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看到她的兄长海因里希站在一片浓密的晨雾里,身后是一片看不清的灰败。他穿着整齐的军装,但脸色惨白,神情悲伤,盯着希尔维娅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哥哥?”希尔维娅想去拥抱他。但当她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海因里希向浓雾里退去,消失不见了。
希尔维娅想去找他,她向前跑去,踏进那片浓雾里的时候就迷失了方向,她试着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剧烈地喘着气,终于在一阵电话铃声里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是个梦。她下意识地长长地喘息了一声,在莫名涌起的紧张和焦虑之中平息心情。她披衣起身,来到了电话机边,拿起话筒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您好,我是希尔维娅。”
“希娅。亲爱的。”
电话那端是海因里希熟悉的温和声音,让希尔维娅不由得平静下来,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努力地调整呼吸:“怎么了?哥哥。”
“今晚我经过了一场冒险,亲爱的希娅。我现在在莱比锡附近的机场里过夜。”海因里希低声道,“我得写个报告说明今天的事,我想或许,你可以帮我写个大纲。这样我就可以在月底度假的时候把它写完了。”
希尔维娅笑道:“好的,哥哥。”她当然知道,海因里希虽然很讨厌行政事务,但不至于到行政公文都要她帮忙的地步——虽然他每一次都是那么说的。
海因里希只是想找个人分享今天的经历,他作为长官和军人的身份不允许他向别人倾吐心声,他也不习惯对别人诉说心情。
“今天我们击落了两架飞机。一架在空中爆炸,很遗憾......”他沉默了一下,“我想机组成员应该都死了。”
希尔维娅知道海因里希有个非常“糟糕”的习惯:他在空中开火时会尽量避免对机身和机舱进行射击。这样对面的飞行员就可以逃生,而不必跟着飞机一起坠落。海因里希一直想让空战保持着那种高贵的骑士决斗的色彩,他会为了敌人的牺牲而心怀愧疚。
这种习惯增加了他的攻击难度——因为飞机的瞄准精度本来就非常低,在夜间更是几乎没有作用。大部分的夜间飞行员是在靠无线电员还有自己的经验和感觉在黑暗里战斗。
“但另外一架飞机的机组成员逃生了。是吧,哥哥。”希尔维娅安慰他,实际上她一直觉得他秉承着这种规则还能击落那么多架飞机简直是个奇迹。
“是的,希娅。”海因里希听出她的安慰,“而后我们击落第三架飞机的时候,对方反击了我。他操纵着自己着火的飞机向我们冲过来,我尝试躲避,但还是被他擦到了。所以不得不退出战斗,最后迫降在莱比锡附近的埃尔夫特-宾德斯里本机场。”他突然笑道,“我们降落之后我才发现,我的飞机右翼被那架飞机的螺旋桨切掉了两米,要是再往前一点点,我们就活不成了。”
他的语气非常轻松,甚至有点故作轻松的意思。希尔维娅却被他结结实实地吓到了,她怔愣在当场,沉默了许久才从惊恐之中缓过神来:“哥哥,你......你......”
作为妹妹,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教训兄长的话,但她感觉自己在放任海因里希向悬崖边走去。
“我当然也害怕,尤其和你说起这些的时候,亲爱的希娅。”海因里希沉默了一会儿,又恢复了那种平和镇静的语调,“夜间战斗是很危险的,也是所有战斗之中最值得为之牺牲的。我必须得让自己镇静下来,否则我的机组成员,甚至我的大队成员会更慌乱。”
他被自己的职责和身份压抑着,找不到一点缓解的可能。这是自从海因里希去了东线战场时,希尔维娅就感受到的情绪。她觉得这种无形的压力压在海因里希身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希尔维娅曾经尝试过缓和海因里希的这种情绪,用了种种理论和手段去说服他不要紧绷着自己,在适度的情况下示弱于人。让机组成员和属下们感受到他们的上司是个有弱点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会让他们更靠近领导者。
但海因里希拒绝了几乎所有的建议,只有一条。他愿意主动联系她说起那些让他困扰的事情,这使得他在希尔维娅面前感到非常轻松愉快。
希尔维娅叹息了一声,换上了温柔的语调:“我可以理解,哥哥。只是看起来,等下一次我举办宴会的时候,你得和他们多喝几杯了。”
“......嗯。”海因里希想了一想,“这可能要等到四五月份了,等我们在夏彦宫的事情结束。而且,我希望你那个时候最好不在德国——天知道那个时候战事能变成什么样子呢。”
海因里希很明显地表达出他对战争前景的失望,他在前线,一直能知道军官们口中的“小道消息”,显然,德国的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希尔维娅一度想劝他从这条即将沉没的大船上跳下来,她出生在瑞士,在奥地利接受的教育,对德国人身份没有多少认同感。但海因里希选择了加入了那群贵族朋友们组成的“密谋集团”,他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不过今天希尔维娅不想和他讨论密谋组织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样劫后余生的夜晚讨论这种会让人更加悲伤的事情呢?
她换了另外一个更加轻松的话题:“那么,哥哥,我们来讨论一下你的休假吧。你准备什么时候休假?我在柏林待的很久了,很想去夏彦宫看看。”
海因里希笑着打趣她了一句:“你的研究和你党卫队的朋友都没有意思了吗?”
“哥哥?!”希尔维娅嗔了他一句,“你在说什么呀?”
海因里希在电话那边低声笑了一会儿,才道:“或许25号之后吧。我给我们嫂子的信已经寄出去了。我会申请一个礼拜的假期,然后来柏林接你。”
“要不.....从明天开始如何?”希尔维娅试图劝他,“在经历了这样的惊魂之夜之后,你不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吗?”
“希娅。”海因里希觉得她有些神经过敏了,“亲爱的,我还没有打报告申请呢,大队主官是没有办法想什么时候休假,就什么时候休假的。而且,我的击落数已经到了七十八架,再有五架,我就能超过我们亲爱的兰特少校了。”
希尔维娅沉默了一会儿:“可你真的需要休息。”她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机组成员也是。我想,你知道他们曾经向我提起过,你每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都好像不准备活着回来?”
海因里希也在另外一边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我知道,希娅,他们经常在背后编排我,说和我一起出任务会英年早逝。可这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命运,亲爱的。我不会强迫他们和我一起,但是,你是无法阻拦的。”
他很少说这么决绝,这么不可商量的话。这样的话出口,代表着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做好了准备——为此付出一切的准备。
希尔维娅觉得自己眼前有点迷蒙,似乎有点想落泪,她知道海因里希是在东线受到了刺激,不论他是难以接受轰炸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发家之地,还是在东线听说或看到了什么纳粹的可怕行径。他现在认为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归宿。
“我们今天不说这个了,希娅。”他低声说,“别忘了我的大纲。我要去睡了,明天还会有战斗。”
“哥哥!”希尔维娅喊住了他,她犹豫了一下,“我做了个梦,很可怕的梦。我梦到你在我们面前消失在一片迷雾里,而我却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希娅。”海因里希低声笑了笑,“你是学心理学出身的人,难道不知道梦是潜意识的反应吗?我知道你很担忧我,亲爱的希娅。不要为此太过伤神了。我答应你,我会试着保重的,嗯?”
“每次你这样说,哥哥。”希尔维娅颇为郁郁地道,“我认为你明天不起飞就是最好的保重。”
“那我就做不到了。好了希娅,去睡吧。我们月底见。晚安。”海因里希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就挂断了电话。
希尔维娅看着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觉得非常焦虑,但她没有说服海因里希的办法,从来没有。
二战时代的飞机性能上还是比较弱的,基本都是靠飞行员的经验。苏联的一位“暗夜女巫”的回忆录里有提到她基本是靠着感觉把“那条火链”甩向敌人。所以说亲王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据称夜视能力还不是很好),秉承着让敌人逃生的原则达到这么高的击落数,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级别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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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