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室町道明连道两声,抬手指着对面吼完后收起了笑容,用一种冰冷又绝决的表情看向自己的洋子:“我早该知道的,你这种养不熟的狼崽子本来就不该生在室町家…但你现在就在这里,随便你感到有多厌恶都可以,你这辈子至始至终,都只能是这个家的人!”
“我本来是让你自己去挑,至少你还能多看看,找个合适的人选,再好好相处一下……连你姐姐绫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可既然你不珍惜这个机会,那就什么都别要了吧,室町洋子,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在被关进那个熟悉但又陌生的仓库时,洋子恍惚间觉得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当年被逼着去京都的那次一样……那时她很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深陷在这个小仓库里被折磨到发疯。
可现在,她竟然觉得自己情愿去面对黑暗和逼仄带给她的生理性恐惧,也不愿看到室町道明的那张老脸。
下周她就开学了,再下一周就是她16岁的生日,可是谁在乎呢?对于室町道明来讲,她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个笑话,仿佛就是头即将出栏的猪一样被拉出去卖个好价,毫无尊严。
其实她是个很少放弃的人,曾经的自己行走在世界各地,去过贫瘠的乡野部落,也到过战乱的废墟之城。那个时候,看到再不可理喻的现实,她也从来都没有妥协过,仍然拼尽全力地帮助部落建立学校甚至律法体系;在废墟上搭建医院和康复中心……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带去的是希望。
可重活一次,她在这个世界里,在室町家不管怎么挣扎,却不知道还有什么路可以走。或者说,路已经走到头了,一眼就能看见祖父给她规划的未来是如何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哪怕有一线生机,也会毫不犹豫、竭尽所能地去抓住。可当明白过程的拼搏和结果的好坏并不成正比关系,这些不过就是既得利益者粉饰太平的狡辩,人生最常见的不过就是努力白费。
当她知道作为未成年的自己,此时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被室町道明摆布的命运时,洋子突然懂得了哪吒自刎以还血肉的故事内核。
原来在没有爱的世界里出生,在没有选择的人生中长大,那些自己曾经带着怜悯目光看向的人们的经历,是这样的。那她确实没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人家,因为轮到她时,她什么也做不好。
你看,虽然联姻这件事她是肯定没办法的了,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但室町道明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这次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给,看来她只能考虑是和对方结婚后找个什么理由离婚。
到时候她已经离过婚了,只要不回室町家,自己跑得远远的在外面生活不被发现的话,谁还能把她带回去吗?其实也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但哪怕知道这些呢?
洋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找到那个巨大的、堆满杂物的架子旁——这是她相当熟悉的角落了,每一次被关她都是在这里,连此刻靠着墙壁滑了下去后坐在地上的动作也一模一样。
她朝着右边把头轻轻放在了架子上,双膝卷曲起来被手抱在了胸前,初春的夜晚还带着些冷峭,她又不得不紧了紧手臂的力量。
闭上眼的时候,精神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放松,黑暗中轻微的声响也会让她的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疑神疑鬼,那种被粘腻且浓稠的东西包裹着的恶心感不断加深;那些不知道何处而来的手在她的身体上胡摸乱抓……
想要尖叫,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石头一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些都是来自她的大脑在面对害怕的环境以及相似的场景时做出的应激反应,那些不明所以的自毁念头不过是突如其来闯入脑子的侵入性思维,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所以她应该去抗争它,去解决它,去结束这种恶性循环。
可洋子办不到,就像她知道哪怕结了婚又不是不能离,天没塌下来,还没完全走到绝路,她却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去积极应对——这大概也是和小时候被关进来的那次唯一不同的地方,那时自己还没重活几年,仍然想要挣扎着再站起来,不像如今,
她累了。
而另一边,室町道明在把洋子关起来后就一直很生气,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就有些不好,当时便叫了救护车被送去了医院,家里果然如同他想的那样,他一倒下后就乱成了一团。
管家山田健倒是记得洋子还被关在仓库,也按时送了饭菜去却不见她吃。他担心地开门进去也看时,却见她人不过是坐在一个靠着架子的角落那儿,有时候闭着眼,有时候睁着,问什么也不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原本他还想把这件事报告给室町道明,但对方这两天都在医院,思来想去,他也不敢让已经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再生气了。左右为难下他只能去了一趟山脚下的剧堂,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洋子的亲身父亲,室町丞次郎。
丞次郎知道后,也很快推脱掉了剩下的两场演出,回来看了洋子的情况。只是这个几乎没出现在对方人生中的所谓‘父亲’,他的出现根本不够分量,自然也无法让少女有所反应。
直到第三天上午,室町道明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知道这件事后,气得一下车便往这间仓库走过来,而路上遇到了刚得了消息从学堂赶过来的老大室町丞太郎,对方上前搀扶着气冲冲的老爷子,甚至差点没跟得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刚过来就见到老二丞次郎正跪坐在仓库门口看着里面的洋子不说话,而脸色苍白的少女却抱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就像两尊石像一般,看得室町道明一肚子的火。
这爷俩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一把夺过室町丞太郎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教鞭,走过去狠狠朝背对着自己跪坐在那儿的丞次郎的脊梁骨就‘啪!啪!’抽了两下:“你们俩在这里演给谁看?丞次郎!你多少岁了!是要气死你爹我吗!?”
跪坐在那的男人挨了两鞭子,最终还是不敢说话,便垂下了头,只是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深知丞次郎性格的室町道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家伙又用这一套逼他,今天整个室町剧堂因为对方在这里跟他女儿一起静坐,直接临时休业了一天,简直和当年逼婚的套路完全一致。
“你管过她吗?从小到大,你除了给她买了些什么书本玩具,还有生活用品和衣物,你有过问她一句吗?现在我要给她安排点什么,你又觉得不满意,在这儿威胁我?行啊,不满意你倒是管管她,你看她应不应你一声!”
劈头盖脸骂了对方一顿后,室町道明把目光移向了还坐在仓库里,连一丝眼神都没有分过来的洋子身上。他几步走了过去,拿着教鞭指着她:“我不跟你再说什么废话了,明天我就会去京都,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我要是觉得合适直接就会给你订下,你也别等什么高中毕业,回来我就去学校给你办辍学。”
“绝食是吧?你要真有那个骨气,在我回来前你最好就直接饿死在这儿!那就不用嫁了!”
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女这才站了起来,她几步走到门口,大概是在阴暗的地方呆久了,站在那儿的时候,她还紧闭了一下眼睛去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再次睁开时,外面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双眼中的红血丝。
洋子朝着不远处听见动静赶过来的绫子笑了笑,也没看对方身后使劲拉着不让其过来的大伯母,直视向面前的室町道明。
“死就死吧,反正你在我出生的时候不就想要掐死我了吗?”
这句话让对面这个自诩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老人睁大了双眼,他的呼吸也难得急促了起来,先是惊疑不定地皱了皱眉,后又因为想到周围一大家子人都听着,霎时有些恼羞成怒,直接一鞭子朝着洋子的面门而去。
她没有躲,但一直跪坐在地上的丞次郎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推了她一下,到底没让鞭子打到她脸上,而是沿着她的下颌到锁骨,整个左侧脖子上被划出了一道深红色的伤痕。
看了眼还伸着手朝向自己的男人,洋子往后退了一步,直接一把拉过仓库的拉门,非常用力地直接关上了。
隔绝掉了外界的所有一切。
对不起,伊佐那。对不起,鹤蝶。对不起,绫子。
她真的好累啊。
重新把自己塞进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时,洋子听见外面室町道明说着让人把仓库锁起来,谁敢放自己出去就别认他这个当家人。
在巨大的铜锁把拉手扣住了之后,室町道明才喘着粗气,看向正盯着紧闭的仓库大门的丞次郎:“你把室町洋子的住民票和印章给我准备好,我到时候直接给她把婚姻届填了,看她拿什么和我犟!听到了吗?”
“……父亲。”
“我满足过你一次,你要还是想自杀我也懒得阻止了,我现在什么身体状况你们都知道,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死,让室町家就毁在你手里,满意吗?”
这个穿着羽织的男人,隐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了拳头一会儿后,还是松开了。他看着大哥搀扶着室町道明离去的身影,看着恳求自己却被母亲拉走的绫子,依旧站在原地,
——最后什么也没说。
昨天后台有一条评论,我回复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台一直没显示,这里截取出来后重新回复
--评论原文:【女主感觉不是圣母更像是太过于自私自我,她坚持的是自己认为对的事而不是对的事,就像跟伊佐那的事考虑的也是自己和他们的关系会回不去,我看后感觉就是女主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伊佐那的情况,只不过不想失去从小一起的朋友所以顺着伊佐那的说辞骗自己,之前那个叫什么人的也是一味的觉得能劝导他,所以哪怕一直有被欺负的人哪怕有办法解决也没有彻底解决他而是想感化他,直到发现对方没有和自己预期的那样被感化所以打着为被80人伸张正义的旗号解决了他,但是那些人明明从一开始就被8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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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其实不太爱剖析笔下角色,除非真的和我的设定相去甚远,所以就以上评论正好简单解释一下,以后就不再赘述了。
--1、关于对待伊佐那的问题,洋子始终非常相信他跟鹤蝶。因为小时候遇到的他们俩是属于一个社会弱者的身份,再加上她对日本极道并不了解,甚至生活的家庭环境也相对传统封闭,对外界的一些社会文化她其实是比较闭塞的状态。只要伊佐那给出的说法逻辑自洽,她并不会怀疑小时候老是被欺负的‘乖小孩’会长成加害他人的凶狠之徒,而且日本确实是会给极道团体颁发合法证明,在一个遵纪守法的人看来,这就是权威盖章的结果。除非有非常明显的漏洞她不会选择优先质疑身边十分亲近的人(社会新闻里多得是亲朋不相信‘老实人’会犯罪),这是一个人之常情的逻辑以及思维的惯性,也是她人生悲剧的重要原因,可以说就是她最大的缺点。
可能是因为我笔力有限和篇幅问题,所以关于洋子过分信任伊佐那的情节其实是有所精简的,主要也不希望反复强调这点,导致感觉写得太水。
--2,关于对待草野行人80的问题上,要看如何定义‘彻底解决’。如果有了解过UN的一些相关指导资料或志愿者,例如难民署这种的话,在对待社会弱者的罪行时,一般会有罪行终止和罪念终止(←中文可能不是这样的,此处用于解释概念)两种说法。特别是个人精神未正确成长或未成长完全的小孩时,更多会集中在罪念终止上,即切断ta的罪行底层逻辑,而不是直接用上一层的力量直接终止ta的罪行。对社会弱者而言,从上而下的罪行终止本身就是一种80,因为他们的罪行很可能不是真实的自愿,而是社会合力导致的,他们本来也是罪行的另一重受害者。
就像很多难民本身的生活环境就是达尔文主义,志愿者一次次阻止他们偷拿多拿配给,对于他们来讲多数是会产生怨愤(不是来帮我的吗?)并发展到更加难以管理(肯定不是真心帮忙的伪善者!)。一般是优先从‘为什么’的源头去解决,不能简单定义为‘感化’。比如告诉他们配给用完就可以申领新的,不用担心以后没有了所以拿很多去囤积起来←只是一个例子仅作参考。(还有近代咱国内解决女支女问题的很多案例也可以作为罪念终止的参考)
--3,回到最开始,洋子确实是在坚持自己认为的‘对’,但每个人对于公义、道德、良俗都有其个人理解。一些原因我曾经接触过很多UN包含UNESCO相关,一直怀着敬意看待UN,特别是UN一直强调的人权,核心在于‘作为人的尊严’,可以说我给洋子设定的关于‘对’的逻辑都是围绕这句话展开的。她会考虑别人的尊严,所以尽可能相信他人、也谨慎使用质疑和权力压制;也会因为觉得自己是需要尊严的而不断在力所能及中反抗。
她不完美,有中庸的人云亦云的软弱的轻信的等等缺点,也有坚守尊严的人物弧光。鉴于笔力问题,以及有些东西我在写文时精简掉了而有些还没展开,所以可能会让部分读者对主角的人设有另外的认知,这一点我完全理解。
以上解释只用于稍解谬误,不赞同不接受也完全没问题←理性讨论或者直接弃文都是很好的选择,切勿上升到对作者、作品、人物的攻击,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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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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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