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施季里茨能听到这个问题的话,他一定会报以一声叹息——他在前线的发现正好可以解释这一切。
他一到希姆莱的指挥部报道,就被他委以参谋的职责。同盟国的军队正在和德**队在战线上撕扯,他着重点出的巴斯托尼,成为双方数次交战的核心。他请求希姆莱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到前线去看看。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必要吗?”希姆莱问他,“您在指挥部能接收到一切您想要的信息。”
施季里茨当然知道,德国国内有不少人诟病希姆莱的指挥部离前线太远:“我没有受过正统的军事教育,我只能用情报人员的工作方法来进行工作。请您原谅。”
“看来您小时候没有要成为军人的想法。”希姆莱说着,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事里,“我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立志成为一名军人,我一直用军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直到现在.......”
不管希姆莱的幻想如何,施季里茨最终得以离开他的指挥部去前线游历。按照他的工作习惯,他扮成一个老病的平民前往前线。在还没有到达前线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处黑市。
那地方被称为黑市不太准确,因为那本就是村庄的集市。只是近来日渐萧条,只有在双休日的清晨,才有村民从他们的屋子里跑出来迎接饥饿的城市居民,那些人拿着自己家里的金银珠宝,来和村子里的农民换吃的。
施季里茨很快注意到有几个穿着德军军装的人在街上晃荡。他们两手空空,看不出想要买什么,也不知道是来卖什么。他佯装看一位老人卖的野菜,用余光瞥着他们——他们似乎在找人,或者在等人。
“您买点什么?”那位老人搓着手问他,清晨的寒风把他的嘴唇割成了刀子,他一说话,干裂的嘴唇就流出血。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却被缝补浆洗得很仔细,有的地方还绣着淘气的花边。
“我看看。”施季里茨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我得拿什么跟您换呢?”
“什么都行.....最好是有点什么药品。我那老婆子咳啊咳,咳了一个冬天了。医生说春天最凶险,只要她熬过这个春天,就好了......”
“我给您钱,您能买到吗?”
老人怯懦地往士兵们那儿看了一眼,垂下脑袋:“行....能给多少给多少吧,老兄弟,如今这世道咱们也顾不上啦,征兵令已经发到我家了,过几天我就得上战场去了。”
施季里茨随意挑了两样菜,从口袋里掏出点帝国马克递给他:“您数一数,够吗?”
“多了,多了。”那老人很紧张地盯着士兵们,他不自觉地换了称呼,“您从哪儿搞来这么多钱的。这....这世道您要小心些啊。”
“我是说,这够不够您的药钱。”施季里茨重复了一遍,他故作样子咳了咳,“我常上医院去,这数量该差不多。”
那老人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现在医院搞不到药,都得紧着前线呐。要买药,得问他们。”他努了努嘴,“您帮不上我的忙。收着吧,老兄弟,您看上去像个受过教育的人,您现在也要到前线去啊?”
“是。我办了点事情,要自己去部队报道。”
“您自己留着吧,留着吧。”老人把一把菜塞到他手里,“我听人说了,得留点钱,到时候用得上,免得那些军官看您不好,把您派到送死的队伍上去。您受过教育,不值当....不值当....”他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士兵就晃了过来,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一叠帝国马克上:“这山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有钱的主儿?”
施季里茨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把手放在那件老旧外套的口袋里,里面是他的手枪。那士兵推了他一下,见他没有怎么晃动,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喂,你看着不像六十岁以下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是不是逃脱兵役的叛徒?!”
“我正要从这儿到前线去。”施季里茨平静地回答他,“想要给自己找个吃早饭的地方。”
“推脱。”一个人冷冷地指责他,只有这个人的领子是扣好的,肩章显示他是个少尉,“你要以叛国罪被绞死。”
“你们什么证件都没有查。”施季里茨说话的声音更平静了,听上去有点像是畏惧而产生的虚弱,但只要注意的话,会发现他的目光很明亮,几乎像是燃烧的星辰:“几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吗?少尉?”
“老兄弟。”那老人拼命拉他的衣袖,“算了,算了,他们就是想要点钱而已。您身上还有多少钱,拿出来得了。”
施季里茨没有说话,那个少尉就那样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清晨的风在他们中间穿过,掀起一阵尘土。人们谁也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少尉笑了起来,似乎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停住了似的:“听着,老头,你是逃脱兵役的国家罪人。我有充足的证据可以绞死你,但我很仁慈,今天准备放你一马。你可以走了。”
老人面露喜色,他摇了摇施季里茨的手臂:“走吧,快走吧,老兄弟。你不是要到前线你的部队去吗?路途还有不少。你得走上好几天。”
施季里茨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正在他面前的少尉表情越来越急躁的时候,一个小姑娘从他们身边穿过去,跑到了老人身边:“爷爷,回家吃早饭了!”
“好,就来,就来。快回家去。孩子,回去吧!”老人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快走。那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长了一张很讨喜的圆脸,蓝色的眼睛大大的,她看看施季里茨,又看看那几个士兵,似乎对这一切都感到很新鲜似的。
“快回去呀。”那老人的声音明显急了。
“等一下嘛。小姑娘,你早饭要吃什么呀?”其中一个士兵蹲下来问她。
“吃黑面包。”那小姑娘还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又来了。”那少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士兵露出一个笑容,伸手要抱那姑娘:“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我那儿有白面包,还有火腿片.....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还有小蛋糕给你吃。”
那小姑娘不解地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垂下眼睛,还没说话。施季里茨已经摇了摇头:“别去,孩子。”
“***,要你多管闲事?”那士兵站起来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但在他的目光触及到施季里茨的一瞬间,他就停住了:
这个看上去病弱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把枪。□□方向指着他的头。
刹那间,好几把手枪上膛的声音,那伙人每个人都端着枪指着他。
施季里茨微微偏过头,告诉那老人:“带着您的孙女走吧。”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枪响,其中一个士兵倒了下来,他捂着自己的肩膀在地上打滚。
老人紧张地看着施季里茨——他甚至都没有用目光瞄准:“先、先生.....”
“您走吧。”施季里茨轻声道,“我保证他们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那老人带着孙女走了,连卖的一篮子野菜都不敢收拾,那几个士兵不敢放下手枪,只能用目光看着那少尉和施季里茨,巴望着这僵持的局面及早过去。
老人点点头,还没走出几步,只听得一声枪响。“放下吧。就你们这点手段,在人家面前不够看的。”那少尉冷声说,他往地上淬了口吐沫,“你到底是什么人?”
施季里茨用左手摸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上莱茵集团军群的参谋鲍里金上校,你们被捕了。”
“他妈的。”那少尉抹了一下鼻子:“你是参谋部的人,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来查你这样的人。”施季里茨平静地回答他,“你可以放下武器和我走,我会送你上军事法庭。也可以和我比试比试枪法。我随时奉陪。”他说话的样子很平静,甚至称得上轻松。但那少尉很清楚,只要他敢挪动一下,下一个中弹的就是他的脑袋。
他愤恨地丢下手枪,双手抱头:“老子认栽。”
施季里茨正在绑他的手,闻言微微惊讶了一下:“你在军事法庭里有人。”他说的是个肯定的陈述句。
“现在您让我高看一眼了。上校,您不去搞情报真是可惜了。”那少尉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脱下这层皮几个月,还是待几个礼拜禁闭.....随便,他们也就那么点手段。”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那少尉又回过头,对他挑衅地笑了笑:“您当然也可以把我交给党卫队的人,党卫队的头头希姆莱也负责我们这支部队呢。不过我听说他早就离开前线,去别的地方了。盖世太保也可以.....如果您运气好碰得上的话。不过相信我,比起我这样一个混混,盖世太保更讨厌您这样的上校军官。”
施季里茨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他只是挥挥手,示意这位被绑着手的少尉和剩下的士兵走在他前面。
“看来您对押送犯人有不少经验。”那少尉笑道,他越来越张扬,一路上还给施季里茨讲起他们的丰功伟绩,说他们如何糟蹋了这村上的好几个姑娘——“你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遇到那么水嫩的妞。”如何教训不听话的村民,说到他们搜刮民财积攒起来的,存在瑞士银行里的钱,“足有好几万法郎,我打赌您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施季里茨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走了目光,他看到几个士兵围着一支路灯,那路灯上挂着被解开的绳索,显然有什么人曾经被吊死在这里:“那儿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少尉解释道,“我们发现了一个偷东西的小贼,就把他吊死了。”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巧,像是吊死了一只松鼠。
施季里茨走过去,发现躺在地上的是个少年,那孩子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军装,脸色惨白,神情痛苦,胸前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是一个可耻的窃贼”:“发生了什么?”
他身边一个大个子的士兵抹着眼泪:“我们从前线退下来,好久没吃过好东西了,就看到这一车吃的。我们以为,以为是无主的食物。就让这孩子看着,自己去找人来搬。结果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他说着掩面而泣,“我还叮嘱这孩子别偷吃.....他也好几天没吃过好东西了.....谁能想到......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施季里茨拍了拍他的背:“你和我来。”
当着这名士兵的面,他再次问了那个少尉:“这是你干的,是不是?”
“我没有什么理由否认。”那少尉不在乎地看了那大个子一眼:“那是偷东西的贼。我是说,这可是另外一回事。”
“那孩子身上有我们留下的信!!”那大个子喊道,“你只要问一下,问一下就能知道是误会一场。”
“抱歉。”那少尉耸耸肩,“战况紧急。”
“你!”
他们俩各自分开,谁也不理谁了。
施季里茨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士。”他喊那个大个子的军衔,“我今天除了这几个逃兵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说着,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丢下那目瞪口呆的少尉和他的同伙,上了车。
汽车绝尘而去,把村庄抛在身后。
绞死少年兵这事儿是从一传记里看到的真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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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 16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