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开到了一座僻静的郊外宅邸门前,守门的士兵们长着一张典型的阿拉伯人面貌,黑发深肤,双目深邃,鼻梁高挺,他们拦住希尔维娅的车,直到她摇下车窗,露出那一头瀑布一样的金发:“我是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请你们这样向内通报。”
战争期间的中立国是各大情报机关显示身手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确保不被他们打扰。
这里是法丝亚·福阿德——曾经的埃及大公主,现在的伊朗王后法丝亚在瑞士的住处之一。希尔维娅比法丝亚年长一些,在她们都颇为年少的时候,她们一起在瑞士读过书,从那时起,她们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直到希尔维娅去了奥地利读书。法丝亚大婚的时候,希尔维娅也作为尊贵的宾客出席。
她摆弄着手上那顶假发头套,把它塞到包里,放在后座上。很快,士兵们示意她通过。开过开阔的门前花园,一位穿着黑裙的女管家已经等在了门前。她开口说的是:“您为什么突然来这里拜访了,殿下?”
“我要回日内瓦,路过了这里。”希尔维娅解释道,“我以为这个季节王后殿下会在瑞士呢。”
“不,她还在伊朗。”女管家替她拉开了车门,“但她嘱咐过我们要好好招待她的朋友们,您需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吗?她肯定很乐意赶到这儿来看您。”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我不介意您这么做,可我只是顺路来拜访。”她知道法丝亚在伊朗宫廷中过得相当糟糕,想抓住一切机会逃出去,但她实在不能耽搁行程,她的工作就像是复杂的链条,每一环都不能耽误。
“王后殿下会很遗憾的。”女管家笑着说,“您看上去很疲倦,殿下,为什么不来休息一下午,再赶路回日内瓦呢?”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她在自己经常住的那间客房里卸了妆、洗了澡,又按照约定的暗号打电话给路德维希,请他到伯尔尼来。完成这一切后,她就疲惫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一走出房间,就看到路德维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于是他们一起辞别女管家,开车进入了伯尔尼的夜色里。
他们转到伯尔尼老城的一座宅邸前,各自把车停在了车库里。希尔维娅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宅邸:“我还不知道这个房子的存在。”
“你在奥地利的时候,我们买下来的。”路德维希解释道,他掀开防尘用的白布,“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照料这间屋子,所以就一直空着。”
“听起来是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希尔维娅笑了笑,“下一次我就不用去打扰法丝亚了。”
路德维希笑了一下,把钥匙丢给她:“这么说,你之后还会这样偷偷地潜回瑞士,但不和爸妈打招呼?”
“你也知道,这只会让他们担心。”希尔维娅说,“我大概会在明晚之前赶回德国。”她揉了揉太阳穴,勉强让自己振作起来:“那么,集中营囚犯的事情如何了?”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大概是一个礼拜之前,缪塞先生发暗号告诉我们,德国人已经在和他接触谈判了。我和世界犹太人大会的接触也很顺利。”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知道事情不会像路德维希说出来的这样轻巧。在这种大型的谈判事件里,总会有无数意想不到的事情,但他说出来的趋势是好的,那就足够了:“这会是个漫长的工作的。”
“比起我们这边的工作,我更担心你在德国的安全,希娅。”路德维希道,“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会留在瑞士。”
“如果我留在瑞士的话,就会前功尽弃了,大哥。现在我是纳粹手中的人质,是他们确定我们会进行谈判的保证。”
路德维希担忧地看着她,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谈判失败,希尔维娅随时都有失去性命的危险:“是啊,就像我之前说的,你现在把谈判的所有风险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希尔维娅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这么认为,那些和我们谈判的纳粹党人承担了更大的风险。他们不会想让谈判失败的。”
希尔维娅提到纳粹党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在伯尔尼和他们接触——伯尔尼到处都是间谍和情报贩子,这样做无疑是件危险事。但第二天,就在她坐在一家咖啡馆,和路德维希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一位先生不慎把他的报纸丢在了希尔维娅的脚边。
她低头捡了起来,发现报纸的里面用笔写着“玫瑰园”的德文字样。她把那张报纸叠好,递给那个金发碧眼的青年——那是伯尔尼的一个著名景点,里面种植着漂亮的玫瑰花,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伯尔尼城。
她只得抛下路德维希,往玫瑰园去。她花了大半个小时,才登到城市的制高点,她随意地坐在露天餐厅的遮阳伞下,身边已经有人给她递上了一杯花草茶:“希望您喜欢。”
希尔维娅转过头去,正好对上□□·舒伦堡的眼睛,这位本来就具有知识分子风度的翩翩绅士,现在捧着一叠报纸,似乎是伯尔尼常见的银行家,在工作间隙来这里休息。
希尔维娅很惊讶纳粹的间谍头子会亲自到瑞士来:“我以为您在德国有很多事情要忙。”她说的是法语。
“工作是干不完的,希尔维娅。我在伯尔尼的工作比在德国的重要得多。”舒伦堡用法语回答她。
“我以为您至少要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问题。”希尔维娅说。
“同盟国的情报机关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强大,希尔维娅,他们还搞不清我是谁,负责什么工作,更不会在中立国的土地上抓人——我是以外交官的身份过境的,不是间谍。”舒伦堡笑了笑,“感谢您温暖的关心,实话说,这让我感到意外,不过,依旧很感动。”
希尔维娅抿了一口茶水,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大概能猜到舒伦堡为什么来:“过目一下卡尔·里特大使从1943年初经手过的所有机要文件。”
舒伦堡皱起眉:“1943年?”
“1943年3月,弗里茨·科尔比第一次接触艾伦·杜勒斯的部门。”希尔维娅说,“您可以查一下他的出境记录,这样就知道他最后一次传递情报是什么时候。在过程中,其中美国人主动向他索取过关于日本的资料。”
“里宾特洛甫的部门果然充斥着这类不可信的人物。”舒伦堡点了点头,“您向他许诺什么了吗?我是说,和他的接触会影响到您在艾伦·杜勒斯那儿的信用吗?”
希尔维娅笑了笑:“实际上,是他主动告诉我这些情况的。”
“怎么说?”舒伦堡从报纸后面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实在太好奇了。
“有时候,拒绝交流也是一种交流。”希尔维娅想了想,还是给他解释得清楚一些,舒伦堡的信任是个奢侈品,她不敢在这个时候消耗:
“对于这个刚刚从集中营里出来的可怜人来说,除了我——这个救了他的人之外,他没有能正常交流的对象。但我拒绝和他交流,除非他提及这些事情。所以,为了得到我的回应,他会源源不断地说出这些信息,哪怕我开口说的话是阻止他说下去。”
舒伦堡点了点头:“天才的做法.....这样就算杜勒斯审讯他,也什么都得不到。”他端起桌子上的杯子,一饮而尽:“我猜,杜勒斯会让您为美国人工作的,没有人肯放过这么优秀的人物。”
希尔维娅把目光投向山下:“我会拒绝他的。”
“您可以答应啊。”舒伦堡道,“我可以给您一些情报,让您赢得杜勒斯的信任。”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您是在命令我必须这么做,还是让我自己选择?”
“您自己选择。”舒伦堡皱起眉看着她,“我告诉过您,我需要您做的事情只有那一样——那件事关乎到德国的未来。但做双面间谍,对您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那么我会拒绝他的。”
舒伦堡点了点头,他确实不那么在乎这一点。
“还有一件事情,如果利奥·马丁诺泽这一次还坚称我是纳粹间谍。”希尔维娅看着他,“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对吧?”
舒伦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这就是您不想做双面间谍的原因?”
“没有必要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希尔维娅说,“显然,艾伦·杜勒斯没有什么能‘打动’我的东西,不是吗?”
舒伦堡笑了一下,他知道希尔维娅想说的是“要挟”。但他不以为意,甚至心情不错地走下了玫瑰园。
希尔维娅坐在那里,捧着那杯花草茶,望着天边的云彩发了一会儿呆。和舒伦堡交谈总是让她觉得很疲倦。等她恢复了一点,才缓缓地向山下走去,在穿过那些玫瑰花丛时,她忽然瞥到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从花丛的另外一边走了过去。
那似乎是她在美国时认得的人,她不敢确定。可就在她放弃,准备向山下走去时,另外一个她熟悉的人走上了台阶——利奥·马丁诺泽。
埃及的法丝亚公主本人非常漂亮,据说四十年代的时候登上过时尚杂志封面,还被英国摄影家称为“亚洲维纳斯”。同时也是伊朗末代巴列维国王的第一任王妃,不过他俩婚姻不太幸福,法丝亚公主从小在瑞士受教育,连阿拉伯话都有点生疏,但伊朗宫廷又相对保守,后来法丝亚公主离婚二嫁给了一位远房表兄,两个人生活很快乐,最终她是九十多岁时去世的。而伊朗国王后来也娶了两任王妃,最后一位王妃就是著名的法拉赫王妃,现在还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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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 1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