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因为我的确没有受伤,所以我对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又对他旁边那个冲过来想要大声说话的年轻人摆了摆手:“小点声,这孩子被吓破了胆,听不得重话。”
“孩子?哪来的孩子?”慢一步过来的那人一脸茫然。
“是在说这匹马呢。”先前的那个少年语气轻快地说道,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亮晶晶的笑意,让人一望就心生好感。他先是感谢我及时制止了乱冲的马匹,避免更大的伤亡出现,又好奇地问我:“你能和小马说话吗?”
“可以,而且不只是马哦。”我轻轻地梳理着马的鬃毛,将缰绳递给他,“好孩子,我要下去了。别怕,这个哥哥也没有恶意,等会就带你回去……”
可能因为我从小就与动物亲近,所以我能够天然地分辨出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喜欢动物,眼前这个俊秀少年的确是爱马之人,而且他身穿甲胄,腰间悬挂一枚好玉,谈吐得体,想来身份并不简单。
莫非是诸侯们送来朝歌的质子?
听过我的话,少年的神情从好奇转变为惊叹,他接过缰绳,原本下意识地想伸手扶我,却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默默地收回了手。不过我也不需要他帮忙,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骑马,下马的动作自是非常流畅。
“好厉害,刚才你的动作也似行云流水。”少年没有掩饰自己的欣赏,面上露出了几分怀念之色,“唉,若是你能见到我的雪龙驹就好了,我真想听听它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刚想说话,他身边的人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姬发?”
名唤姬发的少年听到这样的提醒,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反应了过来:“对不住,都是我太激动了,一直在自说自话。”
我对他笑了笑,又想起来自己戴着块布,他看不着,只好解释道:“没事,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马。”
姬发“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也能看出来啊。”
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试探地表示,我还要去拜见大祭司,就先走一步了。这匹马只是被突然抽了一鞭子所以吓得跑了出来,没有生病,好生带回去即可。
我说这段话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希望通过姬发保全这匹马的性命,其二则是想要探问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是否对“大祭司”这个话题有兴趣,因为这决定了我等会还要不要去面见比干。
姬发点点头,说好。
“大祭司?”另一个人诧异道,“你也要去——不是,你到底是谁啊?”相较于那个眼眸明亮的少年,这个人的目光里有几分审视,气势似乎也更为惊人,“在朝歌还蒙着脸,神神秘秘的见不得人,好生奇怪。”
“殷郊。”姬发不赞同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看起来是担心我有难言之隐。
我却心中一喜。
甚好,姓姬的少年不一定和西伯侯姬家有关系,但这姓殷的年轻人,肯定和殷寿是亲戚——看来我或许不用去找比干了,门路这是来自己找我了呀!
谢谢你,骏马;谢谢你,姬发。
“确实是见不得人。”我平静地说道,“在我出生时,有人对先母预言,今后第一个见到我真容的男人,必须是我未来的丈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然,若是您执意让我摘下……”
殷郊迅速地后退了一步:“我可没这么想。”
哼,怕被我赖上?想太多了,我只打算拿他做敲门砖,才不想赖他呢。
“原来如此。”姬发惊讶道,“竟有这种内情。”
倏然间,少年面色突然发生了变化。他先是倒吸了一口气,又迅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耳尖上也染上了绯红,看起来既心虚,又欲言又止。
殷郊和我都留意到了他的变化。
“姬发,怎么吞吞吐吐的?”殷郊问道。
“我……这、啊……”姬发艰难地说道,目光落在左边,又落在右边,就是不肯再落在我脸上,这让我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刚才、她驯马的时候,马蹄不是抬得很高吗?”他说。
从姬发支支吾吾的声音里,我得知,原来因为我猛地一仰头的动作,那块布被呼呼的疾风吹得掀开了一瞬。好巧不巧,姬发恰好站在附近,于是他看见了我的面容。
更巧的是,别人都只顾着低头逃窜,只有他看见了。
我:啊……
姬发:啊……
殷郊:啊??
7.
王城的守卫姗姗来迟,带走了这匹受惊的马,由于殷郊和姬发对他们做了解释,所以这匹马不会被处理,目的顺利达成了一半,这让我松了口气。
只是在这之后,我还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要应对——
“我、嗯,家父是西伯侯姬昌。”姬发小声地说道。
诶?还真是西伯侯家的!
“那个、你……”他期期艾艾。
我和殷郊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倒吸了一口气。
……姬发,不会是想负责吧?
“这事不能这么草率!”殷郊立刻说道,似乎是怕说晚了一步,姬发就会被我占了便宜似的。他觉得此事有诈,毕竟当时若是他瞧见了我的脸,难道我要赖上他不成?而且婚姻大事,要从父母之命,西伯侯远在西岐,这事不能就这么定了——
本来我是真没想说什么的,但看到殷郊对我如此不满,我未免有些不高兴。
什么呀,一副姬发吃亏了的样子,那我还觉得是我吃亏了呢!
“西伯侯是在西岐,”我故意道,“可我父亲就在城外呀!”
“……”
姬发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猜他肯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哦,父母之命,是两方的父母——
殷郊张大了嘴巴。也是,不过初次见面,我和姬发竟然已经上升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实在令人错愕。虽然我真没打算欺负好人,我来朝歌的目的也不是找个满意的丈夫,但我有点想听听殷郊还要说些什么,然后进行反驳。
殷郊看起来冥思苦想了一瞬,他说:“姬发,以你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何必和这个只看了一眼的女人有所瓜葛……”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殷郊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真的看清了吗?我有些疑心此女貌若歪瓜裂枣,故意如此——”
说谁歪瓜裂枣呢!!
好吧,我承认,我急了,因为我可是被小鸟小鱼小狗小狐狸都认可过的——这殷家人也太不会说话了,天下共主赶紧换人得了!
在我已经迁怒到天下的时候,姬发连忙说道:“我自是有看清……”
于是我和殷郊一起看向他。
“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需要故意吗?”
被我们盯着的姬发:……
8.
姬发抿了抿唇,问我:“还未问过你姓名——”
“哦,我姓姜,名姝。”我爽快地回答道。
“……姝姜?”殷郊按照时下对女子的称呼,下意识地说道。
“可以这么说,但认识我的人都喊我阿姝。”我说。
殷郊登时就皱起了眉,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称呼过于亲密:“姜姓女,我是不信你说的那个预言。你且直言,到底怎样你才会放过姬发……”
他的话正合我意,因为我本来就想让他们帮我把姜子牙三人引荐过去,有我这个会和动物说话的珠玉在先,就算他们仨是块砖头,也不会被小瞧了去。何况昆仑道士的确身怀仙法,只需露上几招,应该就能说服殷郊和姬发将他们推荐给殷寿。
姬发却同我行礼,我被惊得连忙还礼:“您是伯侯之子,无需如此。”
我可不想被殷郊找麻烦。
看着我们互相行礼的殷郊:?
“礼不可废。”姬发说道,“姬发既已应运预言,理应如此……”
我能感觉到,殷郊在和我一起无声叹气,因为姬发是个非常较真的人。
鉴于我很担心姬发继续说出什么骇人之语,我连忙把我的诉求告诉了殷郊,表示这真的只是个意外,不需要姬发负责,请他即刻派人去城外接我那位想要献宝的父亲。
看得出来,殷郊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一直在怀疑我是在故意设局,但图谋大王给予的富贵,到底比图谋他好兄弟要让人信服。何况他已经问过守卫,那匹跑出来的马真的是被人突然打了一鞭子,一切只是个意外。
又因他的确关心有没有神仙道士能不能改变商王的命运(我这时候才知道他居然是殷寿的亲儿子),所以就算他对我仍有疑虑,却也安排属下去接人了。
很好,我的目的全部达成了。
在殷郊去做安排的时候,姬发留在了我身边。我想起殷郊之前的质疑,不由得问他:“姬发,你真不担心我长得歪七竖八?”
姬发眨了眨眼睛,略过了我的名字:“……何出此言?”
就那么一眼,我才不信他看清了呢,他绝对只是为人过于正直,轻信了我的话而已,一定是这样。因为姬发实在是个好人,我有点不忍再在他这里继续胡编乱造,于是我开始想借口,试图用苦口婆心的劝说把他想要负责的想法给按回去。
少年耷拉着眉眼,语气里有几分担忧:“但是你刚才说,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不能说那是我胡说的呀!
“只会报应在我这里啦。”我以为他在担心他的安危,连忙解释道。
姬发睁圆了眼睛,看起来更像是小兽一样了。他蹙起眉,脸上写满了不赞同:“那就更不行了,这分明是我的问题,怎能只让你一个人承担后果?”
啊、什么,原来他不是在担心他自己,是在担心我呀。
9.
一计不成,我又生一计。
“先母在世时曾言,阿姝只会为他人正妻,绝不为妾。”我说。
虽然大商没有规定贵族不可与平民通婚,但姬发是诸侯之子,身份高贵,而我身份普通,有这等云泥之别,他若真想娶我,我大约只能做妾——我可不愿意。
姬发却说:“西岐民风开放,父亲并不在意这个。”
……呃,这个办法也不行吗?
我转念一想,又道:“别人也会取笑你的。”我让他想想看,假如人家东、南、北三个伯侯的儿子都娶了大家族的女儿,只有他和平民的女儿结婚了,他肯定会被人家嘲笑啦!
姬发怔了怔,似乎是想到了那样的情况:“的确会有人这么说……”
不知道他是想到了谁,总之帮大忙了——
然而少年认真地说道:“但你不用担心……我也并不在意这个。”
我:?
不,我在意啊——这人怎么这么难搞!
就算我能看出姬发的品性,心知他只是想要帮我排忧解难,怕我因为遭了预言的报应而遇到横祸之类的……但他再这么说下去,我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真的很想要娶我!
我陷入了苦恼,因为我从没遇到过如此难以解决的问题。
好在殷郊及时回来了,他道:“我已经安排妥当。姬发,既然今日遇到这等巧事,我们还是改日再去找叔祖吧。”
原来他们去找比干是打算询问这位掌管祭祀的老人,除了让大王**之外,到底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让天谴消失。
姬发应了一声,又用余光瞄我,被我发现之后飞速地挪开了视线。
我心想,这样不行的呀,姬发!
他还没遇到他真心喜欢的女孩呢,怎能如此轻易就把终生交出去了?而且还是交给我这种说话完全没诚意的人……这人也太好欺负了,我的良心会痛。
看来我得想办法让他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这样他就不会执意再对我负责了。
可就姬发这种性格,看起来也没机会和别的女孩结识。就算结识了,感觉他也很不擅长大大方方地跟人家说话,明明之前和我聊马的时候还很正常呢!
这样可不行。
“如果你是在骗我们——”殷郊警告地说道。
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大王之子是个鲁直之人。他既然打消了前去拜访比干的目的,看来已是对我能与动物对话的能力产生了几分兴趣,打算看看我父亲的本领再做决定……这种威胁,我才不怕呢。
“嗯嗯,随你处置。”我对殷郊敷衍道,然后唤他身边的少年:“姬发?”
“嗯?”姬发看我的衣角。
……先让他从直视我开始吧。
“不要偷瞄我。”我说,“直接看。”
姬发:……
殷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