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狄,在丹蚩语里,是“猫咪,咪咪”的意思。
曲小枫一直有点放心不下那个“小猫崽子”。
她自从醒来之后,一直干呕不止,送了食物过去,也总是一吃就上吐下泻。
她决定亲自去看看。
阿渡不解:“公主,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忙呢,要喂阿夏和阿巴,要等顾剑过来,你还要给他做腰带,为什么要去看那个奴隶?”
“她那天叫得那么惨,我总觉得好可怜,一闭上眼都是惨叫,要睡不好的。”曲小枫把新裙子递给阿渡,让阿渡包起来装好。
阿渡依言,一边叠裙子一边说:“可是她是奴隶。”
“奴隶也是可以变成我们丹蚩人的。你还记得忽利和阿吉的生母吗?”
“哦!”阿渡恍然大悟,“那个豊朝女奴,比我都高那个!我记得伊莫延大王特别喜欢她!”
她顿了顿,感慨道:“不过那个奴隶长得真好看,几个部落都找不到比她还好看的女子,怪不得伊莫延大王那么喜欢。”
曲小枫神神秘秘地跟她说悄悄话:“小可狄长得像她呢。我都没看出来,还是表哥一眼就看了出来。”
“哥哥说,那个女奴死后,伊莫延大王难过了好久,在阿吉之后,都没怎么跟别的侧妃生娃娃了。”
“真是可惜,表哥本来说,等她生了阿吉,就让她做侧妃呢。”
“啊?那小可狄是不是将来生了娃娃,也会和我们一起玩?”
曲小枫冲她眨眼睛:“怎么样?跟不跟我一起去看她?”
“看!”阿渡笑了起来,又噘嘴,“公主你不早点告诉我,我还没有给她准备礼物呢!”
曲小枫大方地把衣服塞给阿渡,笑嘻嘻地说:“那你先拿着这个,我去搬一坛桑葚药酒,给她擦淤青。”
她跑出营帐,迎面差点撞上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一头卷毛,小圆脸、大眼睛、肉肉的小翘鼻头,笑起来时,脸上还有一对小梨涡。曲小枫一把把他拎起来,问道:“忽利!你做什么去!”
小男孩,阿史那忽利突然被人提起来,正要挥着小拳头打人,一看是小枫姑姑,先抱着曲小枫的脖子亲了一口。
“我要去摔跤!要做父王那样,狼一样的丹蚩男儿!”
曲小枫抱着阿史那忽利,伸手刮刮他的鼻子,把他放在地上,拍拍他的头:“去吧!我们丹蚩的小勇士!”
阿史那忽利对她扮了个鬼脸,蹦跳着跑走了。
她和阿渡一起往前走,两个丹蚩孩子在打架,旁边还有一群孩子观战。其中一个哭得特别凶,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曲小枫喊着他们的名字,喝止他们:“不许窝里斗!有什么事情不能摔跤解决,要来打架!”
别的孩子笑话他:“他是羊生的,他不是人!他阿爹是大坏人!他这种羊就该挨打!”
鼻涕娃擦着眼泪,又要冲上去打人,被阿渡拦下来。
他哭着说:“我阿娘不是羊!”
“你胡说!人是会走的,也要住帐篷;羊才在地上爬、住羊圈!”
鼻涕娃涨红了脸:“她是豊朝奴隶!”
“人才能生人,大奴隶只能生小奴隶,人打奴隶,还要理由吗!”
曲小枫听到这里,不由得大怒:“不许这么说!”
她把桑葚药酒塞给阿渡,打不走到孩子前面,高声道:“你们就算骂他是狗、骂他是羊,也不能骂他是奴隶啊!小孩子说话,不可以这么恶毒!”
被批评的孩子显然不服气,但是小公主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想继续让小公主生气,于是指着鼻涕娃说:“他阿爹们把他阿娘砍了手脚养在羊圈里,还轮流跟他阿娘睡觉,他也是坏人!”
“要是没有我阿爹,没有我阿叔,她一个奴隶,早就饿死冻死了!我阿爹们才不是什么坏人!”
两边孩子们又对骂起来。人多的一边说人不该住羊圈,让人住羊圈就是大坏人;另一边说自家几个兄弟养一个女人活着,又不用兄弟分离,又能让女奴活着,还能一起跟她生娃娃,自己家好得不得了。
曲小枫听得头疼,索性放开不管。
她还要去见小猫呢。
她们来到梅听雪的帐篷,梅听雪还在睡觉。她头上裹着的纱布刚刚取下来,听到有脚步声,梅听雪直接惊醒过来,眼睛都没睁开,先往墙角去钻。
曲小枫一下就抱住了她:“别怕,别怕,是我。”
梅听雪尖叫起来,拼命忍住抽噎,泣不成声。
曲小枫放缓了声音哄她:“别怕别怕,是我,我是小枫。”
梅听雪张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的嗓子痛得很,前几天喊坏了,直到现在都发不出声。
曲小枫从阿渡手里接过裙子,递到她面前:“你看!新裙子!专门给你做的!你要不要试试看合不合身?”
那是件黑色的袍子,领口袖口都有洁白的羊羔毛裘。阿渡为她梳通头发,巧妙地把伤口藏进发鬓,然后小公主亲手给她带上了亮晶晶、银闪闪、缀有孔雀石的银链子,银坠垂下来,和她的眼睛一起发光。
真漂亮。
曲小枫退后一步,端详着她。
小女孩圆脸、大眼睛,生有一个精致的小翘鼻头,笑起来时,脸上还有一对小梨涡。除了黑些,真是漂亮。
要是长开了,该有多好看啊?
曲小枫有些恍惚,她还记得那个高挑的绝色女奴。那女奴也是一样的大眼睛小梨涡,只可惜她不怎么爱笑。
曲小枫百思不得其解。
伊莫延表哥都许诺只要生下这个孩子,就给她取丹蚩人的名字,还给她珠宝、金银和牛羊,表哥对她这么好,还跟她生娃娃——不就是把她锁起来了吗?如果她听话,怎么会锁她呢?
真不知好歹。
想到这里,小公主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大酒窝。
她问道:“怎么样,喜欢吗?”
小奴隶抿起嘴唇,低下头,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歪着头思索片刻,眼神闪烁几下,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似的。小公主还在疑惑她要做什么,她却忽然踮起脚尖,在公主殿下脸颊上亲了一下,红着小脸,兔子一样逃走了。
公主一愣,摸着自己的脸颊,脸上的酒窝更深了。
她跳起来,拍着手说:“我带你出去玩吧!”
她看到,梅听雪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再怎么说,她今年也只有十四岁。这个年龄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呢?
可是她们立刻就被制止了。
梅听雪脚上拴着铁链子,她没有鞋,也下不了床。
曲小枫在她身边绕了几圈,还是找不出解开锁链的办法。
她忽然生气起来:“我去找表哥要钥匙。”
她跑了出去,留下阿渡在帐篷里安慰梅听雪:“你别怕,我们会带你出去的。”
梅听雪怯怯地点点头,又拉着阿渡的袖子,对她摇头。
她不出去也行的。
如今只要等李承鄞过来就行,何必节外生枝。
公主能来看她,她已经很感激了。
至少公主还记得她,还不是坏人,不是吗?
如果允许她出门,那么为什么,她会被锁在帐篷里?
不可能是她身份暴露,否则她会面临严刑拷打;也不会是公主救了她,公主傻的,根本想不到要用铁链子拴着她;联系这几天的遭遇,大概是谁看中了她,要她……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就脸色发白。
阿渡看她脸上的血色慢慢消退,俯下身子,轻声安抚她:“别怕别怕,伊莫延大王是好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要乖乖听话。”
什么?
居然不是公主,而是……伊莫延?
她的牙齿“格格”打起战来,忽然听到脚步声,吓得直接跳起,又要逃走。
但她却被铁链绊倒了,铁链子扯着她往床下摔去。
“小心!”阿渡大叫一声,伸手把她捞了上来。
这时,门帘被掀起,曲小枫跑了进来:“阿渡!怎么回事?”
“她刚刚摔下去了。”
曲小枫大惊,看梅听雪满脸恐惧,面无人色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怎么啦?”
她让人送来一碗热羊奶,拍拍梅听雪的小脑袋,说:“别怕别怕,有我呢!”
嗯!有公主姐姐呢!
她忽然心里安定了很多,用头蹭了蹭曲小枫的掌心,眨着大眼睛看她。
曲小枫把羊奶递给她,对着她笑:“不怕不怕,丹蚩很安全。”
她看着小姑娘手捧羊奶碗,把羊奶的热气吹开,整张小脸在热气氤氲下模糊,向后一倒,双手撑着床,替她规划未来:“等你身体养好了,再长大一点,好好给我表哥生几个娃娃,到时候,说不定你就不能算是奴隶,就会变成丹蚩人了。”
她把脸凑过来,脸上大酒窝里也有笑意荡漾。
帐篷里分明很暖和,羊奶还在冒着热气,可是梅听雪身上的温度,却全部褪去了。
她再捧不住手中的碗,瓷碗碎了一地,溅得奶珠纷飞。
曲小枫惊叫了一声,来握她的手。
那双小手一直在抖,十根手指上都包有纱布,因为指甲,前几天就绷断了。
她惊叫一声,跪在碎瓷片上,开始捡瓷片。
曲小枫和阿渡齐齐被吓,连忙制止她:“快起来!小心割着手!”
曲小枫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怯怯躲过。
她把拳头藏在背后,不肯给公主看。
曲小枫想了想,认为她大概是爱美,于是不再强迫,只是让阿渡把碎瓷片清扫出去。
留点时间给这孩子休息吧!
她想着,招呼阿渡离开。
帐篷里恢复了安静。
梅听雪伸出手,掌心赫然躺着一片锋利的碎瓷片。
如果伊莫延在她身边睡熟了,她就用这个切断他的喉咙。
若是找不到这个机会,她就用它自我了断。
伊莫延的葬礼上,丹蚩贵族必定齐聚。到那时,就是发兵的最佳时机。
她脱了公主送的衣服,钻进被褥,抱着腿发呆。
西洲九公主,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毕竟你还愿意给畜牲重新做人的机会。
可是,如果没有你们,我怎么会沦为畜牲?!
难得曲小枫的主场。
她是好人吗?
是啊,多好啊,关心每一个人——每一个,能进入到她视线里的,大贵族们。
然后脚下继续踩着奴隶的血。
下面是原文中,关于“奴隶”字眼的全部记载。
1.我开始在心里盘算,这次见到我的阿翁,一定要他让奴隶们替我逮一只会唱歌的鸟儿。
2.天快亮的时候我觉得困倦极了,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快出来了,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浅紫色的霞光,星星早就不见了,天是青灰色透着一种白,像是奴隶们将刚剥出的羊皮翻过来,还带着新剖的热气似的,蒸得半边天上都腾起轻薄的晨雾。
3.我对月氏话一点儿也不懂,都是赫失不住地译给我听,原来这些人说他们走失了一个奴隶,所以才会追过来,至于这里是不是突厥的地界,因为正好在天亘山脚,其实是月氏、突厥与西凉的边界,从来是个三不管的地方,如果硬要说是突厥的领地,也算有点儿勉强。
4.“走失奴隶?”我不由得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那个领兵的月氏将军扬起马鞭指着我,又指手画脚地说了一句话。
5.赫失似乎很愤怒,大声说道:“公主,他竟然说你就是他们走失的那个奴隶。”
6.“他说如果我们不将你交出去,他便要领兵杀过来硬夺。突厥藏起了月氏人的奴隶,如果因为这件事两国交战,也是突厥人没有道理。”
7.“我以为起码值黄金万铤!另外还给封侯,还有,应该赐给牛羊奴隶无数”父王还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竟然只给出黄金一百锭的悬赏。小气!真小气!
8.我说:“他昨天还闯入突厥的国境,硬说我是月氏逃走的奴隶,现在竟然还理直气壮起来。”
9.赫失虽然射得快,可是却没有他这般快,不一会儿顾小五就射完了那一百支箭。奴隶们拾起蝙蝠,在河岸边累成黑压压的一团,一百只蝙蝠就像是一百朵诡异的黑色花朵,叠在一起变成硕大的黑色小丘。
10.我原本想叫他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替我系上,可是奴隶已经将他的马牵过来了。
11.烤羊在火山”滋滋“地响着,奴隶们献上马奶和美酒,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大家都知道,不过一会儿定然有战胜的消息传来,那时候突厥的儿郎们就会回转来了。
公主在丹蚩的生活,处处充满着奴隶的痕迹。
公主说,她的父王会给人牛羊奴隶,牛羊奴隶并列,可见奴隶在她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可是奴隶生来就是奴隶吗?
奴隶成为奴隶之前呢?
就算是年长的奴隶生下的小奴隶,那么小奴隶的父辈、祖辈,他们成为奴隶,成为货物,成为货币之前呢?
被看上的漂亮奴隶女孩子,会不会也有一个情郎等着她为他系上腰带?
被打死的奴隶父亲,会不会也在忧心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谁?
被拴在帐篷里生孩子的女奴,会不会在炊烟中叫自己的孩子吃饭?
被鞭子抽着剥羊皮的男孩子,会不会苦恼自己想要一双新鞋踢球?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成为了公主的财产,可以被公主打死、打残、当活靶子、“享用”、送人和交易。
公主是善良的吗?
就算她自己认为自己是,她也带着原罪。
因为她的善良,是用奴隶的血浆浇灌出来的鲜花,保鲜期短,代价高昂,只能满足少数人的自我陶醉。
她真是完美的应了一句话:“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看恶犬应该知道,我本来是喊她叫女鹅的。
直到我对这些角色,做了台词词频分析,做了出场大全和台词大全分析。
全员皆恶人,谁都不无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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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