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肃民在人际交往上还是很上道的。在那一场轰动姑孰的比试结束后没两天,一式三份的正式请帖就送到了谢灵运的府上。
“好了,入将军府的事情已经成了。到时候是进门直接借个由头行动呢,还是和他们再周旋一番。”
谢灵运收到请帖那刻就派人去请毛小豆和阿拓了,等他们俩上了门才开始动手拆请帖,此时翻了翻请帖的内容后发现果然是自己期待的内容后,不禁笑得有点得意。
“刘肃民弄了个家宴啊,看起来他还是不想把丢人的范围弄得太大吧。”毛小豆瞄了一眼请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最重要的关键词。
到他们这个身份的人说家宴的话,那就是连伺候的仆人都不会有,全程就他们这些公子哥了。刘肃民毕竟脸皮薄,到时候要说点伏低认错的话,如果当着仆人的面说的话以后怎么继续摆他少将军的架子。
“那祝公子可就要受累了,整场宴席大概就是他来操办了。”谢灵运嘴上在心疼别人,脸上依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既然是家宴,到时候少了谁都很显眼,还是先去赴宴,到时候见机行事吧。”毛小豆一边说一边望向剩下两人准备听听他们的意见,阿拓是一脸无所谓的做了个你决定的手势。
而谢灵运更干脆:“你俩都决定好了,我就算有意见还有用吗?”
于是乎达成了“共识”的三人在宴会当日一身盛装地准备赴宴。再没有了穿适合行动的短打借口的阿拓今日也是和另两位一样的宽袍广袖束发纶巾。阿拓看着前面两个汉人闲庭信步袍袖迎风走得潇洒又随意的样子,再看看自己一步出去深怕踩到袍子的样子,小心翼翼好几步还没走出谢灵运家的正堂,简直像个刚刚学步的婴儿。
“你别在意前面的料子,照着平常这么走就是了,你这副样子过去,我们之前都没露馅,反而因为你一个王家子弟穿着这一身连路都走不来而要露馅了。”
走在前面的毛小豆发现阿拓没有跟上来时就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就让他好像看见什么无比稀奇的场面那样边笑边盯着看。
被他这么一讲,谢灵运也回过头来了,看一眼后就噗地一声忍不住地在那笑。好不容易抓住阿拓这么一个出丑的样子,不一次嘲笑到够本,简直对不起谢灵运从认识这俩人以来在他们身上遭的罪。
“哈哈哈,笑死我了,再这么多走几步,我能就这么看一天。要不我让人给刘肃民发个帖子说我得了一种肚痛的病,今儿个去不了宴会了。”
“你再笑下去小心他恼羞成怒真的给你肚子上来一拳,那你就真的要得一种肚痛的病了。”毛小豆不咸不淡地评了一句,谢灵运突然想起了虎牢关里阿拓出手瞬间打趴他一堆手下的不好回忆,瞬间什么笑意都没了的谢灵运立即站直身体面露严肃。
对谢灵运相当刻薄的毛小豆转过脸对着阿拓的时候又是换了一副表情,对什么都很严格的虎牢关少将军却在此刻难得地出现了一种慈爱宽容的表情。仿佛阿拓真的是个在蹒跚学步的孩童,而他也乐得对阿拓抱以足够的耐心。
“怎样,做汉人的感觉?”
“挺……难的。”阿拓试着用脚尖抖开袍服的前裾好腾出跨一步的空间,但是因为力道没有拿捏好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因为生气而踢了衣服一脚。
习武都没这么失败过的阿拓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看起来是好看了,走起来却很难。”
“你觉得汉人这样好看?”毛小豆没想到阿拓会这么直白地夸赞汉人的服饰,他以为汉人这套完全靠着礼仪规矩才能撑起来的袍服会被阿拓评价成华而不实或者过分繁琐什么的。
“好看啊,你和灵运穿起来都好看,刚刚你们走起来那样我才知道什么叫儒雅风流。”阿拓也没什么避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胡人纵然没有受过什么君子风仪的教育,却还是知道什么是美的。
“还好今日里为了试这两套新衣我们来得早,离午后的宴会还有三个时辰。既然你也觉得好看,那就由我和灵运来教教你穿这身时的坐卧行止吧。”
还站在原地装成神情肃穆的谢灵运没想到毛小豆那个一向冷冰冰的人怎么这么好为人师,他好为人师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连自己都给搭进去。谢灵运还在神游天外的时候毛小豆冷不丁回过头来催了他一句。
“你快去换一身短打来,方便他看清袍服里的腿脚手臂到底是要摆成什么样子。”
“我?为什么是我?”谢灵运还试图抵抗一下。
“这里是你府上,你换衣服不是最快吗?”可惜毛小豆没有给他抵抗的空间。
虽然谢灵运号称狂放不拘礼,而毛小豆则是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也没什么可以用上文人间这套礼仪的地方。但这俩人的家世背景可都是当世一等的,该有的教育早早就教过了,区区礼仪在他们愿意做的时候自然是言行举止里挑不出一点错处。
毛小豆和谢灵运一人穿着袍服展示效果,一人又穿着短打仔细讲解动作,阿拓又是在座三人里武艺一等,对身体的掌控达到极致的人。所以一整套今天宴席里可能会用到的礼仪动作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已让阿拓学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
这两人人生里头回当先生,在阿拓学完之后一人端坐一边看阿拓把刚刚学的一整套又演示一遍时,脸上都是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之情。
“嗯,你现在这样看起来说是王氏子弟也不会有人怀疑了。”谢灵运一边微笑点头一边虚抚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胡须,“哎,武学好的人就是占便宜啊,刚刚明明一副路都走不来的样子,一个时辰后就这样了,这一套我自己当年都学了好几日呢。”
毛小豆坐在另一边本来同谢灵运一样也是一脸笑容,可是慢慢地,他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怎么了,德衍,哪里不对?”阿拓以为自己哪里学得不太好了。
“没有……我只是……”毛小豆抬起眼看着现在的阿拓,许久之后还是长叹一声,“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完全的汉人,只可惜……”
知道毛小豆没说的那句可惜是什么的阿拓也瞬间敛了脸上的笑容,在一旁的谢灵运都开始有点坐立不安的沉默里,阿拓只是与毛小豆长久地对视着。
只可惜我终究是个鲜卑人。
这一句可惜只在阿拓的脑子里盘旋着,最终同毛小豆一样,阿拓选择用一声叹息代替了它。
115.
通过学习后完美融入剩下两人的阿拓跟着另外两人一起到了刘毅的将军府。大老远望去,这座府邸一看就真的是高门大户,那个气派巍峨的建筑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里面住的人定是人中龙凤、高贵不凡,那并不是一般人可以触碰的存在。
倒不是说抚军将军府长成这样有什么不对,而是阿拓在虎牢关的这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毛家那个几乎和军营融为一体的渺小将军府。或者确切点说,与其把那几间房叫成将军府还不如说它是军营里将军和少将军休息的那一块区域。
直到此刻阿拓才想起来,毛将军也是个辅国将军。阿拓虽然不知道抚军将军和辅国将军这种汉人的称号之间到底待遇差别有多大。但他很肯定,那差别不会大到如眼前的将军府和虎牢关那个之间相差的区别。
阿拓再一次意识到,哪怕以一个兵家人的角度来看,毛家父子在和手下的士兵们同甘共苦这点上的确算是做到了极致。
对于普通人来说高不可攀的抚军将军府此刻倒是大门敞开,少将军一脸亲切地在门口等着迎接他们三人,看来他是打算从进门就开始营造家宴的温馨感觉。礼尚往来之下,谢灵运几个自然也是在门口就一番热情寒暄。在两边都有意地靠近之下,气氛迅速热烈起来,等刘肃民把他们三个往府里摆宴的地方引的时候,这几人嘴里已经互相熟络地称兄道弟了。
大约是因为家宴的缘故,阿拓的确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什么仆从。刘肃民见他左顾右盼,体贴地解释了一句:“今天就我们兄弟几人饮酒畅谈,做些风流雅事,席间有什么需要服侍的,也就由我们自己劳烦一番,权当乐趣了。那些个目不识丁的粗人都被我打发了,不叫他们来打搅咱们的雅兴。”
刘肃民这样的安排对于毛小豆他们三个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而谢灵运作为他们一行的领头者自然是赶紧出来感谢刘肃民的贴心安排。又大赞一番刘肃民前次比试时也是安排得宜,自己这边因为当时双方关系的缘故,纵然心中有赞许也不便明说,正好趁此机会一起一同说了。又悔自己初来姑孰地界时心绪不佳,一味拿乔,不识刘肃民这等妙人,以后还要多多仰仗等等。
总之谢灵运亲自给戴的几顶高帽把刘肃民哄得一番陶陶然,还没饮酒脸上已是一片通红。而身边有谢灵运这个长袖善舞的,毛小豆和阿拓也就乐得闭嘴跟在身后。他俩一路只是悄悄地注意起将军府的结构排布,思考着哪里才会是将军的书房,是否还有密室之类的地方,将军又会把那本密账放去哪里。
“好了,咱们到了,同我一起的几位公子也是等候三位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