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走廊像是被血水浸泡过,铁锈在墙壁上蜿蜒出暗褐色的纹路,昏黄的灯光浮在半空,像垂死之人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脚步声稀稀落落地在走廊上游荡,每一步都踏在黏腻的血渍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早川秋跟在天童和黑濑身后,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瘦长得不成样子。
他脑后扎着一簇小辫子,倒像是给什么拴住了似的。那张脸是好看的,眼神却冷得像块冰,瞳孔里却蒙着一层雾——他的未来大约连他自己也看不真切了。
他是东京公安对魔特异4课的恶魔猎人,用代价换取恶魔的力量的家伙。
这世界向来如此——人怕什么,什么便成了精。
恐惧是有形之物,日积月累,渐渐凝成实体。人怕枪,枪便成了恶魔;怕血,血便张开了獠牙;怕死,死亡便在地狱深处冷笑。越是战战兢兢,恶魔便越是强大,像是从人心里长出的毒芽,吮吸着惶惑的养分,愈发狰狞。
于是便有了恶魔猎人。
他们或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或是心怀鬼胎的投机者,与恶魔做交易,用血肉、寿命、感官,换取片刻的力量。
他们行走在人间与地狱的夹缝里,既不算活,也不算死,只是日复一日地斩杀、被斩杀,像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
因为恶魔是杀不死的。
它们在地狱重生,又从地狱爬回人间,周而复始,如同潮汐。今日斩下的头颅,明日或许又会在某条暗巷里睁开眼,冲你森森一笑。猎人们心知肚明,却仍要挥刀,仿佛这徒劳的厮杀,便是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恶魔在笑,人类在挣扎,而地狱的门,永远半开着。
1983年11月18日,美国发生大规模持枪恐袭;当天,枪之恶魔第一次登陆,在日本、美国、中国、加拿大、苏联、夏威夷、墨西哥、印度杀随机死大量民众。
而早川秋的家人就是被枪之恶魔所杀害,他加入公安对魔特异课的目的就是复仇。
“和强大的恶魔签订契约会有相当凄惨的下场,但我们并没有欺负你的意思。”黑濑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狐狸恶魔已经不回应你的召唤了,而你也只剩两年的寿命,无法在向诅咒恶魔献祭寿命换取力量了。”
“如果你还想回到恶魔猎人的岗位就像是回到地狱,你总需要武器自保吧。”黑濑自顾自的说。
早川秋垂下了眼睛,他回忆起自己的搭档——姬野前辈,在上一次的任务中向幽灵恶魔献祭了自己的全部,只为了从刀男的手里保下他的性命。
而姬野前辈最终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只余下一堆写满对他关心的信件。
而东京公安对魔特异4课的人类也只剩他和小红两人了
他嘴角抽着,勾不起一点笑意。
“这里关着的都是公安活捉的恶魔,”黑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你就在这儿挑件新武器罢。”
头顶的灯泡苟延残喘地闪烁着,灯光照在早川秋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锋利。
他在一扇铁门前站定。
铁门锈得厉害,密码锁倒是新的,锃亮地嵌在斑驳的门上,像个不合时宜的装饰品。
黑濑又道:“这里关的是'未来恶魔',公安中和这个家伙签订契约的有两人,一人寿命减半,另一人双眼和嗅觉都被夺走了。”
早川秋的喉咙动了动,话在舌尖上滞了滞,终于还是滑了出来:“这房间……当真关得住未来恶魔么?”
天童与黑濑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下来,他忽然懂了——这铁栅栏、这密码锁,不过是人类自欺的幌子。
“未来——最棒了!”一道尖细的嗓音从铁门后刺出来,带着点神经质的欢愉。
早川秋迈进监牢,昏暗如潮水漫过脚踝。
他深知他的敌人枪之恶魔极其强大,普通恶魔猎人难以匹敌。未来恶魔的能力可以让他预知部分未来,从而在战斗中占据优势。
一节枯木点在地上,皲裂的树皮像是干涸的血痂。
他抬眼,原来那是“未来恶魔”的脚。
未来恶魔踱到微光下,它的形貌诡谲而神圣,宛如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却生着六只眼睛,每一只都像嵌在腐木上的琉璃珠,空洞地映着人间。它的躯干缠绕着树根般的脉络,腹部裂开一道缝隙,一颗浑浊的眼球在其中缓缓转动,像是窥见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你也要说——”它的声音甜腻如融化的蜜糖,“未来——最棒了。”
“我来定契约。说吧,你要什么。”早川秋的嗓音冷硬,在阴湿的牢房里竟撞出点回声来。
未来恶魔的六只眼珠缓缓转动:“真是的……态度这么差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早川秋眉头一蹙。
“不过嘛,算了。”未来恶魔的语调忽地轻快起来,腹部的裂隙微微翕动,“让我先看看你的未来吧。契约的内容,得由它来决定。”
话音未落,它腹部的裂口猛然撑开,露出那颗浑浊的、缓缓转动的眼球。黏腻的暗光在瞳孔深处浮动,窥视着不可言说的真相。
“来,把头伸进来。”未来恶魔甜腻地催促道,“不这样的话……我可看不清你的未来呀。”
早川秋的脊背绷紧,冷汗悄然滑落。
沉默在牢房里蔓延了几秒。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将头颅探入那幽暗的腹腔。
一瞬间,湿冷的触感裹挟了他的感官,仿佛被某种粘稠的、活着的黑暗吞噬。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和弟弟在雪地里打雪仗的时光,一瞬间他差点哭出来。
未来恶魔的身躯微微震颤,发出满足般的战栗。
当早川秋猛地抽身退出时,恶魔的笑声骤然爆发——咯咯、咯咯咯——尖锐而癫狂,在狭窄的牢房里来回碰撞。
它的六只眼睛疯狂转动,腹部的眼球仍在诡异地凝视着,早川秋的未来,早已在它的注视下腐烂了一角。
恶魔的指尖凉得像一截月光,轻轻挑起早川秋的下巴:“听好了,这是契约……”
早川秋的呼吸微微一滞。
“让我住进你的右眼,我就会给你力量。”恶魔的语调轻飘飘的。
早川秋怔了怔,这契约竟未索取代价,反而像是某种施舍,可世上哪有白得的恩惠?
“怎么,这种表情?”恶魔歪了歪头,眼底浮着一层虚假的天真,。
未等他回答,恶魔又笑吟吟地补了一句:“因为我想亲眼见证你的未来,你会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早川秋的瞳孔骤然一缩,但他不在乎自己的结局,只求能击败枪之恶魔。
恶魔似要再吐出些更恶毒的预言,可早川秋已冷冷截断:“不必多言,我对自己怎么死没兴趣。”
“只要能杀死我想杀死的家伙,怎么都行。”
他抬眸,直直望进恶魔的眼底,一字一顿道:“快点,进到我的眼睛里来。”
一滴水珠无声坠落,砸在猩红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色的痕迹。
早川秋从未来恶魔的牢房里走出来,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阴翳。
黑濑盯着他,眼神里掺着几分惊疑。
“我要47号。”早川秋开口。
黑濑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你疯了?至今没人能从47号那里得到力量,所有尝试的人……”
“不是死了,就是烂了。”天童接过话,声音里带着点厌倦的凉意,“47号不是契约,是诅咒。”
47号——那是湮灭恶魔的一只眼睛。大正年间,湮灭恶魔和癫狂恶魔在东京的天空上厮杀,至今留下的只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从那场灾难的幸存者口中得知:
起初,它只是东京街角的一抹暗影,可当它真正迈出第一步时,整条街道便如同被揉皱的纸,无声地坍缩下去。
而癫狂恶魔自天穹压下来,像一团燃烧的疯火,炽烈得几乎要灼瞎人的眼睛。它撕裂云层,震颤着整座城市,仿佛要将人间煮沸。可当它撞上湮灭的领域时,那灼目的光焰竟一寸寸褪色,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生生掐灭。
湮灭的能力不是破坏,而是否定,否定物质,否定能量,甚至否定癫狂恶魔那近乎不朽的疯狂。
最终,癫狂恶魔连灰烬都没能剩下。
东京的天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湮灭留下的虚无。
后来,残垣断壁下只留下一颗湮灭恶魔的眼珠,被公安收容至今。
无数人试图吞下它,换取湮灭一切的可怖力量,可结果呢?不是瞬间毒发身亡,就是整个人像灌了太多气的皮囊,砰地一声炸开,血肉溅得满墙都是,唯一有记录使用过湮灭恶魔力量的恶魔猎人,在能力释放的一瞬间也灰飞烟灭。
早川秋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那里现在装着未来恶魔的窥视。
“既然未来恶魔选了我,那我今天就不会死。”
黑濑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发苦的唾沫。“疯子。”
“哪怕什么都不做,反正我也只剩两年的寿命了。”早川秋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刚浮上来就散了。“我需要力量。”他说,“更强大的力量。”
黑濑别开了视线,懒洋洋的说:“你要自己清楚,哪怕你成功得到它的认可,也是一次性的力量交换,况且代价未知。”
空气里浮动着某种腐朽的气息,走廊尽头的47号收容室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门上的编号已经褪色,像是被时间啃噬过一样斑驳。
黑濑和天童对视一眼,终究没再阻拦。
47号——或者说,湮灭恶魔的眼睛,就这样安静的被浸在玻璃罐的防腐液里,乒乓球似的大小,虹膜是那种异样的天空蓝,光泽璀璨得近乎妖异,幽幽地泛着冷光。
若不说破,倒像是从某个西洋人眼眶里剜出来的,带着点异域的、冷艳的残忍。
早川秋将它从液体中捞起,滑腻的黏液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的手指触到那颗眼球时,竟感到一丝微弱的搏动。错觉?还是恶魔尚未死透的生命力?这念头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顿了顿,恐惧忽然细细地爬上脊背,不是突如其来的战栗,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掌心渗出冷汗,与恶魔眼球的黏液混在一处,分不清是谁在侵蚀谁。
可这犹豫不过一霎。
吞咽反射在喉头痉挛,唾液突然变得异常粘稠。
黑濑和天童的目光缓慢地刮着他的后背。他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在自己喉结处徘徊,等待着那颗眼球滑入食道后可能发生的惨剧。
喉结上下滚动时,他听见自己咽喉深处传来粘腻的水声。眼球划过食道的触感异常清晰,像是活物般一路灼烧下去,在胸腔里留下火燎般的痛楚。
他的左眼瞬间看不见了。
天空是冷的,星辰如碎钻般钉在夜幕上,疏疏落落,却又密得透不过气来。
无数扇门悬在半空,朱红的、靛青的、苍白的,像被谁随手抛掷的纸牌,虚虚地浮着,谁也不知道门后藏着什么。
地是镜子,蓄了薄薄一层水,映着天与门,倒像是另一个世界在脚下流淌,恍惚间叫人分不清哪边是真,哪边是幻。
早川秋跪着。恐惧压在他脊背上,叫他直不起腰。他从前不信神佛,此刻却像被钉在忏悔室里的罪人,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他的面前立着个巨大的纯白的怪物,圣洁得近乎残忍,恍惚间竟像是圣经里走出来的天使——倘若天使本该如此可怖的话。
它被千万羽翼裹着,羽毛雪白,却泛着冷光,像是冬日里冻僵的月光。而那些翅膀上,密密麻麻地嵌着蓝色的眼珠,一颗颗咕噜噜地转,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和他吞下的那颗眼珠一模一样。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家伙正是湮灭恶魔的本体
“请给我你的力量”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那些蓝色的眼睛忽然顿住了,全都缓缓的转向了他。
“我很中意你。”
他听见虚空中有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