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肯定是被关了小黑屋,但因为祖父不在,所以少挨了一顿藤条倒是让洋子觉得略有赚到。后来再回学校后,她便小心打听起了那个小胖子的情况。
之前学校里那些欺凌事件总体上都是小打小闹,只要威胁一下会告诉老师和家长然后再说几句软话,基本都不会再发生。小孩子对于把事情捅到大人那里去都有些畏惧,但明显,那个小胖子却不这样。
在那天之后又在学校里和人打过几次架,回回都下手很重。洋子有一天便悄悄去偷听他被请家长后,老师和他父亲的谈话。又带着伊佐那他们去小胖子家附近溜达,探听情报,然后才拼凑出了这底下的内幕。
小胖子——草野行人的父亲是个家暴男,总会在家里打他和他母亲,但却会因为儿子在学校打架赢了而高兴,觉得自家孩子占了上风很厉害,连在老师面前都能大言不惭地说出‘只要我儿子没吃亏就行’这种混账话。
如此环境下,小胖子自然会不由自主地去霸凌其他人。或许是为了换得父亲的夸奖以减少自己被打的威胁,也或许就是有样学样把自己被揍的怨愤转嫁给弱者。
“你看,他是有原因的。想解决这种问题,可不是你打我,我再打你就有用的。我得想办法让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和他讨厌的父亲一模一样,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才行!怎么能用父亲的失职,来惩罚自己的人生呢?”
洋子这样对伊佐那和鹤蝶说道,甚至带着两个人一起玩‘侦探游戏’去调查,也是想多教教两个小孩儿,让他们多点角度看世界,别在复杂的环境里被迫走了歪路而不自知。
当时鹤蝶一直点着头,伊佐那虽然也笑着,但洋子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点漫不经心。
洋子一旦决定后立马便开始在学校里主动找小胖子聊天。但小孩子嘛,还是经常打架不服输的性格,肯定没耐心听她啰啰嗦嗦讲一些在对方看来很不中听的话,所以时不时就能看到她被小胖子满学校的追。
只不过她把仇恨拉足了吧,小胖子也没什么精力针对其他人了。而且最近几天,小胖子明显就是随便追她几步,就不管了,害她白跑出去老远。想来是有听进去一点?洋子信心满满地想到,那些老师们只会和稀泥,根本都不知道为啥这小孩儿这么难管这么皮。
虽然同龄人说的话缺少一些来自高位者的权威性,但相对的也不太容易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只要自己多跟他接触,等到小胖子某一天愿意和她交流时,或许可以知道更多的内幕,她也可以尽己所能帮对方想办法,去摆脱那个人渣父亲。
如果真的是家暴之类的情况,肯定有机会和警察申请人身保护。只要有官方介入,那后续应该就好处理多了,社区的PTA委员会*可比一般的老师靠谱得多。但她也只是探听到这样的消息,还不敢断言真实的情况,更别说进一步帮小胖子想更好的办法。
若是真的,先给PTA寄匿名信说明情况请求调查应该更稳妥一点。
“洋子!认真一点!”
随着藤条挥舞过来的风声,洋子立马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了出来,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格挡然后躲避。
差点忘了自己正在上家里安排的花道课程。
新年放假后,也不知道祖父怎么想的,便没再让她跟着小弟子们学能乐了,反而安排了一个教花道的老师过来,要洋子和绫子一起上课。都不用猜,肯定是想把她们俩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吧。
然后向来坐不住的绫子就在课上狠狠挨了好几次打。要知道,连大伯大伯母都没打过她,哪在家里被拘着还受这种气?但她闹了两次未果后,整个人就蔫了不少。今天又看见洋子破天荒差点挨了老师的打,绫子甚至趁老师转身拿花的时候,悄悄扯了扯洋子的袖子,挤眉弄眼的,大概是想问还好吗?
花道课的老师是个比较严肃的女人,但毕竟是外人,其实藤条抽过来都很轻的,祖父和大伯打她的时候可重多了。只有绫子因为不知道,还以为她第一次挨打呢,才担心她。洋子便赶紧转过头给对方做了个‘没关系’的口型。
然后在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又因为太无聊,忍不住思绪飞远了。
也不知道伊佐那他们俩怎么样了?从圣诞节回家后她又没办法出门,已经十几天没见到那两个人。虽然放假前也和他们讲过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但还是挺担心他们在福利院过得如何。
或许也不只是担心吧。洋子猛地反应过来,她似乎从某一次平等地和伊佐那交流过后,已经渐渐把对方当作了相互对等的朋友。会想念朋友,会在意他们好不好,都是人类正常的情感而已。
很快,2月初的时候,附近的神社举办每年一度的祭典,因为今年是20世纪的第一年,自然要隆重很多,室町家作为神社的能乐表演合作方,几乎是全家出动前往,只留下一不小心感冒的洋子在家里。
然后,趁着家里没啥人的时候,洋子往书包里揣了不少蜜柑和吃的喝的,悄悄想溜出家门去找伊佐那两人。大门的密码她早就从绫子那里知道了,只是跑出去一会儿的话,很快回来也不会被发现,大不了就说到院子里玩去了嘛。
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吸了下鼻涕,快速打开了侧门一个闪身出去,完了还不忘慢慢把铁门拉过去关上,好不发出声响。
“洋子。”
“!”
结果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差点把洋子魂都吓飞了,还好她刚把门拉上,不然就手抖那么一下,铁门出点什么声就完蛋了!惊恐地转过头的时候,便看见了鼻头脸蛋都红红的伊佐那跟鹤蝶两人,揣着手站在台阶下。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这几天没事,伊佐那就拉我上来看看……”鹤蝶把整个脖子都缩到了围巾里,说话的时候都看不见他的嘴了:“上午看到你们家出去了好多车,刚还在想你该不会也出去了,正打算走了。”
“你生病了?”
反而是伊佐那,一直就盯着洋子看,好一会儿才有些严肃地冒出这么一句。
啊,是鼻涕又流出来了。这下尴尬死了!成年芯的洋子,要面子在乎形象的程度也是成年人级别,赶紧想掏手帕擦的时候却发现,刚才为了快点收拾,只来得及塞些吃的喝的,根本没带毛巾纸巾之类的东西。
正低头找着能用的东西,还不忘努力吸着鼻涕时,洋子感觉到脸被人捧了起来,然后便看见伊佐那拿着一张很熟悉的紫色小毛巾,动作很轻的替她擦了擦鼻子。
好像是很早前,换给他的那张。
但这样被人当小孩子对待还是让洋子有些不自在,脸都有些发烫:“好了好了,我就是有点感冒嘛。说起来,我正想给你们送东西呢!”
三个人便并排坐在了侧门下面的那一坡石梯上,还是伊佐那坐在中间,然后洋子打开书包给自己右边的俩人发‘物资’,就好像这半年多以来,每一个放学后的黄昏一样。
“这个蜜柑超级好吃!是和歌山来的特产,我不太喜欢酸的都能吃好几个呢!还有年节时的年糕,虽然现在已经新年过去一个多月了……但对于我们来讲是新年的第一次见面吧?不对,该说是20世纪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可以一起吃的!”
“我们过年就只吃了荞麦面。”
“而且好难吃,还吃不饱。”伊佐那顺着鹤蝶的话强调了一句。说完立刻被洋子一人塞了一个被保鲜膜包装得好好的柏饼年糕。
“吃吧吃吧,还有几个樱饼,都留着呢!全给你们!”
当然,这种过年时的果子现在她那儿还能剩这么多,全是因为她不喜欢吃……但看起来伊佐那跟鹤蝶都挺喜欢这种腻得要死的红豆馅,那就交给他们消灭掉吧,不浪费食物嘛。
伊佐那刚把剩下的那些递给鹤蝶,嘴里还嚼着柏饼,转头就看见洋子晃着两条腿正看着山下出神。女孩儿的背后就是高耸的石砌围墙,夹在围墙中间的铁门缝隙里,微微露出了一点刚才她没关紧的庭院内景色。
他一直知道女孩儿一定是出生在一个富裕优越的家庭里,然而这几天他跟鹤蝶在附近闲晃时,才对这种家境上的差距有了概念——洋子的家,比他们福利院都大。
但他又隐约感觉到,洋子不喜欢这个豪华的家。
“洋子,最近过得好吗?”然后,从来没有探听过女孩儿的家世,从来都是怀着利用她而已这种心态的伊佐那,便像上次提起天竺时一样,又一次没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想多和她在一起,靠近她,了解她。
“嗯?最近?就……怎么说呢…就最近在学插花的课程嘛。其实挺无聊的,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家啊……”
大概是习惯了有‘投喂’的两只‘野猫’陪伴的日子,而且,这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被人问过得如何,一瞬间,洋子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可一旦起了个头,她便再也刹不住车,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一直以来的那些事。
在室町家的事,学能乐的事,想要离开的事……好多好多,她一直不敢说,找不到人说,本以为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那些隐秘之事,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伊佐那面前脱口而出。
直到伊佐那用小毛巾给她擦脸时,洋子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眼泪正汹涌地流淌着。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年,对方淡紫色的眼睛永远雾蒙蒙的,脸上还是那样微微勾着嘴角笑着的模样,甚至,总觉得他比平时吃到好吃的东西还开心。
怎么能在别人面前哭成这样!太不成熟了!没看正笑话自己嘛!洋子正不好意思呢,然后突然发现:“啊!伊佐那!这张毛巾不是刚才给我擦过鼻涕吗!”
少年立刻反应过来似的,赶紧把小毛巾塞进了兜里就准备拿手去帮她擦眼泪——“你才吃了柏饼!手上都是粉诶!”
好吧,伊佐那歪着头想了大概一秒钟,然后便把脑袋凑了过去,用脸颊蹭了蹭洋子的,然后还抵着额头贴很近地和她笑着说道:“那我只有脸是干净的了。”
洋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两人的眼瞳中都是对方的模样,白色的雾气随着呼吸的频率氤氲开来,似乎连气息都缠绕在一起了一样,不分彼此。
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坐在伊佐那右边的鹤蝶看了半天两个人的互动,挠了挠脑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可是我有纸巾啊!为啥不找我要?”
然后便被脸红得像煮熟了一样的洋子探过身来劈手夺过。
“你早说啊!”
“你也没问我嘛……”
坐在两人中间的伊佐那弯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洋子并非他想的那样完美,她也并非过着理想的生活,她甚至同样被困在牢笼里痛苦不堪。伊佐那从没有一刻觉得两个人原来这样的贴近,如此的相似。
真好啊。真好啊。
真希望此时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少年不禁这样想到。
PTA:社群或地区家长委员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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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