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菡瞧着他的表情不像是被冤枉的样子,心中更加明了,跟着心头更阴沉了一分。他盯着剑晨,开门见山,“自从针对雄武展开这场决战开始,你就有了自己的计划,在你的设计里,死的不仅是雄武,还有步惊云是不是?”
剑晨目光一聚,眼睛一动不动,面目凝重,闭口不言。
司空菡继续追问道:“我本来就奇怪,连雄武都与步惊云等人一起决斗了,双方凡是参与的人哪个不是身怀绝技的绝顶高手,怎么五毒童子这种武功低微只会用毒的鼠辈也会窜出来,他们趁机偷袭步惊云才是目的。作战时你明明保留了内力,引得雄武和步惊云来到你的身边,使步惊云承受雄武同党的重击,消耗了大量的内力。还有,”他看着剑晨,眼神越发的凌厉,语气也重了一分,“步惊云所中之毒,当真是五毒童子所研制的毒药吗?”
剑晨静静地听着,目光萧索,牙齿暗暗咬了一下嘴唇,依旧一动不动,眼睛盲目的盯着前方的石板路,似乎眼里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并不想急着反驳,也不在乎被人知道了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遭遇。
司空菡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以五毒童子的用毒习惯,会用更为折磨人的毒药来攻击敌人,不会用这几种让人很快失去意识的剧毒,而且,这毒药的配制比例,更像是你的习惯吧。是你私下里找到五毒童子与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给了他们毒药,是不是?”
剑晨依旧不做声。
“回答我!”司空菡厉声道,吓得剑晨内心一颤。他终于抬头看着司空菡,“是,果然,没有瞒过您的眼睛。”他眼睛复又低下。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司空菡眼中满含怨怒与不解,他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因为你不喜欢步惊云,排斥他,因为你师父教了他剑法,他主动想拜你师父为师,你就要置他于死地吗?”
剑晨紧闭着嘴唇,用牙齿咬着,用默认作为回复。
司空菡觉得他是如此的荒唐,摇了摇头,疾言厉色:“你怎么能如此任性妄为,他可是与你并肩作战的朋友,他脾气是古怪了些,好,即便你不把他当朋友,他至少不是你的敌人。你的做法,和江湖上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司空叔叔,”剑晨抬着头与叔叔对视,心中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那些复杂矛盾的想法又怎能对外人道?“没错,这些事是我做的,可在江湖上,血雨腥风打打杀杀是最平常的事,又有几个人谨守着道义准则,从不行差踏错,大家都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各凭本事,我有什么错?”
“你…”司空菡听着剑晨毫无愧疚之意的语气,一股悲愤涌上心头,气得火冒三丈,举起手来就想甩他一个耳光,可是手举起时却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剑晨看着从未对自己动过手的司空叔叔,眼中也没多少惧色,定定地看着他,微微喘着气,有那么一丝丝委屈,“您竟然,为了步惊云要动手打我,为什么你们全都在维护他?”
司空菡气愤地侧身甩下手臂,定了定神,开口道:“我不是维护他。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一直瞒着你师父吗?他就不会有所怀疑?你当你师父是傻子吗?还是,你觉得你师父宽容仁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是吗?我看他真是把你惯坏了,纵得你无法无天,明知是错还要去犯。你就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胡作非为?”
剑晨听着司空菡的厉声斥责,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不语,默默地听着耳边的一声声问责。他似乎很少见到司空菡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是从未见到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司空菡强自压着控制不住的怒火,努力平复着情绪,他想知道,一向正直善良的剑晨到底有什么苦衷,他知道剑晨聪慧机敏,但却没有辣手无情的狠厉,这次的做法一旦被无名知道,那简直是在他最在意的师父的雷区上试探,正常情况下他绝不可能会这么做。司空菡问道:“晨儿,好,就算你不愿意让你师父收步惊云为徒,你大可以直接跟你师父讲你不肯接纳他,你师父会答应你的,何至于把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步惊云他罪不至死啊!”
剑晨神情忽然暗淡,有些自嘲道:“叔叔,过去那一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和对未来的期待。尤其是舍心印的事情之后,我每一天都在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会被舍心印所控制,犯下大逆不道的过错,欺师灭道,害得我师父身陷囹圄,武功尽废,一身修为付之一炬。我每次见到我师父,我都不敢与他对视,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我师父?”
司空菡眼中有些动容,道:“你犯下大错,本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你本该反躬自省,尽力弥补。可这不是你错上加错的理由!当初我传授你医术时就与你约法三章,要怀有医者仁心,绝不许见死不救,更不许用医术去害人。可你,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话记在心上,仗着自己的小聪明,设下圈套让步惊云跳不说,还用药理去制毒残害他,眼睁睁看着他生命垂危却无动无衷。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我和你师父吗?我且问你,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这么做?”
剑晨此刻脑中有些混乱木然,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这些事。”
不知道,那就是说他并没有悔改之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离谱。司空菡有些恨铁不成钢,“我看你是练玄阴心法练得走火入魔了,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身为医者,却拿医术当害人的工具,你这样根本不配学医术,你,太让我失望了!”
司空菡气愤地转身,瞥了眼墙角,叹了口气,随后快步离去。
剑晨抬起头,看着司空菡远去的背影,眼中干涩,他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只能蹙着眉,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收拾着自己的哀伤。司空叔叔,他真的对自己失望了吗?难道,自己真的错得这么不可救药吗?可他只是想要赶走步惊云,让他吃点苦头,不想有人跟他抢师父,他即使再不愿承认,他也知道,自己是嫉妒步惊云的。可他到底嫉妒他什么呢?明明步惊云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想拜师,这真的是错的吗?
剑晨内心凄然,落寞地转身。可刚想转身,突然感觉身后有异,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心中陡然一惊,凉了半截,大脑酥麻了一下,千万不要……
剑晨缓缓地转身,心里咯噔一下。
师父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看着他,似乎蕴含着无数种情绪。他觉得血液都快静止了,完全看不出师父的态度如何,但无论如何,肯定不是好事。
无名看着徒儿跟着司空菡出来,良久不曾回去,内心有一丝疑虑,便跟了上来,沿着青砖墙的内侧跟了他们一路。自然也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无名面无表情,打量着手足无措的徒儿,此刻,内心已是风起云涌。他开口道:“跟我过来”。
剑晨听着师父声音低沉,不敢有丝毫犹豫,向师父走过去。无名转身走向自己书房的方向,剑晨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刚走进无名所在的院落,中华阁掌柜老张和两个侍从正好走了过来,无名叫住他们:“你们跟我进来。”
走到正堂门口,无名转头对着老张,伸出右手指着道:“去把家法拿出来!”
老张有些懵,看了眼剑晨,“老板,这……”
“别让我重复一遍!”无名一边走进书房,一边不由分说地打断老张的话。
老张看着无名的周身逐渐笼罩起一层薄薄的真气,让人看不清晰他的面容,他知道无名这是动了气了,不敢再迟疑,招手让两位侍从去抬来了不知放了多少年、落了一层灰的家法:一张长长的木凳和两根略微扁头的戒杖。清理干净后停放在书房的院落中。
两名侍从手里扶着戒杖,面面相觑,内心直呼大事不妙,恨不得马上飞走逃离,这气氛也实在是太过压抑了,连此刻天上的太阳都穿进了云层里,阴沉清冷。
剑晨心中一惊,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他看了眼立在门口的老张,脚步不敢停留,跟在师父身后走进正堂。
无名在房中负手而立,片刻后,转过身来,开口道:“你司空叔叔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依旧是低沉的语气,不带一丝明显的情绪。
剑晨强装镇定,心里有些局促不安,他感觉师父表面平静的背后,恐怕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的情绪。他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说是呢,怕师父瞬间爆发,说不是呢,自己也说不出口,而他其实也不想欺骗师父。本就是自己做的事,承认就承认,有什么可害怕的。
剑晨正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却没看到无名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冷厉,周身的真气也越发浓重。
无名最受不了徒儿哑巴一样用沉默应对,他宁可他痛痛快快地吵闹一番,至少这还像从前的徒儿。可此刻,自己面前的人是一副木然得似乎无所畏惧的样子,这爱咋咋地、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态度,令他顿时压不住火气。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无名突然厉声说道,看着徒儿被自己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
剑晨抬起头来,看着师父那一双愤然的眼睛,心像一块石头一样沉入了湖底。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是的。”轻声说道,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就赶紧低了下去,再也不敢直视师父。
无名眼眸微蹙,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啊,我竟不知我的徒儿这么有本事了。”
他停了一下,半晌,看着剑晨问道:“你知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