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很多汉人礼教熏陶的阿拓却并没有现在就直接在部落里引入庶嫡的概念,因为这种概念对于婚制尚且一团混乱的胡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于超前了。但阿拓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要他有意,的确还是可以选择长子身上另一系血脉的出身。
“你把人选缩小到几位了?”
“两位。”
“哪两位?”
“其中一位是我之前寄居的那个部落的首领的女儿,不同于现在追杀我的那一位,之前的那位部落族长即使在亡国后仍旧以臣子的身份自居,以待王子之礼待我。既然他如此有恩信,那我也必报答于他,他有位女儿与我年龄相仿,我与她一同长大,深知她端庄良善,颇有母仪之风。前两日在我登基之前她终于逃出她的部落托庇到了王庭,无论从道义还是血脉的角度来说,这位都是理想的人选。”
“听起来不错,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就……”阿拓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和对于前一位的好恶之分简直能让人一眼看穿,可尽管如此这位还能被列入考量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诸葛承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耐心地等待阿拓的下文。
“现在想来,外祖母的情并不是那么好承的。”
“辽西公主给你推荐了贺兰部的人?”诸葛承心领神会了阿拓的犹豫,虽然辽西公主出生于王庭,但看起来,如今她的屁股还是更坐在贺兰部的主母那一边。
“嗯。”阿拓点点头,终于横下决心把那个人选说出来了,“出身贺兰部还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外祖母推的人选是她的女儿。”
“什么?!”诸葛承是万万没有想到还能有这一出,他是知道胡人的婚制一团混乱,但是没想过能这么违背伦理纲常,“你说那位人选是贺讷和贺染干还有你母亲的妹妹,你的姨娘?”
阿拓看着诸葛承的剧烈反应就是一脸苦涩,他身为一个胡人,当然热爱自己的民族和家乡。尽管他也明白和汉人比起来,胡人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他还是不希望的让诸葛承目睹胡人这些野蛮不知礼教的样子。
“从你父王这边论的话,这位还可以是你的表妹,所以如果你选了这位的话,将来你的长子就会同时是你的儿子、表弟和表侄?”这关系已经乱到诸葛承有点想笑了,但他明白辽西公主在这个提议上是认真的,这并不是什么可以笑的事情。
“更麻烦的是,这位有夫婿。”向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消息后面跟着的是更坏的消息。
阿拓继位之后已经将他去世的父亲同样追封为王了,虽然只是个追封,但他父王当年尚在世时的确是已经被正经封为王世子了,只不过没活到继位那一天而已。所以从血脉这方面来说,阿拓的身世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的尊贵。
而贺兰部居然为这样一位尊贵之人选择了一位有夫之妇作为长子母亲的人选,这几乎就等同于在蔑视阿拓的王权了。因为不出意外的话,那位人选将来会成为阿拓的王后,虽然历史上也不乏有这样成功的先例,但并不是每一个二婚的王后都能生出汉武帝这样的伟大君王来的。
“公主殿下难道不知这是……很糟糕的人选吗?”诸葛承这句话中间断了很久,想要选一个足够能表达他的看法又不至于让阿拓太过难堪的词语,结果想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了。
“据外祖母说,这是她说服两位舅舅转而支持我登位的条件,他们要求我的长子身上必须有纯正的贺兰部的血脉。两位舅舅的女儿年龄尚幼,与我差了好远,我根本不可能等到她们成年那天。而他们的姐妹一共就两位,其中一个就是我母后了,剩下的幺妹倒是与我年龄相仿,只是她之前刚刚成年就成婚了。”
“所以尽管那位是糟糕无比的选择,却是你目前的唯一选择?”
210.
对于诸葛承的提问,阿拓只是无奈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此刻的诸葛承不由得再次在内心感叹明君难为。
世人大都以为没有比当帝王更开心的事了,毕竟一旦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再无任何约束,将天下千万人踩在脚下的帝王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事实上,大多数的帝王也是亲身去践行这种想法的,只是各人的离谱程度略有不同罢了。
之所以自古明君难得,那是因为这需要已经没有人可以约束的帝王们自我约束,这种自我约束更多的是需要帝王们去和自己的意愿和**抗争,有些时候甚至需要让他们做到自我牺牲的地步,而这基本上是违背一个人的本性的。
不要说阿拓已经是一名帝王了,哪怕要求一个普通男人去娶自己已经嫁为他人妇的姨母并且同她生下子嗣,并把自己一生奋斗的所有成果都交付给这个女人生下的孩子来继承,这都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所以你要我帮你谋划的其实是,如何把你眼前唯一的选择比较合理地重新变成两个?”
“阿承,如今我只是刚刚复国而已,真正拥有的东西并没有比我之前流浪时多出什么。相反的,那时候的你会毫无顾虑地帮我,但如今你却要时刻顾忌我身为胡人的王的身份。如此想来,除了一个正统合法的身份和来自周围限制我一切行为的审视眼光以外,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无论于公于私,我都需要贺兰部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我指的是真心诚意的那一种。”
“那么阿拓,你要的是贺兰部的现在,而贺兰部要的是你的未来,那么这就是一场互相利用的交易,贺兰部的人不是傻子,不会放任你吃掉鱼钩上的饵然后摆摆尾巴独自游走的。”
“可是有贺兰部这样控制欲旺盛的外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你觉得对着我尚且这样施压的他们会放过更加年幼的我的儿子?我看似解决了目前的当务之急,却是把一个更大更难解的问题留给了将来。难道不是你教我的,有什么样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我做事不可以不考虑将来,这样太不负责任了。”
“唉……”
诸葛承一声长叹,阿拓现在的确没有违背贺兰部要求的资格,而他需要时间和王庭部落的手下们磨合,只有阿拓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实力,他才有了和各部讨价还价的能力。然而即使阿拓再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潜力,要做到这些的他仍旧需要时间。
“那如今之计,就只有再去求另一个女人了。”
“你是说我母亲?”
按理说阿拓已经登位称王了,他的母亲此时应该也能被尊称为太后了,但是这里面就存在了另一个不太会发生在汉人身上的问题,那就是应该寡居的王太后目前有丈夫,而那位并不是阿拓的父王,而是他父王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
那位虽然在亡国时同其他人一起去了长安,但那时的阿拓并没刻意去和自己的亲叔叔联系。虽然那天晚上诸葛承动手的时候重点漏过了阿拓的族人,但撤退时大家还是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到底这位是生是死目前还无人知晓,所以名义上还有丈夫的阿拓母亲如今仍旧是贺夫人而非王太后。
诸葛承在家里读书的时候知道当年汉朝来匈奴部落和亲的公主们会面临一种非常可怕的收继婚制度,因为胡人的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里不但包括了死者的地位和财产,也同样包括了死者的女人。
诸葛承以前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曾经想象过公主们悲惨的生活,她们在死了丈夫之后,不但要服侍丈夫的兄弟,甚至还要忍受被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应该是她儿子的男人趴在她身上一样行那些男女之事。
而因为汉人女性通常温婉柔弱又干净白皙的长相在胡人的部落里很稀奇,这些女人们哪怕死了男人依旧深受部落里其他成年男性的欢迎,于是她们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漆黑又寒冷的夜晚,被迫服侍那些在她们的心里野蛮如野兽一样的男人们。
可她们却连一句悲鸣声都发不出来,因为她们的身后是她们的国家,承载着和亲使命的她们哪怕不能成为和平的真正原因,却至少不能成为双方开战的直接理由。所以诸葛承最崇敬汉武帝的一点就是他用男人解决男人的问题,而不把那些烂摊子丢给女人去解决。
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见的东西和亲眼目睹对人造成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汉人的公主们逃脱不了的命运,胡人显贵的部落首领之女一样也逃脱不了,阿拓的母亲嫁给他叔叔后又替他诞下了位幼弟。
诸葛承曾经远远目睹过一次阿拓和他母亲和弟弟相处的场景,虽然阿拓把场面控制得很好,但如今和对方已经熟到可以凭借一个眼神传达内心想法的诸葛承还是能看出阿拓的尴尬和失落。
诸葛承并没有看错,阿拓看着他的母亲将自己的那位同母异父的弟弟揽在怀里,而他的那位弟弟看他的眼光里敬畏多过亲近,那时的他心中升起一种莫明的疏离感。尽管他明白这在胡人部落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也明白草原上的人选择这样做的客观原因,但他仍旧觉得自己好像融不进那一家人里面去了。
这大概也就是那些胡人们私下在诟病的一点,阿拓在汉人的地界上生活太久了,脑子里多了很多不该有的奇怪自我约束和多余想法,变得不像一个胡人了。
可惜的是,诸葛承虽然可以理解阿拓碰到的大多数问题,却并不代表他对此会有解方。甚至诸葛承觉得,无论是阿拓本人和他自己都太过于迷信于“诸葛”的威名了。
脱离了自己原本熟悉的环境后,诸葛承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善于谋算。不熟悉胡人的行为习惯和想法的他没法去推测对方可能的反应和后果,很多他在这个部落里目睹的事情都超过了他的想象力所能企及的范围。诸葛承连想都想不到一件事情结果的所有可能性,也就自然谈不上算无遗策了。
更麻烦的事,一旦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后,他似乎正在渐渐变成自己鄙视的那种人,原来他诸葛承和过去那些人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没法正面算计真正给他们带来问题的那两个男人,只能一再的让阿拓借着亲情的纽带从女性身上寻求帮助。
可是哪怕诸葛承内心只觉得这是一个下下策,但它好歹也是一个对策。
“没错,既然有出身王庭部落但嫁去了贺兰部的辽西公主殿下把自己真心关注的目光落在了贺兰部和她的儿子们身上,那为什么就不能有出身贺兰部但嫁来王庭部落的贺夫人将自己真心关注的目光落在王庭部落和她的儿子,也就是你的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