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王依然是在院子里召见他们,原因是他要喂他的狗。
一把巨弓没用在战场上反而用在了猎场里的卫王养了十几条猎犬。而在毛小豆的眼里,这些与其说是猎犬,不如说是十几条狼。
因为卫王那个恐怖的身高,这些猎犬在他身边看起来还有些狗的样子,其实如果它们起身的话,两只前爪完全可以够到毛小豆的肩膀。而且这些狗脸上那种凶性一点都没有褪去,长长的吻部也让它们看起来比起其他犬类更像是它们的狼系祖先。
卫王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放着一堆血淋淋的毛小豆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肉类。卫王也不嫌弃,用手直接探进桶里拿出一块滴着血的肉就朝着空中一抛,那些狗发出一阵兴奋的狂吠后跳起来去空中撕咬这块肉块。互相间丝毫不在意同族间的谦让。
毛小豆眼看着两条狗各自咬着一块肉的一端不放,嘴里一边流着大量的唾液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其中一条体型更大一些的终于在这场争抢里取得了优势,将那块肉从中间撕裂,拿走了其中的一大部分并一口吞下。另一条吃了亏的当即对着它狂吠两声,然而这条狗更加干脆,直接一口咬向了对方的脖颈处。那一条刚刚还在示威的猎犬嘴里的狂吠声变成了呜咽,它低头做了一个类似臣服的姿势后终于让对方松了口。
对于这些狗咬狗的行为,身为主人的卫王丝毫不阻止。相反的,他笑盈盈地看着这些恶犬们互相争抢,并且享受它们对于彼此全力竞争却又对自己绝对臣服的状态。这在毛小豆看起来,这有点像帝王在对付他的臣下们时惯用的手段。
尽管毛小豆和阿拓早早就被人带着等在原地了,但卫王的心思完全不在他俩身上,所以他们被迫留在原地看完了整场的喂食过程。尽管一开始有着各种争抢,但每一条猎犬都被喂下了足够的食物,每一条狗的嘴巴周围的毛发上沾满了这些生肉上的血迹。
这些恶犬们就像是一个个合格的反派那样露出最适合此刻的表情,每一只都露出满足的神情,边用舌头舔舐着嘴巴周围的血液边用看着猎物的凶神恶煞的眼神盯着毛小豆和阿拓。
但是其中最高大的那只猎犬的表情突然间走了样,它疑惑地嗅了嗅空气,又上前两步停顿下来接着嗅了嗅地面。它重复了几次类似的这种动作之后,突然不再疑惑而是坚定地飞奔到了阿拓的面前。接着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他先是沉下腰低下头做了个臣服的姿势,随后就躺倒在地上又就地一滚变成了个肚皮朝上的姿势,边躺还边扭着背脊用皮毛蹭着阿拓的腿。
阿拓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任由那条狗在那里不停讨好地蹭着。现场所有人一阵尴尬,直到卫王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疾影,回来!”
那条被称为疾影的猎犬在卫王喊了三声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原地起身,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阿拓,最后悻悻然地回到了卫王身边的猎犬群里。
“看来我的狗很喜欢你。”卫王虽然嘴上在笑,语气却很是不善。
而阿拓一反常态地沉默以对。
“怎么?你一个汉人是看不起本王吗?我在和你说话呢!!”
“启禀王爷,我这位同僚最怕这种场合,之前他说错话得罪过上级,后来过得很惨。上级只是个小官,而您是王爷之尊,我看他也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傻了,不知如何回复王爷的话。”毛小豆一看阿拓执着的沉默,怕事情搞僵,立即又出来替他解释了一番。
“还有,我们昨日已经仔细研究过了王爷的那把强弓,有了一点粗浅的想法。但是因为汉人的制造技术和胡人的不一样,能否请王爷给我们找一些胡人在器械方面的技术的资料,等我们研究一番后再给王爷一个怎样改造那把弓的方案?”
一听毛小豆说有办法加强自己的那把弓,卫王似乎就把刚刚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了。他挥了挥手叫来了一个手下,让他去把毛小豆要的东西替他找来,然后就打发毛小豆和阿拓回去了。
而在毛小豆和阿拓离开后,卫王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他看向身后自己的训犬师,又看了一眼此刻在猎犬群里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疾影。
“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养大的狗莫名其妙地对着一个陌生人示好臣服,对于像卫王这样控制欲强大的上位者来说无论如何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像疾影这样的从小到大接受严格训练的名犬,绝对不会做出随便对陌生人臣服的荒唐事来。”训犬师想了想后下了结论,语气十分肯定。
“你刚才都看见了,肚皮都给我翻出来了,它对我都没这么干过。”卫王依然十分生气的样子。
“正是因为如此。”
训犬师此刻走到疾影面前,试图伸出手摸一下它的脑袋,然而几乎同时的,疾影喉咙里发出了警告的呼噜声,训犬师笑了笑就将手收了回去。
“您看,我已经是除了您以外和疾影最亲近的人了,我伸手想摸他它依旧是这样的反应,而这才是正常该有的反应。像疾影这种品种的狗,一辈子只会认一个主人,就连您也只是凭借着强大的武力让它臣服您而已。但是它依旧没把您当做主人,把您身边当做自己的家里看待,所以您的狗之前挑衅它时,才被它咬死了两条。”
“所以你的意思是——”受到训犬师的启发,卫王这会也有点回过味来了。
“我听说您的这些猎犬里,只有疾影不是由您自己的狗下的崽,从小养在您身边长大的,而是在小狗崽的时候被另一位贵人送到您这当成生辰贺礼的,是吗?”训犬师当然清楚他训练的每一条猎犬的背景和血统。
“没错。”卫王点了点头,疾影是来自别人的礼物,但它确实也是一条好狗没有错,卫王很喜欢这份礼物。
“那么,刚刚疾影对着那个陌生人做出面对主人时才有的动作就很合理了。”训犬师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它面前的是那位本人。”
155.
“你说那个汉人军械司的人是那位?这怎么可能?”卫王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训犬师。
“王爷,您可以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可以选择相信疾影的选择。”训犬师的语气虽然恭敬,但内容却差得远了。
“你是说本王还不如一条狗?”卫王果然生气了,要不是他知道这个训犬师一向忠诚又能干,这会的脾气绝不会止于这么一点。
“在追踪和分辨猎物这件事上,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有哪个能赢过疾影的?”训犬师笑得十分不怀好意,“它可是能凭着一点点味道从三里地外发现黑熊的。”
“你把那位也当成猎物?”卫王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训犬师。
“我们现在又没见到那位的真容,错把贵人当成猎物也不是我们的错不是吗?”训犬师的怂恿带着某种蛊惑的情绪,卫王禁不住自己拉了拉那副巨弓的弓弦。
“如果真的是那位的话,拼一把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弄错了,那两个可是皇兄点名要的人。”
“那样的话,王爷要不要试试他身边那个人,如果那位真的是那位的话,那他一定易了容,而他身边的那个人很可能也一样易了容,只要证明他身边的人不是什么汉人军械司来的人的话,王爷出手就是替咱们除去混进来的奸细,就算让陛下知道了又怎么能怪罪呢。毕竟那位已经很久都没消息了,陛下也没有告诉我们他去干什么了不是吗?”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卫王扫了一眼那位训犬师,对方心领神会地点头应允了。
“这一些就是我们这的资料,王爷交待过了,只要能好好改造他的弓,两位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的。”在另一边,当毛小豆和阿拓刚刚回到他们的房间里,那边卫王的下属就把一些资料送上门了。
“麻烦你了,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尽早告诉你的。”毛小豆接过那些卷册,点点头谢了谢那位后把他送了出去,然后他看了看门口依旧守着的两个侍卫,自己关上了门。
等毛小豆回过身时,阿拓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桌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刚刚是用了什么兵家的秘法吗?”毛小豆刻意走到阿拓身前晃了晃手打破他的沉思。
“没有啊。”
“那为什么卫王的那条狗突然就对你示好起来了?”
被问到这一句的阿拓低下头沉默了一阵,然后他像是终于下了决定那样抬起头直视着毛小豆。
“德衍,我有点不妙的预感,我们现在就逃跑吧。”
“哪里来的预感?”他们一个法家,一个兵家,都是看重实际在眼前的证据,不像道家或者阴阳家那样信些谶言征兆什么的。
“不知道,总之不妙,反正资料你也到手了,我们已经可以逃跑了。”
毛小豆盯着阿拓的脸看了一阵,但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他低头翻了翻手里的那些卷册,然后把它们放进了胸口。
“好吧。”
反正早晚得跑,既然阿拓预感不佳,那就照他说的先跑也行。然而毛小豆刚刚下定决心,门就从外面打开了,刚刚站在卫王身边的一个人走了进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不请自来让毛小豆都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
“两位,王爷有请。”
被人盯着不好动作的毛小豆和阿拓只能跟着又到了卫王的跟前,那位现在靠坐在一个胡床之上正在研究一张刚刚制好的皮子。
“不知王爷找我二人来此,又有何吩咐。”毛小豆进门就和阿拓一起行了个礼。
“没什么事,就找你们聊聊,我对汉人的军械很好奇,所以想找两位给我解释一番。”卫王刻意地看向了阿拓,“只是随便聊聊,你不会也怕到不敢开口吧?”
“在下不敢。”
听到阿拓开口的毛小豆用余光瞄了一眼阿拓,他不知道为什么阿拓突然将自己的嗓音变得这般沙哑,大概是为了配合□□上的年龄,所以能不开口尽量不开口。而此时的毛小豆才发觉自己的年轻嗓音也和自己那副面具不太配合,但是话都已经说了那么多了,只好留下这个天大破绽指望这位王爷和他身边的人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了。
“你觉得汉人的军械和我们胡人的军马孰强孰弱?”卫王说是随便聊聊,结果一开口就是这种根本难以回答的问题。
“呃,小的一辈子只见识过汉人的军械,没见识过胡人的军马,无从比较起,请王爷恕罪。”
“真没见过?”卫王也不知为什么被这一句逗笑了,又盯着阿拓再问了一遍。
“是。”阿拓能简洁就尽量简洁,以免言语间出了纰漏。
“那你呢,有什么高见吗?”阿拓那里问不出什么后,卫王又转向了毛小豆。
“回王爷,小的也是一直待在军械司里,只知道军械很厉害,可是又听人说胡人的战马也很厉害,那既然都很厉害,大概就是势均力敌各有千秋吧?”
两边正在对话的时候一个侍卫牵着一条王爷的狗进来了,而把阿拓他们找来的训犬师趁着在场众人不注意时对着那条狗做了个手势。于是刚进来时还很乖的狗突然之间朝着毛小豆扑了过去,这种猝不及防的事情让那个侍卫忙不迭地在身后拉扯栓狗的绳子防止它乱来。
被压倒的毛小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用律令术,因为他能感觉到那只狗虽然在做攻击的动作,却并没有想伤害他,只是想要将他压倒在地而已。所以他抬眼望见阿拓试图过来救他时对着阿拓轻轻地摇了摇头让他注意不要暴露自己。
卫王也喝了几声这条狗的名字,但它依旧用牢牢地用爪子将毛小豆按在地上。这时最初那个训犬师终于出手了,但他的动作和那些侍卫们不一样,他几步走到跟前就扑到那条狗身上和它扭打起来,于是连同毛小豆在内,两个人和一条狗在地上乱做一团。
直到那个人终于将那条狗拉了下去,毛小豆才带着一身已经被狗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原地起身,然而眼角余光里毛小豆却看见阿拓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无比惊骇。
这时候毛小豆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因为他的半边脸现在感觉凉飕飕的。刚刚这两个人和一条狗扭成一团的时间里,破掉的不仅是他的衣服,他的□□也有半张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