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对阿尔伯特·戈林的任性早有耳闻,但她的兄长可不是第三帝国的帝国元帅,能随时去希特勒面前捞人。阿尔伯特只得扫兴地策马离开。
希尔维娅惦记着放人的事情,但戈林好像来了兴致。等他好不容易从马上被扶下来,又兴致勃勃地邀请希尔维娅去他的地下室看电影:“您一定会喜欢的,姑娘,您是不是很久没到电影院去了?”
那里与其说是地下室,更像是戈林专属的电影院。音响、灯光和座椅都布置得十分完美,希尔维娅抬头的时候,就能看到天鹅绒的天花板上有什么在闪光:“那是什么?”
“水晶。”阿尔伯特道,“我听说是捷克的天然水晶,是吧哥哥?”
戈林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挥了挥手,电影就开始放映,希尔维娅奇怪地发现,这不是一部宣扬纳粹的电影。而是一部著名的好莱坞惊险电影,只是采用了德文配音而已。
希尔维娅奇怪地看向戈林,他把身子靠在舒适的椅子上,一个人半跪着给他的手臂注射什么东西。她轻轻地吐了口气,意识到关于戈林是个瘾君子的传言是真的,他的身材也是因此才变得如此臃肿的。
戈林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挥了挥手,“惊险片可能会让姑娘们纤弱的心灵感到不适,这可以理解。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结果是很好的。”他轻声笑了笑,挥退了给他注射的仆人。
阿尔伯特站起身:“哥哥。”
“怎么了?”戈林看了他一眼,“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阿尔伯特勉强笑了一下,“我得回去吃晚饭了,我的夫人和孩子们还在等我。”
戈林点了点头,他瞥了一眼希尔维娅,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场景,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我把这位姑娘带走吧。”阿尔伯特抢先一步开口道,“我正好要回柏林,可以带她一程,你就不用再派车了。”
戈林回身伸手敲了敲希尔维娅的扶手:“姑娘,你怎么说呢?”
希尔维娅似乎还沉浸在电影中,被这样突然其来的一敲,吓得在椅子上瑟缩了一下。直到戈林哈哈大笑起来,她才反应过来:“我....我可以和戈林先生一起走?”
“那你们就快去吧。天快黑了,在路上说不定会赶上轰炸。”戈林说。
希尔维娅还记得谁曾经夸下海口,要为落在帝国土地上的炮弹负责。她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抬起头来,跟着阿尔伯特·戈林走了出去。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才离开卡琳霍尔庄园的范畴。阿尔伯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希尔维娅:“您现在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希尔维娅盯着窗外,盘算这件事情闹到希姆莱面前的可能性。
“森林里那个问题。”阿尔伯特暗示道。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对答案感兴趣,戈林先生。”希尔维娅轻声道,“您和我都很清楚,我的答案并不重要。”
阿尔伯特笑了一下:“您住在哪里?”
希尔维娅报了一个和自己的住址颇近的街道名,那里的大部分建筑尚未被轰炸波及。
“确实是飞行员们,尤其是有贵族身份的飞行员们聚集的地带。”阿尔伯特沉思了片刻,“我明白了,您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兰特的家人,是吗?”
希尔维娅不打算否认,承认这种事实对她有好处:“帝国元帅在空军中一向很有威望,我记得我听到过他的名言:‘空军中,由我来决定谁是犹太人。’我相信他不会计较讣告的事情的。”
“兰特上校不像是说得出那种话的人。”阿尔伯特笑道,“....实话说,我很佩服兰特最后选择了自己的心,像我这样的人,几乎无法在自己的意志和现实中取舍。”
希尔维娅用那种柔和的目光盯着他,她把声音放得更轻柔了:“您是说,您厌恶纳粹,但您的兄长又是狂热的纳粹党人吗?”
“一个彻头彻尾的纳粹魔鬼。我一开始以为他要的只是权力。这没什么,他是家族的长子。”阿尔伯特道,“我的家族确实对政治很热衷,这是所有贵族家庭的宿命,从军或者从政,又或者两者都有。但后来他就变成了这样......”
希尔维娅从后视镜里注视着他:“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您不认得我。”
“我当然不认得您。不过您不至于写信给盖世太保告发我吧。”阿尔伯特·戈林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声音和戈林元帅最像——只是没有那么张扬。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阿尔伯特·戈林太需要情感发泄了。赫尔曼·戈林是他的好兄长,也是纳粹帝国的首脑,“一个纳粹魔鬼”,他挣扎在这种两难的境况里太久,一边不能反抗第三帝国的权威,一边又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所以他才做出那些像恶作剧一样的反叛举动,为自己的良心赎罪。
“那么,您的家住在哪一栋呢?”阿尔伯特·戈林问她,“我不太相信您那些鬼话.....一个普通牧师家庭的姑娘是穿不起您身上的法国货的,即使她们穿得起那种法国货,也会很珍惜地对待它。”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希尔维娅不明就里。
“比如,她们不会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袖口上有墨点。”阿尔伯特·戈林笑着道。
希尔维娅抬起了手腕,她才注意到袖口上的墨点,大概是刚刚写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一点:“上帝啊.....”
“我看得出来您接猎枪的手很稳,只是您不想打猎,或者不想表现出来会打猎。还有什么家传的翡翠坠子——就算您已经决定拿它买兰特家人的命,可您看上去也太平静了。”阿尔伯特·戈林问,“我猜测您应该来自一个我知道姓氏的大家族,是那种会被称为‘小姐’的女士。您姓什么?”
“知道我的姓氏对您没有什么好处。”希尔维娅笑了笑,“不过或许您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说不定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为什么要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一个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阿尔伯特·戈林不可思议地问道,他的语调显得很夸张,最让他自己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很想这么做。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我对您来说是陌生人,但您对我来说并不是。我对您的一些情况有所了解。比如您在瑞士银行的秘密账号,还有您组织的一些....我们称之为非法越境活动吧?我们很可能会需要它。”
“我们,我们是谁?”阿尔伯特很快追问——他需要时间缓解自己的惊讶心情。
“我们是指一些热爱德国但厌恶纳粹的人。”
“我以为‘七月密谋’之后,他们都死在绞刑架上了。”阿尔伯特·戈林笑了一声,他发现希尔维娅面色如常,“您从哪找来这些‘好德国人’?英美的情报机关里?”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没有被他的话题带偏:“您当然可以拒绝。这是可以理解的。我到了,可以下车了。”
阿尔伯特白了她一眼,她下车的地方是一片被轰炸过的废墟。她走下车子,向柏林住处的方向走去,还没有拐弯,阿尔伯特已经在后面按了喇叭,他开车靠近希尔维娅,摇下车窗,把一张纸交给她:“给您。”
“我给您打电话的时候,会在那边敲三声,这是您和我联系的暗号。”
“我现在更怀疑您为英美的情报机关工作了。”阿尔伯特摇下车窗,飞快地开走了。
希尔维娅看了一眼,把纸片塞在了手包的最底部。她回到她兄长在柏林的公寓,给约阿希姆·兰特打了个电话:“情况怎么样?”
“他们都在我这里。”约阿希姆·兰特捂住了话筒,“可里面夹杂了个奇怪的人,他想逃跑.....我们把他打晕了,放在角落里。您说....这是派来监视我们的盖世太保吗?”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他可能在集中营里被关傻了,您把这个人交给我吧。”
一个小时之后,希尔维娅出现在约阿希姆·兰特的住处,劫后余生的兰特老先生处于兴奋的状态里,几乎抓着谁都要念诵上帝保佑。兰特夫人显得安静一些,漂亮的脸上挂着愁容,她担心自己的孩子。
约阿希姆·兰特带着她去见弗里茨·科尔比:“您要小心一些,他攻击能力很强。或许是在集中营遭遇了什么,可怜的人。”
“我想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局面。”希尔维娅笑了笑,“您让我和他谈一谈,好吗?”
约阿希姆·兰特点了点头:“我就在门外,殿下。”
希尔维娅坐到弗里茨·科尔比身边,用法语说:“我希望您意识清醒,因为接下来这些话,我只说一遍。我姓威廷根施坦因,是瑞士人,您的一个在瑞士的美国朋友要我来救您。所以我要求您信任我。”
弗里茨·科尔比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纳粹的密探?”像大部分被关押在集中营里的人那样,营养不良让他的身子很瘦。
“看来您是真的受苦了,您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我是密探的话,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功夫,直接把您从集中营里带到反间谍处的审讯室不就好了?”
她顿了顿:“您或许不怕死,或许想成为一个英雄,但您真的能抗得过那些手段吗?就算您可以,您的家人呢?”
戈林的亲信,空军元帅之一艾尔哈德·米尔希(此人也是汉莎航空的创始人之一,纳粹党的赞助人)有个犹太父亲,1935年盖世太保调查他的时候,戈林出面斡旋,希特勒亲自给他发了“荣誉雅利安人”证书。然后戈林就说出了那句名言:“在空军,由我决定谁是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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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