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贸然拉近,月城夜梨无视稀咲铁太的启衅,她目不转视地看着挡住佐野万次郎的那张纸。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佐野万次郎把那份指纹比对报告摔在桌上,印着密密麻麻黑字的纸张滑落在地。
“你在透过我,看谁?”
就当稀咲铁太以为佐野万次郎要当场处决叛徒时。
黑色幽灵般的首领却又倚回座椅,示意稀咲铁太继续。
稀咲铁太张开手掌抬了下眼镜,但已不复方才的游刃有余,他的目光在地上散乱如垃圾的报告上一掠。
难道月城夜梨又有后手?就想上一次拉拢望月莞尔和他玩了一出同归于尽那样?
“在围猎龙宫寺坚的计划中,月城小姐也参演了重要角色,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
“那个人是你?”佐野万次郎插话,稀咲铁太只得闭住嘴巴。
佐野万次郎记得自己是毫不犹豫开了枪的,对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所以她没有死,就是自己没有按下扳机。
月城夜梨看向他的眼睛,佐野万次郎的视力出问题了?还是说忘记了在山崖上的事?看起来都不是。
不过他比前两次都要清醒多。
很奇怪,见了佐野万次郎三次面,月城夜梨却无法把这三个人融为一体。
她很想和上次一样逼近佐野万次郎,但这些观众实在是太碍事了。
月城夜梨:“龙宫寺坚跌落悬崖时我在场。”
稀咲铁太也听出些不对劲,佐野万次郎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错乱,他怎么会不记得月城夜梨也参与了。
当时月城夜梨还是被黑川伊佐那和鹤蝶送来的,稀咲铁太都以为那是一具尸体了。
要是月城夜梨借此脱罪,稀咲铁太也有别的方法能证明,但月城夜梨爽快的承认了,在他看来就是急着去送死。
真是个神经病。
“哦。”佐野万次郎伸出手臂,他交叉在胸前的手变出一把枪来,此刻枪口对准月城夜梨的脑袋。
手没有抖。
那为何在山崖上没能杀死她呢。
佐野万次郎倾了下脑袋,避开枪管看着没被遮挡的月城夜梨,即使这样,他也能保证一枪命中。
在月城夜梨看来,佐野万次郎的姿态无疑于是邀请。
他像只藏在山林的松鼠,露出一点不通人世的疑惑。
月城夜梨丈量着尺寸,和那时候对比着,迈上一步。
都还没落地,手臂就传来一阵拉扯,月城夜梨脚下不稳,踉跄着被拽走。
松野千冬直面黑洞洞的枪口,喉结滚动了下。
他不知道佐野万次郎发生了什么,但曾经伙伴的死亡告诫着他,mikey早不是曾经那个心怀梦想的真挚少年了。
身体同时发出危险警告,可松野千冬还是没动,死死把月城夜梨挡在身后。
佐野万次郎面不改色,抬高了些幅度,再次校准脑袋。
扣动。
路径射向墙壁,留下深色的弹孔。
“嗯?”
佐野万次郎瞥了眼被月城夜梨从膝盖窝一脚踹翻,趴跪在地上的松野千冬。
接着又像是扫过一粒灰尘那样拂开。
细长的眉角微动,手指穿入黑发按住搏动的脉络,佐野万次郎好像有点明白……为何没有杀死月城夜梨了。
“不如试试这个,mikey?”稀咲铁太伸进交叠的衣领,拿出了一管针剂。
月城夜梨看得眼熟,就听稀咲铁太一笑,“这是根据那个组织的资料所研制出的复刻版产品,功效是能混淆注入者的思想,使其成为仍人操控的傀儡。”
人的大脑是最为精密的仪器,稀咲铁太制造出的这管药剂真能媲美吗,精确地割去他们不需要的、留下他们需要的部分。
就连医生的手术刀都不敢保证,只一管复刻品能做到吗?
不过,那是些“那个组织的资料”是上村绘里给他的吧,那就更不可信了。
“mikey还没说话,你想替他做主吗?”
另一条声线从佐野万次郎的方向传来。
稀咲铁太神色一凝,拿着药剂的手握紧。
转椅向右旋半面,黑川伊佐那倚在靠背上,和佐野万次郎背贴背只相隔一个椅面。
稀咲铁太:“伊佐那,我没有这个意思,为王排忧解难是臣子的本分,最后当然是由mikey来选择。”
该死的,第二个神经病出现了。
黑川伊佐那不该是像瓶中恶魔那样,最后的年限已经过了,他应当要把苦苦找寻的夜莺直接杀死才对。
要早知道这女人会闹出这么多事,稀咲铁太早该在月城夜梨还是他的部下时就找机会杀掉她。
无需利用月城夜梨和研究所有关的身世,他不也成功拿到并制出了他们的药剂。
如果没办法把这个注入月城夜梨的体内,死的月城夜梨会比活的月城夜梨更有价值。
半间修二凑到稀咲铁太身边,曲指弹了弹药剂,透明管体中的浅色药剂摇晃,“我怎么觉得这玩意不靠谱,万一把夜莺弄死了怎么办、”
“闭嘴。”稀咲铁太咬牙切齿。
他需要半间修二像当年杀死佐野艾玛那样听话。
“比起你那不入流的药,松野君好像有话要说吧?”黑川伊佐那扶住佐野万次郎的枪管,后者听话的任他按下去。
梵天首领盘起双腿,纤细的四肢也一同窝起。他瘦得过分,收起肢体的模样就像只小羊羔。
转眼就忘记刚才在做的事,佐野万次郎嚷嚷起来,“我的鲷鱼烧呢?”
月城夜梨踹的那脚一点都没留情,松野千冬还带着之前的旧伤,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只听见黑川伊佐那路过他身边,一句不容置辩的命令落在肩头,“四天里把龙宫寺坚的头带回来,做不到就去死吧。”
松野千冬却望着黑川伊佐那拉住月城夜梨手腕的背影,眼前的画面比方才耳中二选一的生死抉择还要灼痛。
捂住胸口,松野千冬被迫细细品味这种陌生的况味。
…
“嘶。”月城夜梨被黑川伊佐那的掌心烫得一激灵。
黑川伊佐那埋头走着,非但不放开还攥得更紧,月城夜梨跟着他的步子疾走。
手腕处接触的那部分皮肤随着时间流逝更加升温度,底下的血液滚沸。
月城夜梨在黑川伊佐那是蜥蜴人,和黑川伊佐那生病了,这两个可能中游移了下。
然黑川伊佐那转过来,暴露在光线下的脸满面绯红,甚至从他的肤色上都能看得出来。
月城夜梨好像听见巧克力在锅中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一只手覆向他的脸,好在黑川伊佐那脸小,月城夜梨的手掌能盖住他的大部分脸。
她对此很缺乏经验,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青年湿润的鼻息让她手心痒痒的,好像罩住了条哈气的狗。
不过发着烧的黑川伊佐那显然比平常的他要驯良,月城夜梨单手开始拨电话。
鹤蝶没接,月城夜梨改为发短信。
字打了一半,手机掉在沙发上。
被柔软的火舌舔了下,却没有刺痛感,月城夜梨按住黑川伊佐那脸的手用了些力,压住他的嘴。
顺利发完信息,月城夜梨看着黑川伊佐那微张的唇,突然想到了办法。
黑川伊佐那的办公室连着休息室,休息室和高级酒店差不多,卧室厨房客厅一应俱全。
等鹤蝶赶到时,看见月城夜梨正在沙发旁撑着脑袋,茶几上放着一碗冰块。
在他印象里月城夜梨就没生过病。
幼年的夜梨虽然看上去像久病不愈的患者,皮肤时能被阳光透过般的死白。
但她意外的健康,感冒发烧什么一次也没有。
现在都能照顾别人了吗…
鹤蝶说不出的滋味,他放轻脚步走到月城夜梨的身后,却没见到敷在黑川伊佐那额头的毛巾。
那些原本以为裹在毛巾里的冰块被月城夜梨捏在手中,向黑川伊佐那的嘴里塞。
“夜梨?!”鹤蝶的慨叹还没出来,直接被这些出现在黑川伊佐那嘴里的冰块扼杀。
“鹤蝶,我在给他降温。”月城夜梨摸了摸黑川伊佐那的脸,对鹤蝶点点头,“应该再过一会就好了。”
…再过一会就窒息了!
……
黑川伊佐那看见黑色的发丝,看见黑色的眼睛,青年将手掌伸向他的额头探测温度,敷上一块冰毛巾。
他想张嘴,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真一郎…
宽热的掌心离开了,黑川伊佐那像陷入泥塘中,滑腻的被吞噬,不可见底。
青年高瘦的背影越来越远。
这是梦。
黑川伊佐那在梦中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这是自佐野真一郎死后,黑川伊佐那第一次见到他。
月城夜梨不是地狱使者,但有她在身边,黑川伊佐那似乎总会想起早不在世的亡者。
许是月城夜梨看不懂眼色的一次次提醒,那天濒临死亡都要问他佐野真一郎葬礼的事。
当然不会有人来邀请他,而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在律法上也同样不承认。
坦白来说,就算他知晓这件事,也没有资格用这个理由申请暂离。
黑川伊佐那不愿意再去回想,去假设“如果”。
跟在身边的鹤蝶也心知肚明,一如既往做沉默的石像。
他纵火,鹤蝶便扑灭余烬。他杀人,鹤蝶就处理尸体。
但很久之前,一如既往不是这样的。
鹤蝶会和他一起大口咬着热气腾腾的,刚从很横滨中华街买来的包子,而后被烫得张大嘴,两人傻乎乎地指着对方笑。
月城夜梨的到来把那些黑川伊佐那抛弃的废料都席卷回来了,黑川伊佐那抬起手臂挡住她,这是拒绝的姿态。
但在神志不清的高烧下,黑川伊佐那的手臂却是挡在月城夜梨面前,为她遮住风浪。
这时候月城夜梨好像不仅仅是月城夜梨了,她的存在也像是那段回忆的载体。
黑川伊佐那握着她的手腕,那样似乎还不够,她想要紧紧地拥抱住她,甚至是用物理的手段来让彼此相融。
他们的肋骨可以像交错的书页,血肉拼合。
时间会因此而倒转吗?
他有点想问的是,月城夜梨愿意劫走他吗,就那样斩断牢笼的铁栏杆。
即便是不被允许的关系也好,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关系也好。
月城夜梨可以来告诉他吗,他能去佐野真一郎的葬礼。
见到松木棺椁中仍带着露珠的白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