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僵持了近月的攻城战,因为毛小豆一人一轮出奇成功的军械操控,一瞬之内胜负朝着一边倾倒并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结束了战争。
对于兵家来说,的确是有那种一人可以左右一场战争胜负的猛将,就像阿拓在鬼谷里遇见的那些兵家的前辈们,哪一个不是万军丛中过,杀敌方首脑犹如探囊取物。但那种天之骄子历来可遇而不可求,每一名猛将的成功都是一段不可再度复制的佳话,天赋、勤奋、奇遇等等所有成功路上的助力都是无比的难得。
而毛小豆刚刚成功的例却不一样,他只是算出了一系列的参数而已。这固然有毛家父子算学天下无匹这个同样难以复制的背景在支撑,但终归比起那些武将的成名路要简单上许多。
换一个人来,也许他算得不会有毛小豆准确,却也能凭借足够多的经验和积累,造成一个趋近的结果,哪怕他只能造成毛小豆战果的两三成,放在一个善于带兵的将领手里,那都是一个巨大的通向胜战的筹码。
而这种筹码,不需要天赋异禀,不需要惊天奇遇,也不需要一堆后天资材的堆砌,汉人可以重复地制造出这样的人才。而当这样的人才被集中到一起,在一场生死攸关的战役里面,那就足够改变整个战役的走向,这些人就是活着的战争利器。
阿拓终于彻底了解为什么北面的皇帝执着地要这两个人,而南边的处理则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他们两个把这俩人暗杀掉了。
“你从刚刚看起来就有心事啊。”
把城墙轰塌后就没军械营什么事了,他们俩也早早地从前线上撤回了军营,而阿拓一回到军帐就坐在那里低头沉思。而毛小豆在一旁陪着发了一会呆后终于出口询问了。
“虎牢军的军械司里的人都有刚刚那种水平吗?”
“你以为刚刚那一幕很好弄?”毛小豆知道那一幕看起来很震撼,总给人一种要是军械这么强,别人都不用打仗,光用砸的就能赢的错觉。
“那是因为今早很罕见地没有风,所以根本不用计算那一部分最容易出错的干扰;其次是那两个人的笔记做得很齐,军械调教的也很顺手;最关键的则是因为我自己上过那段城墙,用眼睛看到那段城墙本来就年久失修有点裂开了。这几点缺一点都不可能重复今日的战果,你别把汉人的军械司想得这么无敌,要是真的如此,我们也不会被胡人压着打了这么多年。”
“是吗,原来——”
阿拓刚要开口说点什么,门外突然来了一个传令的士兵。
“姚三,文六,你们俩刚刚干得不错啊,恭喜你们,将军要传你们到他营帐里面见他,看起来是要当面赏你们军功了。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走吧,别让将军等得太久。”
而此时帐中的阿拓和毛小豆对望了一眼,都各自了然刘毅真正的打算是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刘毅果真是一刻都不想耽误啊。
“也好,早去早了事,走吧。”确定传令兵已经走远后,毛小豆示意阿拓他们也该走了。
阿拓和毛小豆被带进抚军将军军帐的时候,里面正中坐着的男人正和另一个在拜见的人不知说些什么。中间那个想必就是刘毅了,阿拓和毛小豆一边行礼一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对方,两个人各自在心里将刘毅和某个他们熟识的人比较了一番,得出了一个还是差得不止一星半点的结论。
不得不说,刘毅长的还是很有尊者的风范的,四十多岁的面庞上胡须修饰地十分精致,丝毫没有一边武将出身的人那种不修边幅的风范。他一双眼睛相当有神,只是落在阿拓和毛小豆身上就让人生出一种压力临身的感觉。因为刚刚打了胜仗的缘故,刘毅在帐中也有股意气风发的劲头,那个坐姿也是摆得大马金刀,一副江山尽在掌握的样子。
“瞧瞧,刚刚说到你们呢,本战的功臣来了,过来见过莫使者。”
阿拓和毛小豆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对方行礼了。
“不错,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跟我走吧。”那位使者的汉文说得有点僵硬,一听就有浓重的胡人口音。
“那么莫使者,本将刚刚说的你考虑得如何了?”刘毅的脸上浮着一个很明显的假笑,不过在座他的身份最高,谁也不好戳穿他什么。
“刘将军,我家大人好像很早就和您说过了,我们这里的货物已经交完了,原本的数目砍半之下我们还多送了您几十匹好马呢,您再要价就有点过分了吧。”
“你到我军营里也好几天了,今早破城的这一战你也看见了,那就是他们俩打出来的漂亮仗,这种人才我就这么放给你们了,难道我不应该再多要点?不然的话到时候他们跟着你们的人打过来的时候,我拿什么抵抗呢?”
听到刘毅这种明显哭穷的话,莫使者不由得嗤笑一声。
“恕我直言,将军的防区似乎没有哪里是和我朝接壤的,要抵抗的话似乎也轮不到将军的人来做。”
“怎么?我都给了你们这样的人才了,你们北面的还没本事打穿那几个和你们接壤的防区吗?等你们打穿了,那可不就轮到我的人上了。”
毛小豆在现场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好在他脸上目前戴着□□,不然刘毅当着他的面这么谈卖国的事他的脸色一定会让人看出端倪来。哪怕现在他也是紧紧地握着双拳,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手掌那的软肉里。
“行吧,看在这两个人的本事超出预期的份上,我能做主再给你五十匹军马,多的一匹也没有了。”
“成交。”刘毅说完后心情很好地大笑了几声,然后又假模假样地转向毛小豆两个,“那么,从今往后,你们就是莫使者的人了,你们以后也要像在本将身边那样做好你们分内的事,懂了吗?”
“是,将军!”毛小豆和阿拓自然地抱拳应了。
而那名使者终于松了口气那样将自己的人叫进了帐里。
“汉人,你们俩跟我们走,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我的人都是胡人里都少有的好手,对付你们这两个这辈子只知道调教军械的那可是绰绰有余了。”
146.
等阿拓第二次进长安城时果然又过去快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里无论是姚苌还是慕容冲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大家一边在城里一边在城外来回地叫骂,时不时的就会有将领出城作战一番,但依旧解不了天王坐困愁城的局面。而同样的,因为长安城惊人的防御能力,更擅长野战的胡人军队也拿它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而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城里的那些鲜卑贵族越发起劲地谋划起来。若局势一片大好,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那便努力也没有什么意思;而如今,他们很可能是打破平衡的那根稻草,所以慕容暐少不得热心地想听听阿拓递来的消息里慕容冲到底是什么态度。
“殿下那里是说可以想办法给陛下的人提供一些武器,但每一次数量绝对不可能多,毕竟如今出入长安的各种商队还是会遭受严格的检查。其他的,就实在是鞭长莫及了。”
“无妨,他做好他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有他一直在城外给天王施压,我们这边的压力也轻了很多。武器之类的也是,他能多提供一把刀剑,我们这里就可以少筹措一把。如今每一分力量我们都要好好珍惜,只要我们聚集到足够的人手一击毙命,长安易主也就是一天之内的事情,到时候燕兴可期,等孤封赏天下的时候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陛下赏识。”
待和慕容暐交接完这一个月里两边的进度之后,阿拓自然地顺着上次的路线找到了他叔父的宅邸。虽然他并不多么地孺慕亲情,但既然已经相认了,总该去正式拜访一下,免得真的落人口实。
而想到这里,阿拓才发现自己的思维模式有点像是汉人了,胡人只在意自己的心情高不高兴,对于自己的状况帮不帮得上忙,也只有汉人会想一些孝悌礼仪之类的在胡人看起来没什么大用的东西。
“来了,进来吧。”事先得了消息的窟咄在门口等着阿拓。
长安城里的房舍多是汉时留下的,尤其是分配给他们这些胡人贵族住的这些无一不是按照当年的汉制建造的古宅。
“随便坐吧。”
在窟咄把阿拓引进门内到了大厅后,阿拓倒是也没多想,以和诸葛承在洛阳居住的习惯寻了个客位就自己跪坐下来。
窟咄这句话本来只是一个引子,他说完后已经转身让人去拿胡床了,但是转头回来看见阿拓已经规规矩矩地在那跪坐好了,那个对于胡人来说过分标准和不舒服的姿势让窟咄愣在那里。
“你就一直……这么坐的?”
“是啊。”
“你不嫌难受吗?”
“还好啊。”
“你当真?老是这么跪着怎么骑马?”
“不影响的。”
窟咄和阿拓的对话一来一回间,互相都以一种无法理解对方的口吻在进行。最后窟咄说着说着不禁板起了脸。
“上次我就觉得你被汉人影响地太过了,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这一次若我们能从长安逃脱回到家乡,定是要改掉你这些从汉人那里学来的野毛病。”
对于窟咄的话,阿拓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也不是非要跪坐不可,只不过进门时房间里也没有放胡床,只有汉人的那种坐席铺在两边,他自然有什么用什么。但偏偏他这位叔父特别在意他的胡人血统和做派,一副非要跟他陈述厉害的样子。
“你再怎样也是我部的王子,我的父王,你的爷爷当年是何等的意气奋发,哪怕年近半百依旧能提刀上马拼杀,若他知道自己的王孙随随便便地就跟汉人学了一堆的陋习,你觉得他老人家能由得你这样吗?”
“叔父,侄儿还是觉得,我们得先有一个国家,才能谈什么王子啊,血脉啊什么的。”
阿拓并不反对这些没落贵族回忆昔日荣光谈些王子王孙的身份什么的,毕竟祖上的光荣是真实存在的,当后代的觉得与有荣焉也没什么不好。但若躺死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必要了,特别是仗着自己血统就看不起这个也看不起那个就完全过了。阿拓又不是没有受过伤,他自己看过,自己的血也是那般猩红粘稠,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被屠杀的百姓一模一样。
王血并没有什么特别高贵的地方。
“马上就会有的,难道你隐姓埋名地呆在慕容家那个当过男宠的王身边不是为了复国吗?”窟咄说到这里似乎很满意阿拓的行为,“放心,我没把你的真实身份透给慕容暐知道,那人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是鲜卑的共主了,也不想想就算他能成功,光他和城外那个就又得斗一场,谁胜谁负还未知呢。”
“慕容陛下最近动作很多吗?”
阿拓毕竟要回慕容冲身边的,诸葛承又只能通过巡逻的士兵报上来的那些丁点消息来做推断,要说胡人贵族这边的第一手资料,还是身为其中一员的窟咄更为了解。
“何止是多,他已经连一些事成后要有的封赏都已经在那提前许诺了。”窟咄说到这里时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慕容暐也不好想想,他在这里时还能做他的燕帝,真等出去了,难道就凭着几百个旧时王公就要卸了慕容冲手里的十万兵权吗?汉人里都没这么乖乖束手就擒的笨蛋吧。”
说到兴头处的窟咄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隔墙有耳的情况下,探过头轻声地对阿拓建议。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挑拨他们慕容兄弟之间自相残杀的办法吗?最好是他们能两败俱伤,那样长安周围的这些鲜卑人里,哪怕只有一小部分愿意同我们北上的话,于我们的复国大业会很有帮助的。”
阿拓看着眼前说得眉飞色舞的窟咄,发现他和他口中那个慕容暐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惜他也没有一定非要和自己的叔父过不去的必要,只是点点头说自己会注意的,如果有类似的机会会及早通知窟咄的。
得了阿拓保证的窟咄显然很满意的样子,他靠在胡床的靠背上露出一个惬意的表情。
“这就对了,你要记住,只有咱们才是血亲,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叔父是不会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