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声音逐渐消失了,无名知道他们已经送剑晨离开了。
他站在桌边,右手伸向一个茶杯,拿起茶杯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是练武之人,双手最是灵活,每一个动作都比常人沉稳,可此刻,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手。他紧握着杯子,良久,在眼睛闭上的瞬间,手上用力,将茶杯捏的粉碎。茶水连同碎裂的瓷片从他指间掉落在地,留在他掌心的碎片扎进他紧握的拳头里,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散开点点红色。
窗外的天色变得越来越暗了,他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站立了多久,直到司空菡急速地闯了进来,走到他身后,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打晨儿了?”司空菡质问道,语气里尽是不满。
无名慢慢转身回头,开口道:“是。”
“你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呢?我没让你打他!”司空菡提高了音调。
“我管教自己的徒儿还需要别人来让吗?再说了,你明知道我在院墙内侧,还跟晨儿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没想隐瞒我,想让我管教他吗?”无名也开口回击,丝毫不退让。
“你混蛋!”司空菡气得一拳向他打过来,无名侧身躲过,伸手反击,两人拳拳到肉,速度极快,两团真气混杂在一起,房中的桌椅杯盏、瓷器摆件粉粉摔落在地。
无名一掌击出,司空菡扭头躲过,同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格挡,却一眼看见了他暗红色的掌心,侧头看了他一眼,停止了进攻。
“你这是……”司空菡抓起他的右手查看了一下,当看见地上的瓷杯碎片和已经凝固的血色时,不禁抬头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无名收回手掌,默不作声的走到床榻边坐下。司空菡跟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分开双腿屈膝坐定,手臂放在膝盖上,前俯着身子,双手垂着,面无表情的微微喘气。
房间又恢复了宁静,喘息声丝丝入耳,没有点灯的正堂越发的昏暗。
“气极了…”无名闭上双眼,皱着眉头,半晌,低头说了一句话。
司空菡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点亮了烛火,找出药箱,小心地给他清理着伤口。
“我是后来才察觉到你就在墙内侧跟着的,开始并没有注意。”司空菡清理好伤口里残余的瓷片碎渣,一边给他用纱布包扎,一边说道。
无名似乎对手上的痛感毫无知觉,任凭司空菡一顿操作。他看着门外,天色有些黑了,外面什么都没有,他有点愣神。
司空菡放下他被包扎好的右手,放了瓶药在他身侧。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生气,可是气归气,你也不能动手嘛。我察觉到你在那儿,就是想让你听听剑晨的想法,多劝着他点,他最听你的话嘛,可谁想到你比我气性还大,罚得这么重。早知道就不让你听了。”
无名看着自己的手掌,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嗓音带着气腔,低沉无力,“我没控制住,也是真的有些害怕了,怕自己管不住他,他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万一将来惹是生非,伤人伤己。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听我的话了,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可偏偏很多都是偏激的,我不能看着他走极端。”无名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那……,”司空菡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如果,晨儿真的害死了步惊云,你会如何,你会,杀了他吗?”
无名听闻此言,睁大了眼睛,扭头看着一脸审视他的司空菡,微微垂下眼皮,深吸了口气,回道:“不会,惊云没有晨儿重要,谁也没有他重要,我不会杀他。但我会尽我所能去阻止他,甚至,废了他的武功,我养他一辈子就是了。”
司空菡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无名在原则问题上还是不会太徇私包庇的,江湖中人没了武功就如同老鹰没了翅膀,自保之力都丧失了,又何谈尊严与未来呢?
无名神色黯然,眼眸中蕴含着无限的悲苦。他向来如此,一身悲悯,内敛深沉,穿着黑色的长衫,整个人被压抑笼罩着,和一袭白衣胜雪的司空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沉默了片刻,面目无神,呆坐在那里。司空菡放好药箱,起身嘱咐他要按时上药,见他毫无反应,便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司空”,无名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司空菡回头,见他欲言又止,三缄其口后,终于还是说出了一句:“麻烦你,晚些时候去看看他。”
心里早有预料,司空菡微微笑了一下,他转了一下眼珠,转过身问道:“哦,哪个他,你让我去看谁啊?步惊云还是剑晨啊?”
无名气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啊”,司空菡装作无辜状,“这今时不同往日,你又多收了一个弟子,如今这两人又都受伤了,那我怎么知道你更关心哪一个啊?”
无名一时语滞,别过头去,手边摸索着碰到了身侧那瓶药,于是抓了起来抬起手作投掷打他状,嗓子里含糊着说了声:“滚”!
司空菡举手作格挡的样子,破颜而笑,点着头道:“诶,得嘞”,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正堂。
真是有意思啊,这人真不禁逗儿。司空菡一边大步向外走着,一边在心里嘲笑着。
笑完了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收拢了笑意,看着已经如墨的天色,向剑晨的阁楼快步走去。
云起斋。剑晨居所的阁楼上题着这三个字,取自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想必无名当初起这名字时,也是希望剑晨能够养成淡然洒脱的性格吧,在这一方天地里过得顺心如意些。只可惜,世事无常,剑晨对凡事太过认真,拿得起放不下,活得并不潇洒随性。
司空菡推开门走了进去,迎面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飘来,积雪草、三七、白凤仙,他闻着药味儿分辨着草药成分,绕过里侧的屏风走进了内室。
室内很温暖,炉火正旺,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处处透着股寒意。宽大的床榻上,剑晨侧身躺着,呼吸声清晰可闻,对他进来并未察觉。
司空菡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望着他的面色,听着微微短促的呼吸声,用手背搭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体温。果然,不出所料发烧了,司空菡掀开被子的一角抓过他的手腕摸着脉搏,内伤不严重,炎症也还好,只是……
他微微皱眉,这脉象怎么如此沉郁,肝气郁结于心,还偶有一股不安分的真气流窜。看来这玄阴心法虽然能促进内功长进,却终究不是剑晨的心境适合修炼的,这对他的心态舒缓有百害而无一利。
明亮的烛光下,司空菡见剑晨沉沉地睡着,于是慢慢掀开被子,解开了他的衣带,撩起他轻薄的睡袍,查看着他身后的伤势。
白色的绷带缠绕着,有一点血色渗出,皮肤摸起来有些发烫。“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啊,估计已经皮开肉绽了。”司空菡心里不禁埋怨着,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心生不忍地将衣衫和被子又轻轻地盖上。
他看着床头放置的一碗汤药,便伸手拿了过来,碗还热着,应该是剑晨还没来得及喝下就昏睡了。司空菡闻了闻,小口尝了一下,闭着眼睛辨别着药方,片刻后,心中了然,于是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滴了两粒水丸在碗中。将药碗放下后,又拿出了一只透明的小水晶瓶,他倒出几滴液体在手指尖,在剑晨的额头、太阳穴和两颊点按着,又将水晶瓶的液体顺着他的嘴唇慢慢倒进了一点。
司空菡收好药瓶,又搭上他的手腕查看着脉象,只见不一会儿的工夫,剑晨的额头冒了一层汗珠,身上也微微发潮,涨红的脸颊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面色。他掏出手帕为他擦干了冷汗后,探了探剑晨的额头,烧已然退了一大半。
“嗯,还是我的石斛冰露管用”,看着剑晨微微平稳地呼吸着,司空菡放心了些。他用勺子搅了搅汤药,确定水丸已经完全溶解了,便端起药碗舀起一勺汤药慢慢地喂进剑晨嘴里。还好,能喂得进去。
屋中的炉火越发的旺了,司空菡起身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炭火,将炉子挪远了些。确定剑晨的脉象暂时无碍后,给他盖好了被子,走出了房门。
出了云起斋,刚好碰见了过来看望剑晨的老张,老张见司空菡从房中出来,于是抱拳行礼道:“司空先生,晨少爷怎么样了?”
“喂了药,已经退烧了,没有伤到筋骨,不会有大碍,只是须得好好养上几天”,司空菡一边答道,一边从腰间掏出来一小包药,“这是我配的药粉,你回头给他外敷上,能很快消肿止痛,用完了明天去我那里拿,我回去再配制些。”
“好的,多谢您。”老张一边接过药包,一边道谢,送走了司空菡后,轻轻开门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