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医生交易了什么?”
“不相信我吗…”上村绘里不紧不慢阐述着事实,“我可没有插手这件事,只是医生发了疯,他想要你做出决断,才告知了今牛先生你的位置。”
“什么决断?”月城夜梨恍然发觉事情发展到有些可笑的地步,她埋结实的盒子被一起铲坑的同伴挖出来。
“不要装傻了。”上村绘里的声音很轻,像是与雨丝交融在一块,在落地时又分开来,随雾气散在空中,“你在逃避什么呢,夜梨?”
从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做,月城夜梨像是误入城市的野雀那样摸索着,带着些动物的本能。
飞出钢筋铸成的铁笼子,月城夜梨又从同样的地方被人“救”下。
那双炽热的手臂拦住她的腰,月城夜梨的视线不免被吸引,白皙的小臂线条结实流畅,像大理石雕塑成的石像。
“嘶…好冰,你是幽灵吗?”她听见青年有些懒散抱怨着的话音,接着变得轻快了些,“居然比我还白,果然是幽灵吧。”
月城夜梨看向自己手,它按在青年的手臂,衬得后者红润几分。
那是一种健康的光泽,像是吸收了太阳最边缘的那一圈热度,把石像变成暖融融的皮肤。
“阿真还整天笑我小白脸,什么时候有个幽灵朋友。”青年把她放下来,远离河岸的栏杆,自顾自地靠在上面隔开月城夜梨和身后的风景。
他双手向后搭在栏杆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笑起来,“差点忘记了,就算是幽灵也不能想着入水,你说呢…况且还是未成年的小幽灵?”
月城夜梨抬头看向他陌生的脸,他胸前的白花被别针穿插地紧,几片花瓣发着抖。
说着劝告的话语,自己却无拘无束的向后仰着,迎着风还腾出一只手把吹乱的白发向后撩。
露出一双下垂眼,缬草紫的眼瞳像是身后的水面粼粼。
月城夜梨看见他左耳有单只穿孔,像翻阅书页一样上前一步,指着他的耳垂找寻答案,“为什么没有?”
负责人们也有耳垂上有洞的,但都是对称的两只,月城夜梨摸月城小百合打孔的耳垂,总觉得少了什么。
出了福利院,看见街上女人们或长或短的饰品点缀在那一处上,月城夜梨填上了认知。
现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而眼前的青年又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明明他看上去不像是笑个不停的人,不过这时候有点像佐野真一郎,下巴向上勾着。
他的睫毛还要长,因此颤动起来会更加的明显,月城夜梨又看向他的下睫毛。
青年却熄了笑,伸手在口袋里摸着什么,而后一顿,又将手抽出来,有些烦躁地捏着耳垂。
月城夜梨只是盯着他,没说话。
“真是,和阿真说的一个样。”他低喃着,动了动嘴唇。
这和之前又不同了,分明也是在笑,但有种特殊的氛围在蔓延,月城夜梨在太阳下闻到了潮湿的雨季。
“这是在参加葬礼啊,小幽灵。”
…
他们没有交换姓名。
成年以后终于可以去工作了,月城夜梨被一脚踹出福利院,她找了个离佐野宅近的会社,方便探查初代黑龙总长的故事。
佐野真一郎的传闻很多,但为了验证那些信息的真实度就要花月城夜梨很多时间,原以为一直推进的进度实际上比蜗牛爬的还慢。
认识佐野真一郎的人很多,又很少,当年那批核心的成员伴着黑龙的解散和总长的死去各散西东,再怎么声势浩大的乐曲都有终章。
也许要找到佐野真一郎亲近的人才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理由,一个让她不回福利院的理由。
但她又被辞退了,在佐野真一郎曾经的摩托店门前的河边发呆。
这里一点也不有趣,首先接触到了佐野真一郎,月城夜梨就以为外面都是和佐野真一郎一样有意思的东西。
一道阴影笼住她,月城夜梨听见钥匙碰撞的脆响,又看见七年前的水面又被风呼出细碎的波纹。
“成年幽灵也不允许入水啊。”
青年如他所愿的晒黑了一些,也称不上一点黑吧,只是和白皮肤对比,月城夜梨用这种单薄的形容词来笼统地概括。
“月城…夜梨,对吗?”他一个个音节地念。
这次月城夜梨顺利看见他左耳挂着的耳饰,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晃,折射光线,如同三颗被串联的橙红小太阳。
“唔,忘记自我介绍了。”青年的白发长长了,在颈间打着些微卷,像只墙头刚睡醒的狮子猫那样垂着眸,“今牛若狭,佐野真一郎的好友。”
*
“五年?还是七年?”上村绘里掰着手指,医生没说具体的时间,她在推测今牛若狭和月城夜梨相识的年数,但怎么算都不比他们相识的时间长。
月城夜梨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鞋尖,“六年,但这并不代表什么。”
又不是酿酒,月城夜梨对谁的感情就没因为年份的增加而沉厚。
上村绘里被微妙地刺了一下,她用冰冷的手背贴了下脸,给自己一激灵,“就像你所说的,医生还为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的机会呢。”
“我相信今牛先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只要夜梨对他说清楚…或许他就是在等待一个夜梨给出的答案。”
她不相信,正常人被冷落了玩失踪了快一年,还会站在原地等吗?今牛若狭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忘记的沙滩桶。
上村绘里当然知道月城夜梨不需要医生提供的机会,只要她想见,她随时都能见到今牛若狭。
但就是这种特意避而不见的态度同时也证明了月城夜梨的在意,东京那么小,相熟不相熟的人碰面几率大差不大。
若不是把今牛若狭的动态全数掌握,是不可能完全避开的。
“别忘了,你可是梵天成员,现在梵天不知道可不代表以后不会知道,你藏得好这根软肋吗?”
“去见他吧夜梨,告诉他你将手放开了。”
然后由上村绘里来收尾,叫今牛若狭滚得远远的。
医生嘲笑她的能力,还不是中招了吗。把AX205-001珍贵的信任磨灭得干净,成为了无用的棋子,彻底出局。
“你也想这么做的对吗,夜梨?”上村绘里握住月城夜梨秋千的铁链,探过身,靠近月城夜梨的脸,“他是你的伴侣,不是吗?你也不希望他死吧。”
月城夜梨能保护好今牛若狭,只要她不主动泄露,梵天没办法得到更多消息。
但上村绘里不一样,她是个定时炸弹,用梵天的借口挟持住今牛若狭来威胁她。
月城夜梨影响不了上村绘里的行动,她原本与医生相似的能力被压制,又是少见耳目清明的实验品,和佐野万次郎截然相反。
但有一点,上村绘里搞错了。
“不是伴侣。”月城夜梨伸出手,雨丝打在苍白的指尖绽出一顶王冠,转瞬即逝,“我要去见他,但不是你说的那样。”
让人放松的安心的怀抱,甜蜜的柔软的亲吻,是雏鸟阶段需要的温暖的巢。
懵懂的夜莺好奇着,开始自己的第一次猎食,对着提供巢穴的异类。
当青年纤长的下睫毛濡湿时,月城夜梨下意识凑上去一吻,看着他的眼睛微眯,接着胸膛震动着发出好听的笑声。
月城夜梨突然想照镜子,于是她从青年眼里找到了自己。
那是她吗?
更加令她难捱的是,在发觉失控后,首先展现的不是惶遽,而是愧怍。
月城夜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伞面接着倾斜,雨珠滚落,一道狭窄的水幕映出模糊人影。
月城夜梨撑着一把黑伞,对面的青年也是一把黑伞,两人应当在墓地会面才更贴合。
但在设施陈旧的公园里,色彩鲜艳的滑梯掉了漆斑斑驳驳,倒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阿若。”月城夜梨看着停滞不前的青年,主动走上前。
伞骨先替他们打了招呼,轻轻相碰。
“夜梨…”今牛若狭握紧了手,中指传来一圈勒紧的微痛,他才如梦初醒地望过去,“玩得开心吗?”
黑发女人却只是看着他,让今牛若狭又想起他们初见的模样,他想问的事都被堵在了喉咙口,好像只要见到月城夜梨就足够了。
月城夜梨的视线凝在他的左手中指,那里有一枚闪亮的银戒,即便在阴雨天也毫不逊色。
她偏了下头,又把目光对向今牛若狭的脸,“你结婚了吗?”
听到这话,今牛若狭一直悬空的心塌下来,他早应该想到的,甚至有点想要笑。
事实上他也听见了自己的笑声,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纵容,“至少目前为止,我只向一个人…”
夜梨还是太年轻,而她又很特殊,像佐野真一郎说的一样有着未涉世的纯粹,对什么都很好奇。
有时候今牛若狭觉得她不是人类,而是还没长成的精怪,贪玩些是应该的。但佐野真一郎说的实则不尽然,今牛若狭在那之后深刻地认识到了她天真的残忍。
被他玩笑般说出口的话语,让月城夜梨警惕得竖起每一根羽毛。
“对不起。”时隔一年的答复终究落耳,“我不能和你结婚。”
月城夜梨不想改变这段关系,但今牛若狭给的太多,与日俱增,就算是佯作无知也无法忽视。
等酒酿得更醇前,月城夜梨先单方面打翻了坛子。
“你在说什么对不起啊。”今牛若狭细细打量她的眼眉,身体前倾,“好久不见了,不抱抱我吗?”
…这次他会更加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