑来,他停了一步,看着来人,“出什么事了?”
“司空先生,老板不见了。”老张气喘吁吁说道。
司空菡不解,稍感意外,“不见了?他不在房间吗?”
“不在啊,我让人到处都找遍了,甚至,连他不让随意进入的藏剑室都找了,也没看到人。您说他会去哪里呢?都这么晚了。”老张急得捶胸顿足,在原地踏着步子。
司空菡想起他前两夜都坐在凉亭上,于是问道:“楼顶有没有找过,是不是坐在哪个屋顶吹风呢?”
“这,我还真没注意。”老张摇了摇头。
“我跟你们去找找看。”
司空菡纵身飞跃,在中华阁的亭台楼榭间穿行,和鬼虎一起将整个中华阁各个角落搜寻了一遍。待他喘着气落地时,有些气恼,竟然一无所获。
奇怪了,他会去哪儿呢?司空菡不禁蹙眉沉思,身旁几个因焦急和奔波累得气喘吁吁的中华阁仆从也都陆续赶来,皆是一头雾水,宣告搜寻失败。
这师徒俩怎么一个也不让人省心呢?司空菡感到头大,心里暗暗发誓,等这件事情了结后,自己就赶紧回凌云庄,自己天生就不是个操心的命。他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想了一下,别无他法,于是转身踮脚,飞身又赶往了云起斋。
推门而入,他径直走向内室,唤了一声正在发呆的剑晨,“晨儿。”
剑晨见司空菡去而复返,不知是不是带来了无名的消息,他赶忙坐了起来。“司空叔叔…”
“你快想想,你师父最有可能去哪里?”司空菡俯身问道,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些,“他不在房间里,也不在中华阁各处。”
剑晨心里一惊,师父不见了?他来不及询问原因,脑子里飞速的转动着,师父被自己气到了,此刻定然一个人在生闷气,消化情绪。可他不在房中,也不在藏剑室,以师父的性子,应该不会去找人倾诉,那他会在?
剑晨努力思忖片刻,心中焦急,突然他眼中如冰鉴乍开,抬头道:“司空叔叔,中华阁后的东坡,我师母的墓地。”
司空菡恍然大悟,“好的。”他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司空叔叔,我也去。”剑晨急切地叫住了司空菡,移动着双腿准备下床。
司空菡回身一把按住了他,“不行,你刚苏醒,决不能受风着凉,晚上很冷,你在房里老实地呆着,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你师父最大的负责了。”他不由分说地把剑晨按回了床上,转身大步离去。
空旷的山野上,凉风习习,薄薄的月光洒下,冲不淡浓重的夜色。空气中飘着酒味,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倚靠在墓碑上,身边放着两坛空倒的酒壶,面上已带了七分醉意。他曲起一条长腿,包着纱布的手抓着酒壶,撂在曲起的膝盖上。他起伏地胸口不停地叹着气,侧头对着身后的墓碑,口中絮絮叨叨着,另一只手抚摸着上面的几个大字:爱妻洁瑜之墓。
“洁瑜,你在哪里啊?我好想你。”
他摇晃着头,举起右手又灌了一口酒,苦笑了一下。
“洁瑜,那个小兔崽子总是欺负我,他又气我,我真的,我心里好苦啊!”
“他说我不在意他,好不容易醒过来,却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我可是不眠不休守了他三天,我都快急疯了,他却说我不在意他。这个没良心的……”
“洁瑜,”地上的人轻轻拍了拍墓碑,泪眼朦胧,嗓音沙哑,“你给我评评理,我做得还不够好吗,怎样才算在意他呢?他为什么总是误会我?我这个师父当的,放眼整个江湖,就没有一个像我这么憋屈的。”
“哈哈哈……唉!”
他语无伦次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整个人瘫倒着坐在墓碑前,呼着粗气,排解着一腔化不开的愁绪。
“洁瑜,洁瑜,你在哪里啊,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帮我劝劝他好不好?我好孤独啊!”
抓着酒壶的手滑了下去,酒壶倾斜着,淌了一地。他睡眼迷蒙,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一个人影正向自己走来,一贯的警惕性在此刻也松懈了下来,他只觉得好累,一动都不想动,不管是谁,仇家也好,路人也罢,他都不在意了。
他抓起酒壶,对着口中又倒了一下,这样的烈酒好不容易生起一些酒意,他疲累的大脑沉沉欲睡。
“洁瑜,洁瑜……我想你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一袭白衫的司空菡站立在墓碑前,看着地上的人不住地自言自语,面露着苦笑,对他的到来竟无一点防备之心。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江湖中人,若没了警惕,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这怎么能不让人担忧?
他上前一步蹲下身,轻轻唤道:“慕兄。”
“嗯。”
虽然是微弱的一声回复,但总算有点反应,还不算醉得离谱。
“走了,回去了。”司空菡抓过他的酒壶扔在一旁,托起他上身,把他扶了起来,替他整理了一下胸前微微凌乱的衣衫。醉酒后可千万不能受了风寒。
他搀着无名往回走着,暗夜中,旷野里,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犹如幽灵一般,披着风霜,透着孤寂。
不知走了多久,中华阁的灯光亮在眼前,总算是回来了。
司空菡将无名放倒在床榻上,替他盖好了被子。他看着无名闭目躺着,呼吸平稳,便转头准备离去。
“司空,”身后的声音在轻轻唤着他,司空菡回了一下头,面露惊讶,“呦,还有反应呢,你没醉吗?”
无名依旧闭着眼睛,喃喃道:“晨儿,帮我看看晨儿。”
司空菡上前一步俯身仔细听着,见他胸口起伏,沉沉地睡了过去,周身散着浓重的酒气,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似乎真的醉了。也不知道刚刚的话是醉话还是…司空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也罢,谁让自己医者仁心呢?司空菡踏出房门,一路施展轻功,片刻后便来到了云起斋。
“晨儿。”
剑晨听见司空菡走进的声音,直起了身子看向屏风外。
司空菡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我把你师父送回来了,他已经休息了。就是,醉得有点厉害。”
“师父喝酒了?”剑晨问道,他的眼神缓缓暗了下去,是啊,以前师父有不开心的事情时,也总是借酒消愁,但是每一次都是酒入愁肠愁更愁。自己跟师父学了那么多,唯独喝酒至今都学得不好,他喜欢将不满发泄出去,将愁绪排解出来,就算压抑得病倒了,他也不曾喝酒消愁。
“晨儿,时候不早了,你也别太担心了,有什么事,等明天你师父酒醒了再说吧,好不好?”司空菡看着剑晨满心愁绪的样子,劝慰道。
剑晨木然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司空菡离去的背影。他心中一阵凄凉,他似乎想明白了为什么师父那么喜欢喝酒了。他在师父身边有恃无恐,所有的情绪都有人承接住包容着,可师父一个人承担着一切负重前行,没有人能够包容他的一切喜怒哀乐,过去的岁月里,自己这个徒弟做得并不够好。
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回荡在室内,一切很快归于沉寂,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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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借酒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