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辅,盖世太保办公室。
房间里弥漫着烟草的味道,浓重、呛人,混合着墙角潮湿发霉的气息,让空气变得令人窒息。头顶的吊灯摇摇晃晃,发出低沉的嗡鸣,昏黄的光线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映出铁钩和皮鞭的影子。
贝莱坐在审讯桌前,双手紧扣在一起,指节泛白。对面坐着两名盖世太保,一位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军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上带着黑色皮手套,手指悠然地摩挲着桌面。他说自己的名字是鲁道夫·克鲁格,在基辅专门负责“治安管理”——也就是清除异见分子、镇压游击队活动。他的眼睛像蛇一样,带着某种压迫感的冰冷,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难以分辨是善意还是恶意。
另一位军官身材较壮,剃着短发,脸上带着深深的刀疤,他在审讯室里来回踱步,不时地舔了舔嘴唇,看着贝莱的目光像是在衡量一件战利品。他是克鲁格的副手,迪特·霍夫曼。
克鲁格优雅地将桌上的文件整理了一下,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仿佛他们不是在审讯,而是在与一位贵客共进晚餐。
“Mademoiselle Lemoine,”他用法语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温和,甚至有些像是上流社会的客套寒暄,“您不介意我们以法语交谈吧?我听说您的德语还不够流利,而我本人,对法语有着极大的兴趣。”
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食指和拇指捏住香烟轻轻敲了敲桌沿,细小的灰烬在空气中飘落。贝莱抿紧了唇,没有回答,背脊僵直,指尖在膝上微微蜷缩。
贝莱没有说话,她的眼神警惕地扫过房间,心脏剧烈跳动。她知道,她必须谨慎,戈尔茨已经提前告诉了她要怎么回答——她在明斯克失踪,是因为游击队绑架了她,而她刚刚获救。
克鲁格轻轻拍了拍文件,“你失踪了整整十天,亲爱的。这可真是一次漫长的主日弥撒。”
旁边的霍夫曼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讽刺。他站在贝莱身后,缓缓俯下身,鼻息喷在她的颈侧,压低嗓音说道:“在森林里待了那么久,你不会已经变成苏联人了吧?”
贝莱僵硬地坐着,脊背挺直,手指死死地扣紧裙摆。
“我……我被游击队抓走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但仍保持着镇定,“他们把我关在一个村庄里,直到德**队找到我。”
克鲁格点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啊,是这样啊……游击队。”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某种揶揄的意味,“那么,你能告诉我,他们都问了你什么?他们怎么对待你?他们是否提到过苏联方面想要拿到的情报?”
贝莱知道这个问题的陷阱——如果她回答不出具体的情报内容,那她在游击队手里的价值就成了一个谜。她不能表现得太干净,否则他们会怀疑她是自愿加入游击队的。
“他们问了我很多关于德军在明斯克的布防,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顿了一下,故意加上一丝恐惧,“他们……他们逼我交代关于戈尔茨上校的事情,他们以为我是他的情人,能知道军事机密。”
“哦?”克鲁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轻推了推眼镜,“他们居然以为你是戈尔茨上校的情人?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不是吗?”
他的笑容让贝莱不寒而栗,她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能紧抿着嘴唇,不敢多说一句。
“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克鲁格忽然换了种语气,带着假惺惺的关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燃,烟雾缓缓升起,“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你终于回到了你的主人身边,对吧?”
霍夫曼笑了,他绕到贝莱面前,低头看着她,轻声说道:“上校一定很高兴你平安回来,毕竟……”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对你的热情可是出了名的。”
霍夫曼的笑意加深,他缓缓靠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吗,基辅的治安管理可比明斯克严格多了,为了保证高官们的安全,我们在很多地方都装了窃听器,以防有可疑分子接近军官。”他摊开手,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呢,我们听到了很多,很多,关于你和戈尔茨上校的……嗯,‘交谈’。”
他咬重了最后一个词,克鲁格在旁边轻笑了一声,像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贝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羞耻像一阵烈火般从脖颈烧到耳根,她的手指紧紧抓住裙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想要反驳,想要否认,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在偷窥她。
“别害怕,亲爱的。”克鲁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笑容如同毒蛇般温和而致命,“我们只是想确认你的忠诚。毕竟,作为一名上校的特别朋友,你应该是最值得信赖的,不是吗?”
贝莱的手指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知道她不能哭,她不能露出破绽。她只能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茶渍,不让自己失控。
克鲁格敲了敲桌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好了,今天的谈话很愉快。你可以回去了。”
贝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双腿发软,踉跄地朝门口走去。刚拉开门,身后传来霍夫曼低沉的笑声:“晚上别太吵,小姐。”
——
盖世太保的黑色轿车在戈尔茨住所前稳稳停下,车门打开,克鲁格神态自若地走了出来,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他优雅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贝莱下车。
贝莱坐在车里,指尖冰凉地蜷在手心里,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没有立刻动弹,而是用力闭了闭眼,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镇定。片刻后,她抬起下巴,尽量保持着一丝体面,缓缓地走下车。
戈尔茨站在门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沉静,神色难辨。
贝莱的心跳得有些快。她站在门口,感觉自己的身体仍然被审讯室里残留的烟草味和羞辱感包围着,克鲁格微笑着站在她身旁,就像是在示意她现在是一个“被送回家”的乖女孩。她的皮肤还带着那种细微的战栗,羞耻和愤怒混杂着,胃里翻涌着某种说不清的恶心感。
“上校阁下,”克鲁格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摘下手套,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心的灰尘,声音平静又带着几分揶揄,“感谢您的耐心等待。我个人认为,这次审查是多余的,毕竟——”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贝莱,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勒莫因小姐是一位美丽又真诚的女士,希望她能给您带来一点欢乐。”
他的语气轻快,甚至带着一点戏谑,像是在品味一个精心酿造的笑话,而这个笑话的主角,正是她。
贝莱僵直着脊背,她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嘴唇抿得紧紧的,仿佛用尽了全力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控。她不敢去看戈尔茨的表情,只是机械地转过身,迈步走进屋内。她的心跳得厉害,耳朵嗡嗡作响,仿佛盖世太保那句“希望她能给您带来一点欢乐”还在耳边回荡,像是一根细细的针,一下一下地刺着她的尊严。
她才刚踏上楼梯,突然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她侧过头,赫尔曼副官正站在玄关的角落里,脸色复杂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带着犹疑,甚至带着一点让她无法容忍的怜悯。
贝莱的胃一阵翻腾,恼怒陡然间冲上头顶,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随即甩开步子继续上楼,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她不需要他的怜悯,他是谁?和他们一样都是被洗脑的屠夫,他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攥紧拳头,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一样,她倚靠在门板上,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蜷缩在地板上。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欢乐。
他们说她能给他带来欢乐。
她的指尖颤抖着摸上自己的喉咙,仿佛还能感觉到昨夜梦魇般的审讯,盖世太保的冷笑、轻佻的调侃、那些藏在墙后的窃听器……她的一切都被剥夺殆尽,暴露在那些冷酷的目光下,而现在,她被送回来,被堂而皇之地放进这个男人的怀抱里,他们甚至连她存在的意义都定义好了——供他取悦,供他娱乐,供他消遣。
她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有思想、有意志的个体,而是一件财物,一件被贴上“上校的私人用品”的财物。
她愤怒地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黑暗。她不会再犯一次错误了,她不会再天真地以为可以逃离,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她要学会忍耐,学会隐藏情绪,学会等待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时机。
而在那之前,她只能活下去。
她只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