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6992天-
血湖淹没绝大部分车厢,越发逼仄压抑的活动空间,让车内仍保有活动能力的每个人都神经紧绷。
这样的氛围下,任何一点小摩擦都会成为引爆冲突的火星。
又或者说他们需要这样的冲突,来削减人数,保障自己的生存空间。
血湖的侵蚀缓慢、稳定,又势不可挡。就算再怎么挣扎求生,只要还在这辆列车上,就一定会被血湖吞没。
但想到这点,就仿佛被抽走了动力。现在看来,这大概就是他们战斗失利的开始。
战斗后急剧起伏的气息逐渐平稳,安吉丽卡泄愤似的锤了一下已然紧闭的门扉,随后认命般滑坐到地上。
这场战役将近尾声时,他们被合作伙伴坑了一把。那群人趁着他们被敌方缠住,提前撤退,把他们和敌人一起锁在了门后。
阿尔加利亚一脚踩爆人头,结束收尾工作后朝安吉丽卡走来,及其自然地坐到她身边。
肾上腺素逐渐消退,头脑降温,安吉丽卡终于感受到了疲倦。她往旁边一歪,整个人靠在阿尔加利亚身上,累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活了有多久了?”
没有咒骂合作伙伴的背叛,也没力气对即将到来的终焉愤愤不平。或许正因为接受了这一切,开启的话题才如此漫无边际。
“谁知道呢?我从第一年结束后就没有数日子了。”阿尔加利亚非常顺畅地接上妹妹跳跃的话题,“嗯……不过看其他人的记录,应该有八百上千年了。”
“真恐怖,居然在列车上呆了这么久。”安吉丽卡的声音带着自嘲,像是坠入了梦境,如烟似尘,一吹就散,“现在想来,最后这几年,拼命争夺生存空间的样子,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噗……”
仿佛安吉丽卡说了个笑话,在短暂的压抑之后,笑声从阿尔加利亚的喉咙中喷薄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啊?”安吉丽卡有些不愉快地侧过脸瞪他。
“不,没什么……”笑意让阿尔加利亚吐出的词句跟着发抖,他用食指擦去笑出来的泪珠,“我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我亲爱的妹妹居然还想保持人性。”
“……”
安吉丽卡无语,安吉丽卡生气,安吉丽卡给了他一拳。
伴随着阿尔加利亚捂着腹部吃痛闷哼,世界清净。
安吉丽卡十分心累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理睬他。
血湖正从车厢另一侧的门缝中渗出进来,攀附在地板上,贪婪地向外扩张着领地。悲伤在流淌,积蓄,逐渐浸满。
她闭上眼睛,烂熟于心的诗句从唇齿间流出。
“痛苦啊,你就是我的唯一,”
“除了你,我皆无欲求。”
阿尔加利亚的声音不适时宜地插了进来:“安吉丽卡。”
“痛苦啊,你忠实地陪伴着我,”
“安吉丽卡。”
“直至现在也没有一丝……”
“安吉丽卡。”
安吉丽卡轻啧一声,不得不睁眼:“不要逼我在这么悲伤的情景下捶你。”
阿尔加利亚笑了笑,开口丢下一个重磅炸弹:“我可以吻你吗?”
“……”
话题的跳跃性和冲击性超出了安吉丽卡的预料,她瞠目结舌,半晌,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
“我收回刚刚说我们像动物的话,可以麻烦你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发言吗?”
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阿尔加利亚又掩唇偷笑了几声,末尾绵长的喘息如笑声留下的刹车印。
“那我换个说法,”
阿尔加利亚勾着唇角,向安吉丽卡剖开了自己的内心,缺少前奏,毫无保留:
“安吉丽卡,我一直深爱着你。”
“……你认真的?”安吉丽卡观察着阿尔加利亚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恶作剧的神色。
阿尔加利亚望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笑。
说出口的那句告白大大方方地拉开了帘幕,那些他长久以来掩藏起的东西,从瞳孔深处跑出来,长吻她的银发,抚摸她的眼眉。感情长年累月的叠加沉淀,越发厚重浓稠。
阿尔加利亚将安吉丽卡囊括在视线中,放任自己沉沦。
在短暂的对视中,安吉丽卡确认了兄长疯狂的真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冷静下来。
“是什么时候呢?”
过度生长的感情早就摸不到根源,阿尔加利亚叹着,擦了擦被上千年血污覆盖的内心,试图从中翻出些什么来:
“说不清究竟时间,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对你的爱并没有明确的起点,也非聚沙成塔,那些感情从一开始就被塞进了我的心里,庞大、深刻又难以忽视,随着我的人格一起成长。甚至在我有‘爱’这个概念以前,它就在那里了。”
他斟酌着话语,词句落下来,掉进耳蜗,在心中留下一个个印记,如同他在五线谱上画下音符:
“安吉丽卡,只有这点我能明确地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从未有过改变。”
“……”
安吉丽卡花了点时间将他说的话收进心里慢慢咀嚼,与自己的感受促膝长谈,良久,她叹了口气,骂道:
“呵呵,变态、疯子、神经病,你要是敢在登上这辆列车前跟我说这种话,那你下半辈子都别想见到我了。”
“我猜也是。”
阿尔加利亚语气平缓了一些,眸光未曾偏转,也无意滑落,但是安吉丽卡能隐隐感觉到他在难过。
他迅速收拾起流淌一地的情绪,狼狈拉上门扉,仓惶拾起游刃有余的外套,强行挽尊:
“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腿也断掉了,就算你想逃也逃不掉吧?”
“不过,一码归一码。”
安吉丽卡的话语跳过了阿尔加利亚准备的台阶,一头扎进叙事的转折,在崭新的路途上狂飙。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事到如今,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令我难以接受了。无论是道德、愧疚还是良知早就风化消散了,那个无法接受的安吉丽卡已经死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了哦。”
血湖的水悄悄沾染二人的裤脚。
“所以呢……”
她吊人胃口似的拖长了调子,转过脸朝阿尔加利亚笑了一下,连粘在脸上的血污都可爱起来。
安吉丽卡将手放进阿尔加利亚手心,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恹恹的语气中浮起一丝雀跃的涟漪:
“总之恭喜通关人生啦,作为通关奖励,我就答应你的告白好了。”
“怎么样?感觉如何?”安吉丽卡望向兄长,探寻的语气兴致勃勃。
“嗯……”阿尔加利亚握紧她递过来的手,思索了半秒,快乐到几乎丧失那种极具风格的口吻,“比想象中要开心,找不到合适的比喻,钻石和鲜花都太俗套,硬要说的话,更像P巢数年前发生的那次甜蜜洪流,糖浆冲下来,整个城市都乱七八糟。”
“是嘛。”笑容的感染力一向是灾难级别的,安吉丽卡的嘴角不自觉牵起浅笑,“害得我都要开心起来了。”
“安吉丽卡,我有什么能够给你的吗?”阿尔加利亚发言突兀得有些莫名。
“嗯?为什么?”
血湖的浪花拍打着脚踝。
“你的通关奖励。”阿尔加利亚垂下眼瞳,单边眼窝空洞,单边闪着动人的眸光,“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我想想。”安吉丽卡捏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量了片刻。
“这样,让我挪一下。”
安吉丽卡偏转身体,挪动双腿,让它们横搭在阿尔加利亚大腿上方,手撑着地,坐到他一条大腿上,理直气壮地往他右胸上一靠。
“呼……”安吉丽卡舒缓地呼出一口气,“早就感觉靠在铁门上搁着疼,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阿尔加利亚有些惊诧地挑眉。
“嗯。”安吉丽卡点了点头,发丝压在他胸膛上,随着点头的动作卷起一小部分。
“你看,你得到了你的爱人,我得到了舒服的靠垫,”她抬手随意比划了一下,“这可是我们不幸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双赢。”
“说的也是。”
阿尔加利亚有些不安分地曲起大腿,把安吉丽卡的腿弯顶起来,然后又放下,直到被她敲了一下才消停。
阿尔加利亚把妹妹环在怀里,轻声絮语:“这下又轮到我说‘多谢款待’了。”
安吉丽卡懒得睁眼,发出一个冷哼的鼻音以示回应。
“安吉丽卡,安吉丽卡?”
“……”安吉丽卡有些倦怠地叹息,没好气地回道,“收到、收到,说话,阿尔加利亚,说话!”
阿尔加利亚:“……你一般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喊我的全名。”
安吉丽卡:“你要是再把我的名字当唤起词用,我就真该生气了,优柏托(Uberto)。”
“啊……”阿尔加利亚微微眯起眼睛,回味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很令人怀念的名字。”
“对吧,我也觉得。”安吉丽卡摊了摊手,“这个名字像一颗弹珠似的突然从杂物堆里滚出来了,于是我决定捡起来给你看看。”
她最后一次昂起脑袋,手放下去的同时溅起一点红色的水花:
“所以,喊我什么事,哥哥?”
“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
阿尔加利亚低头,卷曲的银色长发晃动了一下,毛茸茸地扫过安吉丽卡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如帷幕般垂下,阻挡事理窥探其中:
“我可以吻你吗?”
“……该说你不忘初心吗?”安吉丽卡的无奈中夹杂着一丝近乎宠溺的神色,她撑着阿尔加利亚的膝盖,稍稍坐直,妥协道,“好吧,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被那双湛蓝的眸子注视着,阿尔加利亚莫名感到了压力,他远没有自己预料中那般从容不迫。他小幅度晃动了一下脑袋,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最后,他捂住了安吉丽卡的眼睛。纤长柔软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阿尔加利亚俯身在她唇上虔诚地落下一吻。
安吉丽卡下意识屏住了气息,心脏仿佛被人提至半空,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她尝到了淡淡的腥甜。
这个吻只维持了短短数秒,安吉丽卡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做完了一件大事。她从紧绷的状态中解放出来,重新靠回阿尔加利亚身上。
一时间,无人言语。
血湖默不作声地没过他们的腰际,部分银色发丝泡在水里,随着湖水的起伏摇晃。
静谧重新萦绕二人。
安吉丽卡侧耳倾听水浪的冲击声,感受着身体组织逐渐在水中崩解,再度念起没念完的诗歌:
“……当我的灵魂徘徊于深渊之底时,”
“唯有你相伴在我的身旁,守护着我。”
趁着安吉丽卡换气的间隙,阿尔加利亚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又怎能埋怨你呢。”
“纵使直至最后,你依旧未染疯狂。”
阿尔加利亚的突然开口打乱了节奏,属于诗句们的队伍中迎来了不速之客,打乱了原本的行进方向。安吉丽卡眉头微蹙,尝试重新校准方向。
安吉丽卡:“痛苦啊,你绝不会从我的身旁遁走。”
阿尔加利亚抢过话头:“你是我的必行之路,缠绕着我的因果。”
安吉丽卡:“你只是存在于世,就已那么美丽。”
阿尔加利亚:“因而再无何物能像你一样,令我忧郁难消。”
一阵轻微的骚动后,谱面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记忆丢掉指挥棒,思维跃进字里行间,高唱着即兴的赞歌。
安吉丽卡以绵长的吐息作为这场协奏的起调:
“痛苦啊,你是我形影不离的良药,在溃烂的伤口处蔓生弥合。”
阿尔加利亚:“在那贫苦的心之火炉旁炖煮苦水,与我交杯共饮。”
原句被肢解的支离破碎。
安吉丽卡:“我知道一切终将与时光飞逝中摧枯拉朽,”
阿尔加利亚:“即便结局已至,你依然走进了我心中。”
安吉丽卡蠕动了一下嘴唇,为这场即兴演出降下幕布:“……与我并排躺下。”
水波荡漾,意识朦胧中,阿尔加利亚握紧了安吉丽卡的手,最后奏响了一个轻到几乎弥散的余音:
“……今昔以后,与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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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波浪冲刷着骸骨,一小块骨骼被海浪腐朽,从主体上脱落,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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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的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沙砾细腻洁白。
…………
……
耳边朦胧的海浪声被列车到站的鸣笛吹散,安吉丽卡蓦然回神。
座位上的安全带得以解锁,阿尔加利亚解开安全带时被挂住了头发,安吉丽卡赶紧起身帮忙。
趁这空档,阿尔加利亚看了眼时间:“确实只过了10秒,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