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里没有风。
紫色的花海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
天空压得很低,密密麻麻的门扉悬在那里,像半睁半闭的眼睛。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脚步声都被脚下的泥土吞得干干净净。
早川秋的右眼微微发烫。
上一次来地狱时,黑暗恶魔的领域里至少还有哭泣声,鲨鱼魔人、暴力魔人、蜘蛛魔人……他们死前最后的残影还清晰的映在早川秋的眼前。
队员们背靠背围成一圈,刀刃出鞘的寒光在死寂中格外刺眼。
近藤玲奈的眼镜片上蒙了一层汗雾。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点地,鼻翼翕动。
可下一秒,她的脸色就变了。
“太……太多了。”她声音发颤,“这里到处都是绝望的味道,腐烂的、发酸的、发苦的……。”
地狱的恶臭黏在舌根上,挥之不去。
早川秋右眼的刺痛突然尖锐起来。
他猛地抬头,视线钉在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花丛上。
“退后!”
他的警告刚出口,队伍右侧的远藤已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远藤的身体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攥住,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的左臂突然反向折转,肘关节刺破皮肤,白森森的骨茬戳出来,血珠悬浮在空中,迟迟不落。
他的脸还保持着惊愕的表情,甚至没来得及转换成痛苦。
刀光一闪。
早川秋的黑鞘长刀斩向空处,刀刃却像是劈中了什么无形之物,空气中传来“嗤”的一声轻响,像是割断了绷紧的丝线。
远藤的身体骤然瘫软,重重摔在花丛里。
他还活着,但左臂已经废了,膝盖骨也碎了一边,整个人蜷缩着,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队伍里的年轻女孩突然干呕起来。
没人说话。
石田健司沉默地走过去,他弯腰,像搬一块木头似的把远藤扛到肩上。
远藤的血滴在花瓣上,紫色的小花贪婪地吮吸着,颜色渐渐转深,变成近乎黑的绛红。
伊藤凉太站在队伍最前方,银链在耳垂上晃出一线冷光。
他回头瞥了一眼重伤的远藤,嘴角扯了扯。
“别掉队。”
石田健司沉默地点头,跟了上去。
队伍继续向前走,脚步声被地狱的泥土吞没。
远藤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被紫色的花海淹没了。
近藤玲奈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她的鼻翼急促翕动,眼镜片上凝着一层薄汗,镜框在苍白的脸颊上压出两道浅红的。一缕鲜红的血丝从她鼻腔蜿蜒而下。
“找到了。那边……有‘秩序’的味道。”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花海深处——那里的天空压得更低,门扉紧闭。
血珠悬在她下巴上,迟迟不落。
早川秋的视线扫过瘫软在石田肩上的远藤。
他的左臂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膝盖骨碎裂,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他撑不了多久。”
伊藤凉太的银链晃了晃,蓝眼睛在暗处泛着玻璃似的光。
“所以呢?”他歪着头,嘴角噙着笑,“要为他停下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
石田健司的指节微微发白,远藤的血渗进他肩头的制服,晕开一片暗红。
早川秋抿着嘴唇:“至少留两个人护送他回去。”
伊藤轻笑一声:“秋君,地狱没有‘回去’的路,只有‘穿过’。”
空气中浮动着细碎的低语:
“没用的……”
“你救不了任何人……”
“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吗?”
近藤玲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渗出血丝。
石田的呼吸越来越重,远藤的呜咽像钝刀刮着他的耳膜。
突然,近藤玲奈猛地僵住。
她的眼镜片裂了一道细纹,血从鼻腔涌出,顺着下巴滴落。
“那里……”她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有什么东西在‘看’我们……”
所有人的视线跟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
前方花海断裂,露出一片镜面坟场。
无数碎镜斜插在泥土里,边缘锋利如刀,镜面映着人影,却比本人更瘦、更苍白,嘴角吊得更高,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提着皮肉硬扯出来的笑。
渡边太郎的刘海长得几乎盖住鼻子,只露出一截紧绷的下颌。他蹲下身,影缚恶魔的黑雾从袖口渗出,试图缠住一块镜面。
镜中的“他”却突然动了。
那只手——青白、修长、指甲缝里渗着黑——猛地穿透镜面,攥住了渡边的手腕。
“小心!”
早川秋的右眼骤然灼痛。
未来在视网膜上炸开:渡边被镜中手拖入,镜面如水般吞没他的头颅,他的身体在镜子里折叠、压缩,最后“噗”地爆成一团血雾,溅在镜面上,又被无数个“他”的倒影舔舐干净。
刀光比思绪更快。
黑鞘长刀斩落的瞬间,渡边的惨叫声才撕开凝滞的空气,断臂就已经飞出去。
渡边瘫跪在地,剩下的半截手臂抽搐着,断口处白骨森森。
他的女友田中优美的荆棘从指间疯长,缠上他的伤口止血,尖刺却扎进自己的掌心,血顺着藤蔓滴落,与渡边的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镜中的“渡边”捧着断臂,歪头笑了笑,缩回镜渊深处。
“别看镜子。”早川秋哑着嗓子警告。
可已经晚了。
队伍末尾,高桥惠美突然闷哼一声。
众人回头时,她已变成一具空壳——皮肤紧贴着骨骼,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像是有人把吸管插进她的喉咙,一口气嘬光了所有鲜活的部分。
她的制服松松垮垮地挂着,风一吹,袖管空空荡荡地晃。
早川秋的右眼仍在灼痛,可这一次,未来没有降临。
伊藤凉太蹲下身,指尖拨开她的衣领,露出锁骨处一枚硬币大的淤青。
“是‘渴求’。正义恶魔的小宠物,专挑心里有洞的人下嘴。”
贺山瞬子的拇指在手机屏上轻轻一划,雪青色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半张脸。
“惠美上个月提交过心理评估,长期失眠,伴有轻微自毁倾向。”
早川秋盯着高桥干枯的指尖——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口红,艳得刺眼。
地狱的风突然有了声音,细碎的低语从花海深处浮上来:
“给我……”
“填满我……”
近藤玲奈的眼镜片上裂痕蔓延,血从她的鼻腔涌出,滴在紫色花瓣上。她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钻了进来。
早川秋的右眼烫得几乎要烧起来,瞳孔深处浮出一层幽蓝的雾。
未来恶魔在他的视网膜上疯狂书写——高桥惠美干枯的尸体,渡边断臂的血泊,近藤玲奈镜片上蔓延的裂痕。
未来在尖叫。
他忽然笑了。
“喂,未来。帮我个忙。”
右眼的蓝雾骤然翻涌,未来恶魔的契约被彻底激活——
预演,重复,无限循环……
早川秋的视野里,渴求恶魔的形态开始扭曲。它不再是那个潜伏在镜渊深处的黑影,而是一团臃肿的、蠕动的肉块,被无数个“未来”撑得变形——
高桥惠美枯死的未来、渡边失血过多死亡的未来、近藤玲奈碎裂的未来、石田健司愤怒的未来、田中优美哭泣的未来。
每一个片段都是**的残渣,每一个结局都是未被满足的渴求。
渴求恶魔的躯体开始膨胀,皮肤表面凸起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像被硬塞进玻璃瓶的溺水者,挣扎着,窒息着,却永远无法挣脱。
它吃得太多了。
早川秋的右眼角渗出血丝,蓝雾渐渐浑浊。
“还不够。”他低声道。
他猛地抬手,黑鞘长刀的刃口划过掌心,血顺着刀脊蜿蜒而下,滴落在镜面上。
啪嗒。
血珠在镜渊中无限折射,每一滴都映出一个不同的未来——
石田健司怒吼着砸碎镜面、近藤玲奈跪在地上,眼镜碎片扎进膝盖、渡边狂笑着把自己的倒影撕成两半。
渴求恶魔的躯体骤然僵住。
它吞下了太多矛盾的**,太多无法被满足的结局。
它的核心开始震颤,像一台超载的机器,齿轮卡死,轴承崩裂,最终——
砰!
一声闷响,渴求恶魔炸开了。
黑色的黏液溅在镜面上,镜面霎时碎裂。
早川秋的右眼彻底暗了下去,血从眼眶滑落,他抬手擦了擦,指尖沾着温热的红。
花海深处,低语渐渐消散。
“走。”早川秋哑着嗓子说道。
还活着的人沉默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