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比比东坐在中央,璟和江莫白相对而坐,一时间沉默无言,江莫白的眼神漂泊在帷幔之外流露出的街景上。
“江姑娘,刚才为什么抖啊?”比比东转着手指间的银戒,目光也不给江莫白一丝,继续道:“难道是因为,害怕面对叶母?”
江莫白闻声迅速转头去看向比比东,璟的话语在下一秒入耳:“江姑娘,叶小姐为何会收到聘贴,难道不是你求来的结果吗?”
“人人皆信奉光明神,可他们知道,光明神是会还愿的吗?或者说,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你知道......”
璟并未如同比比东话语那般凌厉,只是淡然的陈述。
江莫白对视着璟的眼眸,忽的卸了所有力气,背脊再也挺不直的靠在车内,黑灰色瞳孔一瞬间有些毫无生气,发丝落在耳侧,那般破碎的凌乱。
“是。本该出嫁的是我,我早就在上个月就该出嫁了。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去送死,于是我去求了光明神,我求光明神可以救我一命,救江家一命。然后奇迹就出现了,本该我出嫁的日子却不见了轿辇,父亲和府中所有的人都好像不记得我被下过聘贴,可出嫁之事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去了叶家。一切都在我求完神后改变了,叶小姐如期出嫁,就这么代替我的命运失踪了......”
江莫白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望着一直与她对视的璟,璟的眉头微皱,江莫白的声音紧接着入耳:“我太害怕了,甚至不敢去想叶小姐的结局,是我害死了她,我枉为一城县令之女,连城中的姑娘都保护不了......”
“所以你疯狂的开始找叶小姐,城内城外,不断的去打探出嫁之事的消息。”
比比东的手指终于停顿,不再继续研磨旋转那银戒,抬起头看着江莫白,肯定的言道。
璟的脑海里恍惚出现那日初遇江莫白的情景,江莫白一人狼狈的跪在荒村的土路间,绝望万分。
比比东抬眸看了看璟,继续分析,“可你没想到,光明神的还愿是需要代价的,你还是没有逃过出嫁的命运,聘贴如期的下到了江府,你成为了所需的二十七位新娘的最后一人。”
江莫白几乎是整个人跌倒在马车内的座位下,璟下意识的在她摔倒的瞬间去搀扶她,疑问的话语随之流露:“你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嫁娶,是冥婚,对吧?只有你一人看过聘贴。”
聘贴的内容逐渐浮现在眼前,昨夜在昏黄的灯光下,书桌前,比比东和璟一齐展开聘贴,却只见一行字迹:“良辰已定,冥时待访。黄泉府邸,喜结阴缘。”
落款的并不是发出聘贴之人,而是写着出嫁的时间和新娘的名字:“九月初八,江府,江莫白。”
而聘贴每打开一次就会在阅读之后消失字迹,直到不同的人再次打开才会显现。
思绪回归,江莫白的目光是那般迷茫懵懂的看着璟,良久的寂静,她只是发问:“你们,到底是谁?”
“如果你相信我们,那我们就是结束这场闹剧的人。”
璟的目光多了几分坚定,江莫白并非坏人,只不过是也想在这乱世内谋生的一个弱女子罢了,她又岂能明白天使神的力量......
“我凭什么信你们?”江莫白抽出了被璟扶着的手臂,泪痕在脸颊上还未干涸,有些茫然。
比比东却忽然笑了,似是冷笑,“就因为这个,昨晚用袖箭攻击我们。”
江莫白的目光不自然的收紧,原来她所以为还在轿辇内的聘贴早早就在袖箭射出的一瞬间被璟侧身掩盖抽出放在怀中,而她只是看清了二人向池塘后跌倒,并未看清璟精密的动作。
“原来,你们拿到了......那你们知道一切了,现在是要处罚我了吗?”
璟侧目与比比东交换眼神,在获得比比东点头首肯后,璟才将手重新附上江莫白颤抖的双臂,正言道:“江姑娘,我们不是审判你的人。我只是想,如果这世间不公我也能忍,那我这一身武艺又有何用?如果看见城中百姓受欺,日日活在危害之中,姑娘死的不明不白,母亲爱女心切从此疯癫,我却无能为力,那我来这里我意义又是什么?如果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去送死,我就不配走出这里,更不配和我望之莫及的人站在一起。”
比比东在璟的话语间侧目拄着手一直凝视着她,那是一种不带有任何审判和疑问,眼眸柔和却带着深思,几乎出神的目光。从璟的头顶缓缓向下移动,坚定的眉目,深邃的眼眸,挺立的鼻梁,话语间微微张合的嘴唇,姣好线条的下颚......
一字一句不只打在江莫白的心中掀起一片震动,同时震动的还是比比东的心脏,可璟不知道。她只是难得的这么认真的对待任务以外的事情,难得的这么有实实在在活着的感受,难得的这么坚定的想要在异世内救下本不该死的人。
舌尖思索间咬到的痛感伴随着比比东的目光缓缓回神,比比东接过璟的话语,“我们可以帮你。”顿了顿,她继续道:“替你出嫁。”
“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所有人。”比比东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下快速补充道。
璟却低头笑了,应和着比比东:“对。救被冥婚饱受折磨的一城人。”
下了马车走回江府的路不长,明明前路还有未知的危险,可璟却绝无仅有的感受到放松,这种感觉和昨晚一样,难得的放松,摆脱枷锁。
江父早早便迎在府邸门外,见到了江莫白的身影出现,瞬间喜笑颜开,可那笑容里总让璟和比比东读出几分伤感绝望之意。
“回来了就好,莫白。”江父包含深意的冲着江莫白点头,随即含着微笑的笑容掠过璟和比比东,向二人示意。
“江父,您不用担心了。我和阿姐已经充分了解这嫁娶之事,决定在出嫁之日,由阿姐替代江姑娘出嫁,我则乔装跟随在陪嫁丫鬟一行人内。”
江父的脸上写满了诧异和不可置信,似乎下定了决心,还是正言说道:“二位贵客不可!出嫁毕竟是小女一人的命运,也是我江府该有的劫数,怎么能让二位替代我们去接受这不公的命运呢......”
“并非如此。江父,我们并非为了江府和江姑娘。不瞒您说,我们此行就是为了这嫁娶之事而来,这次出嫁,是非我们去不可。如果您愿意,就相信我们,因为只有我们,能终结这祸乱!”
比比东拿出了以往教皇的架势,言辞之间皆浮现令人信服之感,就连璟,都有几分不自觉的膜拜。
江父却为难了起来,看着女儿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江父,江姑娘,我和阿姐有些饿了,我们不要纠结这些事了好吗?”
江父才从璟没正行的话语中醒悟,扬起袖子直接转身朝着府内喊去:“快快快!给二位贵客备上佳肴!”
璟笑了笑,拍了拍江莫白的肩膀,“我们先进去吧,江姑娘,江父。”
等待的人回了家,江府大门重新被家仆重重关上,落了锁,府内久违的升起笑声。
满桌子的佳肴,江父亲手为璟和比比东填满杯盏中的酒水,江莫白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率先举起酒杯站起:“我江莫白此生无以为报二位的恩情,只得恳求二位,如果真的寻到了那失踪的二十六位姑娘的踪迹,一定要救救她们......”
似乎是不忍继续再说下去,江莫白哽咽着一口喝下杯中的酒,一滴不剩。
璟自然的举起杯盏,“愿不负江姑娘所托!”
江府的酒并不烈,可一口全部喝下,还是烧过了喉咙,流入胃里一股**的暖酒。
家仆在身旁要为璟继续添酒,却被比比东抬手拦下,她没有沾酒,语气平淡的对璟道:“少喝。”
“冕下这么惜字如金吗?”
几乎是趴在比比东的耳边道,声音极小,却极其沙哑细微,惹得耳朵有几分瘙痒。
“瞧,你又忘了,我是你阿姐啊。”比比东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之态,小声回敬着璟。
“老爷,小姐,贵客们,莲子汤来了!
端着名为莲子汤的小碗,老妇小心翼翼的惦着脚走来,似乎是也听说了小姐可以免去一劫的消息,面目上也浮现了几分笑容。
“二位尝尝,这是我刚才特意命厨房去做的,我们江府代代相传的佳肴,莲子汤。”
江父笑着为璟和比比东面前端上一碗莲子汤,摸着碗沿,还是刚出炉滚烫的,璟下意识发问:“可是这府中种着的荷花采下的莲子?”
江父点点头感叹道:“是啊。江府中养莲花是世世代代传下的习俗,已经不知传了多少年,我只还记得夫人在的时候,最爱养这些荷花观赏了......”
江莫白喝汤的勺子微微一顿,璟大抵预料到了什么,歉道:“抱歉。不过夫人喜莲,想必也是一位温婉之人。”
江父不可置否的点点头,脑海中似乎浮现当初的一幕幕美好之景,一时出神。
比比东微微弯着腰撩起头发将那一小勺莲子汤送入口中,还是有一缕碎发不经意间掉落,落入璟的眼底。
“很好喝。”比比东如此评价道。
莲子汤的味道的确一绝,不过相比莲子汤,璟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比比东身上,她好像不是那个只能以权威示人的教皇冕下了,她在这里是自由的,她可以以更多的面目示人,可以是温柔的,可以是随意的,可以是凌乱的,甚至是与这家家户户的人间烟火融合的......
而这些其余的面目,都只有璟得以窥见。
很荒唐的想法映入脑海,但璟就那么去做了——站起身来缓缓在注目下走到荷塘边,一个翻身跳入泥水混合的荷塘,在荷花的淹没下身影逐渐模糊,拨开身侧硕大的荷叶,露出里面的粉红色花苞,一手托住花冠,另一只手用力摘下一朵莲蓬。
孕育着无数莲子的莲蓬被璟珍视的托在手心,撩开遮挡视线的荷叶,璟清晰的看见眼前站在荷塘之上的女人——她的身姿是美轮美奂的,尽管穿着单薄的素白布衫,却也衬托她的面貌如此完美无瑕,宛如神女下凡。
神女比比东俯视着于脚下平齐的眼眸,眼眸中没有娜娜对她的那般崇敬,也没有武魂殿下属的敬畏,只是像是看着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眼神一般,尽管璟的心中会在此刻不自觉的把比比东描绘成神女,但她的眼眸中不会流露,她只是那么淡淡的看着,仿佛没有情绪。
事实上这是应该的,她不该有任何的情绪,不该产生属于人类的任何情感,这才是璟。
眨了眨双眼,没有再多想,璟一如既往的再次将动作的目标列为立在她之上的比比东,伸出手中捧着的莲蓬,站在泥水里,缓缓递给比比东。
直到那双冰凉的手疑惑的接过莲蓬,璟不再犹豫,一个翻身坐在荷塘上的地面,比比东并没有言语,只是拿着莲蓬落座在她身边。
身后传来话语声和笑声,经久不散,而荷塘边,依旧如昨夜一般,只有她们两人并肩。
“冕下,莲蓬里的莲子很好吃的,你试试?”
璟径直将手搭在比比东的手臂上,小心翼翼的摘取那莲蓬内的一颗莲子出来,自顾自的一点一点将莲子的壳剥开。
璟的动作有几分认真,在比比东的印象里,璟对什么事物好像都是如此认真,像天生的习惯一般。
被剥开的莲子晶莹剔透的被璟呈在比比东面前,她的指尖接过莲子,缓缓放入口中,鼻尖依稀还能嗅到莲子的清香之气。
唇齿嚼动,清香甜润微微带着甘苦的味道在口腔内散开,在最终只剩下那清香的余韵。
“我同意了。”
比比东忽的冒出这几个字,让璟下意识追问:“什么?”
歪着头挑眉看着璟,比比东直言道:“不是璟副官说,要在教皇殿种上荷花吗?”
璟忽然笑了起来,“冕下难道不是早答应了?”
“是吗?难道我不是现在才同意的吗?”
璟随意的踢了踢湖中的泥水,没有再去看比比东独自剥开莲子的动作,嘴角弯起弧度,答道:“嗯,冕下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