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幽香大人并不讨厌你。”
莉格露言之凿凿:“至少她肯让你动她的花,也没有把你赶出花田,甚至还允许你直呼她的名字。这几乎算是奇迹了。”
“真的吗?可是幽香大人不太说话,对我也是冷冰冰的。”
“噢,她对谁都是那样,会跟你说话就不错啦。”
花匠依旧苦恼。
自从见到幽香的第一面,他就把自己可笑的恋心埋在了花田的土里,如今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追随在她身边,只要每天能在花田看见她的身影,就觉得很满足。
“你这家伙,绝对是个受虐狂。”莉格露绕着他飞了两圈,“我们这些妖精光是被她盯着就要吓死了,你居然还能厚着脸皮大人长大人短地跟她搭话。”
“也许……你说得对。”花匠并不否认。
他并没有被折磨的癖好,一回想起之前被关进地牢拷打的经历,他还是忍不住要呕吐。幽香出手比那些权贵更狠,但不可思议地,那种残酷的美学令他深深着迷。
就算是杀人,她的杀意也像月光一样皎洁、纯粹,而不像世俗之人一样怀揣着龌龊的恶意。花匠甚至觉得,左右都是死,死在她手下也是值得的。
“幽香大人,您听说过这种花的新品种吗?对,就是外界很流行的……”
“幽香大人,您一般怎么处理枯萎的花卉呢?泡茶还是制成干花……”
“幽香大人,这是西洋传来的培植理论……什么?您已经知道了?真不愧是鲜花之主呢!那么……”
“幽香大人,您听说过永生花吗?”
风见幽香骤然顿住,第一次停下了浇水的过程。
她一开始还会为花匠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可是放眼整个幻想乡,估计也只有他还稍微懂些园艺。
慢慢地,她也会适当回应几句。
“永生花已经不再算是花了。”
她红色的瞳孔中隐隐显现着怒容。
花匠不解:“为什么?永生花一样是用真花经过工艺处理制成的。”
“我问你,可否将人类比作花?”
“这……人和花都是大自然的生命,开落有时,当然可以。甚至本质上很相同。”
“永生的人类,还能否算作人类?”
“呃……当然不能。”
“那么永生花,又怎能算是鲜花!”
“幽香大人,您的意思是……永生花不再具有作为生命的属性了吗?”
她的脸色稍稍缓和,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继续开始浇水。
“看不出幽香大人对这种事很执着呢。”
她能够命令花开花落,自然也能掌握人理生死,只是她不愿把力量用在那种地方。脱离了生死循环的永生花,想必也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吧。
或许就和永生的蓬莱人一样,永生花是此岸彼岸都无法支配的存在。
“而你,是其中最脆弱的一种,用花来比喻,你就是最容易被摧折的昙花。”
幽香眯起她那双细长的赤红眼眸,语带讥讽。
“听上去我是个靠不住的男人,咳咳、咳……!”
花匠被风一吹,躬着身子咳了起来。
的确,他的身体经过一系列摧残之后仍旧十分孱弱,如果不是幽香让莉格露把那些珍贵的草药用在他身上,他早就坚持不过这一年了。
“对、对不起,幽香大人,让您看见我如此不济的一面……”
“你回去吧。”
花匠只得点头,走出十几步,忍不住回首。
是他的错觉吗?幽香大人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寂寞。
花匠与幽香渡过的每一天都十分平淡,无非就是一起聊天(大多数时间是花匠拼命找话题),种花种草,围观幽香和路过的某些人在空中打起华丽的弹幕战,那场景如同白日烟火,十分绚烂,他挥着手,在地面上为她摇旗呐喊。
偶然有那么一天,他病倒了。
最糟糕的是,当着幽香的面倒下了。
恢复意识,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视野左边,莉格露的头探了过来,和他相对无言地瞪视了几秒。
视野右边,是金发的人偶梅蒂欣,她的红色缎带十分扎眼。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莉格露展颜,叫道:“太好了!你没死!”
梅蒂欣却说:“这人真命大,死了才好呢。”
“我……我怎么了?!”
他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和室,身上盖着被子。
一个银色长发,身穿红蓝两色长袍的女人推门进来,她的气度十分沉静雍容,和幽香有某些相似之处,却没有那么强势。
“花匠先生,看到你醒了真高兴。”
“您好……请问这里是?”
“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八意永琳,这里是永远亭,幻想乡的医馆。”
“八意大夫,您好……我好像是突然就倒下来了……对了、幽、幽香大人呢!”
八意笑道:“噢,你不用担心,请先慢慢坐下来,喝上一口茶。”
她的态度很亲切,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花匠冷静了下来,乖乖躺回被褥中。
莉格露插嘴:“你一倒下,幽香大人立刻就把你送过来了呢!”
“幽香大人?送我?”花匠不可置信。
“我还能骗你不成?”莉格露当场示范,把梅蒂欣打横抱起,用公主抱的姿势飘在空中,“看,就是这样送过来的!”
花匠的脸顿时红如火烧,只恨自己为什么昏过去了,竟一点都不记得。
“花匠先生,你是积郁成疾,新旧伤势都没有得到过最妥善的处理,看上去是突发,其实病根早就落下了。”八意安抚着他的情绪,“你现在还发着烧,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在永远亭休养一阵子,等痊愈了就可以回去。”
“真是麻烦大夫了。”
“哪里的话。”八意愉快地说道,“我也觉得很有趣,还是第一次看到风见幽香露出那种神情,也不算枉费了。”
那种神情?难道说,幽香大人其实也会担心他?
不不不,这样想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花匠呆呆地想着,被莉格露打断了思绪:“幽香大人把你送到这里之后,就回去了,吩咐我们照看你。先说好啊,你可别乱来!”
梅蒂欣辩解:“我才不要照顾你,我只是碰巧在永远亭帮八意大人的忙。”
八意又向他们交代了一些看护疗程的事情,莉格露说要回去报告情况,三人便都各自离开去了。
花匠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决定好好把身体养健康,这样才能长久地待在幽香大人身边。可是他也禁不住忧郁起来,万一自己好不起来了呢?万一还没能为她做些什么,就不得不离她而去了呢?
半夜里,他高烧未退,脑袋昏昏沉沉,在现世的痛苦回忆和在花田的平静生活,纠缠在梦中,向他席卷而来,他不禁喃喃呓语起来。
恍惚间,一个冰凉的触感探上他的额头,传来的温度非常令人安心。
他又听到一阵洗漱声,额头上换了一条新的毛巾。
“莉格露……?”
他拼命睁开眼,模模糊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窈窕的红色身影。
“幽香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是我思念过度、产生幻觉了吗?”
“不是幻觉。”
幽香的声调还是毫无波澜。
“为了我这样的区区人类,劳动您的大驾……实在是……”
“你,病得很厉害。”
“是啊……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要逞强。”幽香生硬地说道,“下次你若再犯,醒来可就是在黄土之中了。”
“遵命,幽香大人。”
花匠烧得糊涂,前一秒说的话后一秒就忘,还固执地以为幽香是他的幻觉。乐呵呵地,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把平时绝不敢说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在梦里都能见到您,让我很高兴。”
“我不明白你在高兴什么。”
“既然这是我的梦……您可以对我温柔一些吗?”
幽香诧异地扬起了眉。莉格露若听了这话,大概要掉下一层鸡皮疙瘩。让幽香温柔一些,还不如让太阳从西边升起更靠谱。
花匠继续絮絮叨叨:“以前小妹生病发烧的时候,整夜要人照顾,她拉着我的手,说‘哥哥,我好害怕,你讲个故事吧’我就拣一些在贵族大家的新鲜见闻讲给她听,她没有一次听完,就睡着啦,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
“我不会讲故事。”幽香顿了一顿,“不过,只是牵着你的手,倒也不难。”
她的手纤长、冰冷、干燥,半包裹住花匠如同枯竹的手指。对她来说,握手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没有任何旖旎的意思蕴藏其中。
“幽香大人,您是温柔的,旁人都不懂。”
“你不过活了几载,如何妄言我的本性。”
“看到您对待花草树木的模样,我就知道,若不是怀着对世间万物的慈爱,在它们迎来枯萎时,断不会让那些灵魂的哀叹化为欢喜。”
“……”
“幽香大人,小人斗胆,有一请求。”
“你胆子向来很大。”
“请让我在有生之年,陪伴在您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