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子从有意识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或者该说,家里的女孩子都不太被重视,只是她更特别一些。
她出生在一个能剧世家,从金春流分出来大概家传了有个一百多年。这个行业都是传男不传女,她的父亲虽是老二但在家里算是比较有天赋的那个,只可惜不知道是家庭因素还是教育问题,室町丞次郎偏偏是个了不得的恋爱脑。
当初为了摆脱安排的对象,非要和洋子的母亲结婚,可是在家里大闹了好几场,甚至罢演过一回,搞得业界都有所耳闻。
最后,洋子那个说一不二的祖父到底是为了剧堂的演出,同意了这门婚事。可惜好景不长,洋子的母亲是个身体过于孱弱的女人,原本将养着还算有一年过一年,结果却意外怀孕了。哪怕再精心照顾,生产对于一个女人带来的伤害仍然是不可逆的,所以在生下洋子后没多久,这个女人就去世了。
对于那个恋爱脑的丞次郎而言,这下不亚于把他的灵魂和脑子都给掏空了一样。前前后后自杀未遂三次,还是祖父室町道明掐着不满一岁的洋子的脖子威胁丞次郎,如果他死了,那就让洋子也一起陪葬,一家人死个整整齐齐。
洋子至今都记得那个时候,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的力道和触感,那种死亡逼近却毫无办法的恐惧成为了室町家留给她的第一重阴影:哪怕她是穿越的,带着成年人的思维和记忆,却仍然无能为力到只能在当时用细弱的哭声妄图唤醒丞次郎的一丝父爱。
可喜的是,丞次郎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过自杀行为,反而认认真真陷进了舞台里,仿佛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其上;可悲的是,他始终怨愤是洋子让他的爱人去世,也是洋子让他无法追随斯人而去,所以完全对其不闻不问。
父亲的冷漠,使得洋子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大家族里,时常有一种自己是个孤儿的感觉。婴儿时期起,她的房间里就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进出,平日也没人来看她或带她出去,只是偶尔生病严重,大伯母会把洋子接到她们家去照顾。
说是照顾,也真就是日常看护一下。不会有人拿玩具逗她,顶多在大伯母那个比她大点的女儿绫子吵着要看电视时,会把她的床也搬过去一起看。甚至因为没有对象,洋子哪怕早就能说话,也几乎没有和人交流过。
第一次开口是和那个总是揪她耳朵玩的堂姐绫子表示别扯了;第一次爬行、站立和行走也无人喝彩,直到她在廊下扶着墙到处走着想摸清家里情况时,才被做杂事的阿姨发觉带了回去。
和亲戚,包括她的父亲等见面的机会,也只是年节时分家里齐聚一堂的那几天,才被带去打声招呼。
她就像个可有可无的摆件,就这样被放置在角落,两三岁了也没出过家门,每天只能在房间里摆弄那些不知道谁买来的玩具和幼儿图书,或者在保姆在的时候可以要求看看电视——始终只有一个人,坐在这间名义上属于她的和室里,每天重复着自娱自乐的事情。
有时候她也会想,还好她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还不知道会被扭曲成什么模样。然而这种带着些微‘高人一等’之感的庆幸,也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原本只是偶然,洋子趁着保姆午后打盹的时候悄悄跑到了房间外。她所在的住所,是传统的和式一户建,还是那种相当大的古典庭院。整个室町家,从祖父那一辈起就都住在这里,甚至边缘的一些院落还有室町流的弟子暂住。
偌大的庭院被划分成了好几个院子,每家人都居住在自己的区域里。不同庭院里种着完全不一样的植物,洋子还记得大伯的院子里有很多椿,也就是山茶。春冬之际总会看到那艳红的花朵,她常在那个时候生病然后被大伯母带回照顾,所以记忆中大伯的院子永远都是开着花。
但山茶没有香味,那些花之于她就像是空壳一般,被时节的雨水打落得满庭院都是,零落成泥。这样一想,她和父亲丞次郎所在的院子就好很多,种的都是松树,除了定期必须修剪样式以外,已经很好打理了。
而等有松果掉落时,算是洋子比较快乐的日子。她可以借着捡松果玩为理由,满院子的乱逛,不至于一直被保姆要求呆在房间里。
其他的院落她都只是路过,直到最近才差不多摸清了整个庭院的结构布局,那天也正是想多熟悉一下,却在路过正堂旁的小房间时,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然后忍不住停了下来。
那个慢条斯理但中气十足的男声,一听就知道是她的祖父,室町道明。洋子仗着三四岁的小孩身体,悄悄凑到了房间的廊下藏好,稍稍抬头便看见了祖父对面跪坐着的那个和服女人,正是她的姑奶奶,祖父最小的妹妹,室町优。
“你才三十二,还很年轻,难道还真就一辈子寡居在家吗?室町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姑奶奶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拿手帕捂着脸,似乎是在抹眼泪。
“你上次也见过河元辰也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室町家的女儿,以他现在二十多的年纪,怎么可能会考虑你?你和他结了婚,有他家的酒厂作支撑,能剧堂的卖店我就可以交给你。”
良久,洋子都没有听到姑奶奶说话。接着便是祖父又大声责骂了她好一顿,无外乎就是室町家的女儿,被无忧无虑养大,就该为家里做出贡献。
“女人继承不了室町流的家业,便好好做个贤妻良母,辅助你的丈夫多帮帮家里的剧堂。室町家好了,你才有好日子过。至于开店的事,只要你和河元结了婚,剧堂的卖店你就能做主,这和你自己开店又有什么区别?优,我说过,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没有室町家,你又是什么?你做得好什么?”
祖父的那些话,像是一记重拳击中了洋子。
她没有了探索的心情,回到房间里坐下,空气中以往总是喜欢的松脂味,今天格外的浓郁,混合着木质房屋在雨季有些发潮的味道,到了几欲作呕的地步。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午后的阳光把庭内矮松的倒影投射在了和室半开的门上,风轻轻吹动过便张牙舞爪起来。
后来,洋子便有了危机感,时不时仗着年幼悄悄探听室町家的事。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家里不被重视也挺好的,至少没人管她,等大一点,像绫子姐姐那样也会被送出去上学。她见过绫子上下学叽叽喳喳的样子,是室町家为数不多的热闹时刻……到了那天,只要能走出去,她会自己去获得想要的生活。
但很显然,在这个传承了百年带着陈旧气息的家族里,她的境遇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室町道明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也是个相当传统的大家长。对家里的儿子,便是要求修习室町流继承家业,没天赋就做囃子方*,哪怕是在合唱队都行,就是不能去做和能乐无关的事;女儿就更好办了,联姻也好,还是招赘一些有天赋的弟子……只要能够壮大室町流,这些后辈都是他的工具。
这也难怪,毕竟当初可是掐着亲孙女的脖子威胁了洋子的父亲。
所以,如果工具不称心,不听话呢?
洋子看着漆黑的四周,蜷缩着把脑袋靠在了膝盖上,感觉到背上的伤口胀胀的疼痛传来。
那自然是关禁闭和藤条抽打一套带走了。连她这样还没上幼稚园的四岁小孩儿,室町道明都下得去手,仅仅是因为她在家里四处乱逛的事被发现,他觉得她太野了,丝毫没有淑女的样子——这么一个哭笑不得的理由。
前世还经常笑谈,90年代的很多的文艺作品里,那些立本人都各有各的变/态,真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一想,如果很多人都深陷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发疯扭曲也很难吧?
大概是因为这次禁闭,室町道明的眼里终于有了室町洋子这个人的存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借此看清了洋子的本性,早该去幼稚园的年纪也没放她出去,反而拘在家里,每天和那些也才7、8岁的小弟子们一起上课,磨她的性子。
能乐的基础课确实枯燥,难懂的谣曲生字、复杂的台步以及门槛极高的发声结构,让好多小弟子三天两头的哭。而作为老师的大伯,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严厉,藤条在手里挥得啪啪作响。
但洋子从不哭,也很少挨打,因为她明白,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如果祖父像供养其他女孩儿们一样,等顺风顺水的读书长大,便就是兔死狗烹之日了。她听到过他和大伯讨论绫子的未来,不外乎是要联姻,给堂哥做垫子。室町道明既然最在乎的就是室町流的壮大发展,那她总要展现出一些天赋,哪怕是个女孩儿,他也会想着她是特殊的——至少,不会轻易就“卖”出去,“卖”也得“卖”个高价。
相对的,她之于室町家的这些价值,也能为自己的未来换得更多的筹码。
差不多在弟子堂呆了一年多,连大伯都拿她讽刺小弟子们差劲到连女孩儿都不如后不久,她的堂姐绫子正好小升二,室町道明才终于开口放她和绫子一起去外面上学了。
这个时候洋子才从绫子口中得知,他们家坐落在一个小山坡的半山腰上,每天上学都需要到山脚下的车站等校车,坐上10分钟左右才能到学校。
“早上你可以和我一起,但放学我可不会等你!我们电视剧社可是有社团活动的。”
开学的前一天,绫子在大伯母给她收拾明天带去学校的东西时也跟了过来,趁着这个机会和她炫耀学校里的事情。
小女孩儿那些洋洋得意的做派,并没有让洋子觉得被冒犯,甚至还听得有些津津有味。毕竟4月开学后不久就是她6岁的生日了,长到这么大居然一步也没离开过室町家,要不是平时也会看看电视,洋子都觉得自己快要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
而当室町家的正门第一次为她打开的这天,洋子看了眼外面的公路,然后回头正准备叫绫子一起走时,也久违地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室町丞次郎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看着自己。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不过几秒,洋子便转身,没有等睡过头急急跑来的绫子,自己就跨过门槛踏了出去。
没有一点犹豫。
囃子方:能乐中的伴奏乐队合称
其实是想写斗牌那篇的,取材也全部取完已经摩拳擦掌了——然而被插队了 :I
本质是救赎文,但考虑隔壁斗牌那篇也是想写这样的题材,就干脆搞成完全相反的类型好了www
又名《穿越之被渣男救了后我们he了,吗?》
PS:虽然真的很喜欢伊佐那,但本文的7周目全灭未来时间线的他也真的不值得原谅,请各位切记带着这种想法先入为主地看文,恋爱脑达咩哦
工作日晚8-9点更新,周六隔周更,周日休息,谢谢衣食父母们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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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