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在领着光熙离开的半道上突然遭到袭击,她被抓走,而你逃回来向我寻求帮助?”
还是那间旅馆,还是熟悉的人脸,唯一不同的是窗外已经黑下去的沉沉夜色。在这般荒僻的乡下,没有街灯的夜晚看起来是如此沉重,深峻的群山匍匐在苍茫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几片连绵阴影像是蠢蠢欲动的怪兽。
就在他幻想这片死寂的夜色中将会诞生怎样的怪物时,先前急匆匆离去的少女终于归来,只身一人,面色凝重。
然后向他讲述了一个听起来颇为天方夜谭的真实事件。
“……你不相信吗?”
也许是他心中所想全都反映在了脸上,诉说的那一方见状皱起了眉头。
屋内吊灯垂下的一簇簇黄色灯光落在面前少女的身上,令她那本就让人无法忘怀的美丽又多了一层别样的魅力。
冷白的肌肤被照出一圈珍珠般的光晕,皱眉的模样也格外惹人怜爱,光是看着就头晕目眩起来。连同这里的朦胧光线和沉静氛围,也跟着染上了迷幻的色彩,摇摇欲坠地将要落入这场盛大的梦境。
……不管怎么说,这种程度也太犯规了。
岸边不得不错开视线,避开那双撩人心魄的眼眸,好勉强拉回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
这么想来,难怪光熙一个照面就迷上了对方,长着这样一张脸,哪怕是恶魔也会忍不住心慈手软吧。
说不定什么代价都不用支付,轻轻松松就能随便驱使——
——等等。
……恶…魔?
“我没有开玩笑。”
她的声音像雪一样融进这片夜色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对方咄咄逼人的语气,照理来说应该会将对话带进难堪的尴尬场面中。可少女说话的腔调,生硬之下藏着不易觉察的颤音,如同幼鸟柔软的鸟喙,每一个音节都让他的内心涌现出轻微的瘙痒。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不然的话,岂不是要步入某个不在场人士的后尘了吗?
只是这一点也就罢了,但光熙怎么看都不像是心胸开阔、能随意接受别人挖她墙角的人。
哪怕相处不到一天,失去了之前记忆的岸边依旧凭借本能对同伴作出了判断。
“…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拥有超规格美貌的少女,不解地看向突然起身去到楼梯拐角旁的岸边。
“因为我想活着。”
岸边头也不回地袒露了内心的想法。
“……如果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也不勉强了,没必要说这些胡话。”
“不,夜见,你不明白。”
他转过身,叹了口气,惆怅地看向什么也不知道的美少女:“如果夜见是男人的话,应该就能体会我现在复杂的心情了吧。”
“……”
美少女陷入了沉默。
半晌。
“……虽然我尊重每个人的想法,但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医生。”
美少女的嗓音冷得吓死人,看过来的眼神也是让人呼吸不过来的酷寒。
但岸边依旧顶着以上种种压力展开了对话。
“我的意思是,可以跟你一起行动,但我有个问题。”
“什么?”
“我只有一点搞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家旅馆待了那么久也没看到一个人影,而你们一出去就碰到了?”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夜见。
夜见的视线变得飘忽起来。
她的目光在他周围左摇右摆地打转,像在注视着空气中的某种讯号,晃晃悠悠就是不落到他本人身上来。
怎么看都是一副可疑的样子。
“……一定要回答吗?”
“没错。”
相较于对方犹豫再三的发问,岸边果断地宣告了判决。
夜见闻言抿起了嘴角。原本苍白的唇色被洇出了蔷薇般润泽的殷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鲜活了不少。这使得一直笼罩着她的、那种由不属于凡物的美丽堆砌而成的非人感,也跟着有了些微减弱。
当然,也只减少了一点点而已。
平心而论,这要是换个正常点的场景——比如周末晚上无聊闲逛的街区——他要是在那种日常的氛围里碰到了夜见,绝对会被对方的容貌吓一大跳,然后像瞻仰寺庙里的佛像一样敬而远之。
那是一种正常人难以触及的美。
这种美丽甚至已然生出锋刃,会将目击者的视网膜割得七零八落,让人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哪怕一毫秒。
然而人们却又惧怕这种美。想着靠近的话很可能会受伤、一定会被拒绝,或者更糟糕,落得个惨遭无视的悲哀下场。于是只能压抑住内心的冲动,假装成毫不在乎的局外人模样。
世间绝大部分人面对远超自己认知的事物,都会采取这样的处理方式。
只有光熙不一样。
她才不会想那么多。
“……我明白了。”
姓氏读起来和‘黄泉’一个发音的夜见轻轻开口道:“说到底,这一切都怪我。”
岸边意外地挑起了眉。
“意思是,你就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咯?”
“当然不是!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夜见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我从头简单说一遍…一开始,我们三个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不是有让每个人说出自己来到这儿的经历吗?”
“嗯,是这样没错。”
“关于这一点…我撒谎了。”
她移开了目光。垂下眼睛的时候,长而密的睫毛翘起了一个勾人的弧度。
“虽然我也是外来者,但我的记忆并非像你们那样被消除了……”
她顿了顿,一种迷雾般的困惑出现在了脸上:“我是……被抹去记忆后又塞进了一堆假货,假装没有失忆的样子?”
对方那副不确定的口吻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于是岸边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点:
“那么,你怎么能确定自己的记忆就是假的?”
“我……”
她的目光又开始在周围逡巡,像是在阅读某些旁人无法观测到的讯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那双意兴阑珊的双眼,她像是在愣神,又像陷入了某种沉思。总之,赶在他耐心耗尽之前,少女散乱的眸光终于重新聚焦。
“……虽然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假冒的仿品。”
夜见的视线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认真地说:“后面我要说的话都是基于这一事实,请相信我。”
岸边定定地看着夜见。
少女背后就是窗棂,漆黑如墨的夜色被室内吊灯散发出的光芒挡在了窗外。今晚无星也无月,唯有她的眼睛被灯光照出晶莹闪烁的波光,群星与月亮都温柔地沉没其中。
在好几秒过后,他终于回答了一声‘好’。
“…非常感谢。”
夜见松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在我假冒的记忆里,我被要求寻找「黑猫」中与众不同「白猫」。因为「白猫」的不可控性,它被村子视为灾祸的源头,一旦发现就要抓住它进行祭祀仪式。而按照先前光熙的说法……”
“「黑猫」是人类,「白猫」属于「黑猫」,因为不可控而与众不同……我懂了,「白猫」是光熙吧。”
稍加思考后,岸边平静地说出了这个结论。
夜见看起来颇为吃惊的样子。
“啊,是这样没错……岸边先生的脑子意外的好使呢。”
“……夜见,你好像对我存在很严重的误解。”
岸边无语地看向对方:“我好歹也算个靠谱的成年人,别把我当成整日逃避现实不加思考的笨蛋啊。”
夜见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吗?”
“绝对不是!”
他斩钉截铁地给予了否定答复。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想要逃离现实生活,光靠自身的力量是行不通的,我还需要点辅助工具。”
“比如?”
“嗯……我觉得酒就很不错。可以麻醉大脑,放松神经,喝的越多神志就越模糊,最后成功达到进入其他世界的目的……这么一想,醉酒跟人的一生也没什么差别——”
“——好了,可以了。”
夜见打断了这场关于酒精的宣传。
她瞪着岸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最后不高兴地说:“想要发表酗酒的名言警句,请之后自行去报社投稿,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好吧……不过这个话题可是你先提出来的。”
夜见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说回正题……因为我发现了「白猫」,哪怕是这种意识层面的认知也会被村子里的人觉察,所以我想带光熙离开,但是,没想到他们来的那么快……”
“我有疑问。”
“…是什么?”
“听你的意思,村里的人——或者某种东西,可以直接读取你的思维?那我们现在的对话不也被监听了吗?”
“…不,还没发展到读心的程度……”
她秀气的眉毛皱起,在眉心打了个小小的结,努力组织起词语来解释:
“该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固定方向的检索。就是说,只有当我意识到‘「白猫」是谁’这个概念时,才会触发村民的连锁反应,除此以外任何时候、任何想法,他们都不会知道。”
看着对方绞尽脑汁苦苦拼凑句子的样子,岸边耸了耸肩膀:“好吧…这个回答我可以接受。”
“下面是提问二,我的想法也会被他们监测吗?”
“不会。”
夜见回答的意外地迅速:“还有光熙……应该也不会,只有我。”
“那么,提问三。”
他靠着栏杆扶手,摸着下巴打量起了眼前人:“你是怎么知道并了解的这么清楚的?”
那种茫茫无依的感觉又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我……因为…只有我才存在虚假记忆……我是通过不断翻找被植入的记忆片段,推导出来的。”
夜见磕磕绊绊地给出了解释。望向他的眼里又下起了雨,雾蒙蒙一片,看起来像被雨淋湿的蝴蝶,娇弱又笨拙地试图隐藏起自己。
岸边再次认为自己急需酒精带来的麻醉效果,好拯救自己被理智和感性不断拉扯的纠结内心。
少女的这番发言实在过于可疑。
——可她看起来好可爱。
表现的也很不对劲,看样子她不是很擅长撒谎。
——但她好可爱。
说不定光熙就是这样被她骗进了坑里。
——好可爱。
“……”
岸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现场陷入了微妙的僵局。
“…岸边先生,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终于,还是夜见试探性地发起了会话。
“……我没有问题了。”
拜倒在泛滥情感下的岸边,沉重地给出了违背良心的答复。
“那么,我们赶紧出发去救人吧。我在记忆里见过祭祀的地方,请跟我来。”
“确实。得快一点把人救出来。”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地朝旅馆大门走去。
“岸边先生很担心光熙呢,是想起什么了吗?”
推开门后,扑面而来的夜风带来了前方少女的问话。
“没有,大脑里还是找不出丁点儿过去的记忆。”
他跟随着少女踏入了黑暗之中。
“是吗…那岸边先生一定很善良吧。对认识不到一天的同伴如此关心,你的情感很丰富呢。”
“…某种意义上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你可能把我的关怀对象搞反了。”
“……什么意思?”
在什么都只能看见个大概轮廓的幽暗里,岸边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再晚一点,光熙可能就把村子里的人全给收拾干净了…总得留个活口审问呀。”
“欸——?!”
寂静无声的夜晚,少女发出了一声鸟鸣般的高频啼叫音。
本来想写到光海皇乱杀,但猫猫打字实在太慢,冬天又很冷,所以ToT
下章直接进入大乱斗模式好了(猫猫点头.jpg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