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野真一郎在店里唉声叹气。
“唉、”
他又伸手揉搓了像杂草一般的头发,眼睛下的黑眼圈能掉到嘴角。
“唉。”
他蹲在原地,手里拿着扳手在手心一敲一敲。
“唉——!”
沙发上躺着的今牛若狭把抱枕朝真一郎脑袋丢了过去。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拳馆,而是懒洋洋地跑到真一郎的摩托店躲懒睡觉。大概是起床气实在厉害,砸的真一郎差点把手里的扳手甩出去。
“好痛啊,阿若!”
“吵死了,真。你以为我昨晚多久睡的?”
今牛若狭支起上半身比了个中指,又把自己摔进沙发。摸索着口袋,抽出一根烟点上。
“少在这里要死不活的。”他一边把烟灰抖到沙发上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所以到底怎么了?你去杀人放火了?”
“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真一郎大声反驳。
“我只是、只是”
他说不出口。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近来陌生的情绪和举动辩驳。
自他于时间长河中逆行,穿越时空,改变了本不该改变的事物后,原本平静的人生便开始掀起波澜。
他读书时大多数精力都用于暴走族,对于时间驳论什么的也只在科幻电影里听到过。一千零一夜中,只要擦拭神灯便可以实现三个愿望。但是或许在那绝望之际,回应他佐野真一郎的不是阿拉丁,而是那瓶中的恶魔。
现在,祂开始收取代价了。
……
“啊啊啊——说不出口啊!”
佐野真一郎抱头惨叫。
他曾经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的馈赠。他运气太好,得到了奖赏。
他抱着这样侥幸的心态。
可是直到某天清晨醒来,他站在镜子前刷牙时,嘴里吐出的泡沫带着血色。
他当场愣住,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只看到眼角和鼻孔流出鲜血,像电影特效一样。
咦?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又仔细的清理卫生间,弄得乒乒嘭嘭,被等在外面的万次郎说是到了大人特有的肮脏年纪。
他难得没有接话。
只是在那天沉默着抽了半宿的烟,后半夜就去找兄弟们喝酒喝到天亮。
如果这就是代价,那么他其实可以接受。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的记忆开始时好时坏,友人们总说他最近脾气变得不太好,委婉规劝。
他能说什么呢?
他又可以说什么呢?
一切都这么流淌下去,生命也流淌下去。
后来某一天,他从摩托店回家的路上,路灯只照亮眼前一节小路。四周的黑暗中传来絮语,蛊惑他向着未知走去。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公园内偏僻的滑梯前,远处路灯闪烁。
真一郎向下望去,从黑暗中,露出一双湿润的,棕红的眼眸。
……
……
“真,到底怎么了?”
“……抱歉,我……”
佐野真一郎努力不去让此刻翻腾在心里莫名的暴躁显露出来。
自从那天夜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孩逃跑后,震惊于自己的失态,恐惧于自身的暴虐,也为了防止对方出意外,他当天夜里便骑着摩托车找了一晚,第二天挂着硕大的黑眼圈回到家中。
不论是最开始的公园还是其他地方,尚且还未知晓名字的女孩宛若幽灵一般消失在那没有星星的夜晚。干净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在那天产生了幻觉。
“真。”
金牛若狭从沙发上坐起。他和佐野真一郎相识太多年,有些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在他眼里宛若纸上墨,“你知道的吧,我们都会帮你的。”
在望向挚友的眼睛时,他感到那股沉甸甸的信任宛若温泉一般将他泡住。
“我其实……”
有那么一瞬间,佐野真一郎是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不论是那离奇的经历,还是那天夜里那个神秘的女孩。
阿若和其他人,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好友,过命的兄弟,就算告诉他们也没什么,我早该这么干,但是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
在要开口的瞬间,佐野真一郎的脑子里闪过微小的疑惑,但下一秒,脑海中一股剧烈的尖锐疼痛一下从太阳穴贯穿。
他下意识眨了下眼,把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压了下去,然后如同往常一般露出一个微笑。
“……我其实没什么事,怎么了?阿若,你脸色看起来好差。”
诶、
我刚刚……是想说什么来着?
佐野真一郎这样想着,忽视了朋友此刻的脸色,又埋头继续清理眼前的发动机。
不远处,路灯下的飞蛾扑闪翅膀,不断围绕着灯泡旋转、旋转……
……
……
见拗不过对方,今牛若狭皱着眉头,还是暂时放过了他。
反正来日方长。
他们在摩托店关门后,一起又去附近的居酒屋喝酒喝到月上树梢。几个人在路上醉醺醺地东倒西歪。佐野真一郎与挚友们在十字路口分别。他身上还有股浓重的酒味,现在回家可能会吵醒家里一向浅眠的老人,于是他向着摩托店走去,准备在阁楼的小房间将就一晚。
他躺在床上。酒精在寂寞的夜晚蒸腾。
眼前晃晃悠悠,又逐渐变成电视机的雪花屏。
他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它们逐渐变成某种不规律的噪音。那些噪点嗡嗡作响,逐渐放大,颤动,旋转,然后慢慢地变成一张模糊的脸。
嗅觉比视觉更快地感应到。他的鼻尖传来酸臭的气味,然后是触觉。手心带着冰冷的、黏腻的手感。耳朵里没有丝毫杂音,他只能听到血液从血管里奔涌的轰隆声。
一声、
一声。
我是在做梦吗?
他喘着粗气,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的流浪汉尸体。
一切开始旋转。
看不清面容的人转过头来,张开嘴叫着什么,他嘴里的血沫随着黄色的牙齿一起喷出,带着扭曲的笑脸。
[■■你■■■一样■]
[■■■■■■■■■■杀■!]
[■■咒■!]
[■诅咒■!]
[■诅咒吧!]
[受诅咒吧!]
.
.
佐野真一郎猛地从床上跌落。
他大口喘着粗气,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一声声可怖的怪叫。
蜷缩的姿态给了他一点安慰。
脑海深处又传来连绵不断、尖锐的疼痛。他于是又开始放空大脑,让这疼痛随着汹涌的鼻血和胸中的暴戾一并消散在无声的沉默中。
不知躺了多久。
他的耳朵贴在地板上,听到楼下传来走动和交谈的声音,飘飘忽忽的。
佐野真一郎撑起身,难得怒气匆匆地向楼下走去。
——他的店里进贼了。
今夜的气息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氛围。
在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时,他顺着胸中的怒气摸索到暗格里的扳手。
“什么人……小偷吗?”
他缓慢向前走去。
“你以为你进了谁的店?喂,别想跑!”
眼前黑乎乎的一团影子被窗外模糊的月光照亮,佐野真一郎看到了熟悉的五官。
“咦……是圭介吗?”
他认出了那张脸。
“真……真一郎君?为什么在这里?”
“什么在这里……这是我的店啊?”
“欸?”
佐野真一郎放下了警惕。也放下了扳手。
空气中又传来隐约的、无法言喻的既视感,他感到大脑又传来一股一股海浪般的钝痛。
……好熟悉啊,总感觉。不论是今晚的月色,还是今晚的气味。
我是在哪……
身后传来破空声。
那一瞬间,像是有钢针顺着眼球一路扎到背面脑海的神经。
佐野真一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绊住,痛呼一声,只来得及侧过脸。
咚——
是液压钳敲击头骨发出的沉闷声响。
嘭——
是佐野真一郎倒地的声音。
这痛苦是如此剧烈且悠长。他本应立刻昏迷,又或者因为颅内出血压迫神经导致抽搐。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既没有昏迷也没有抽搐。
仅仅是忍受着这足以让人尖叫的剧痛,睁着双眼,看着头顶上方眼前弟弟朋友的脸渐渐模糊,那做出吃惊、恐惧的五官慢慢地慢慢地融化,融化。
融化、
月色洒在地面。
他终于想起,今夜的月,今夜的声音,今夜的景,今夜的一切都与那一晚是如此的相似。
他崩溃的那晚。
杀人的夜晚。
月色照亮了角落。
一双纤细的、白皙的脚踝出现在那里。
谁……?
佐野真一郎用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望去。
他看到一张柔弱的脸。
那双漂亮的、熟悉的棕红色眼睛正与他对视,嘴角与眼角的痣若隐若现。
Q:为什么真一郎忘记了亚子的名字?
A:因为那不完全是佐野真一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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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