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典蝉文,人类典狱长x人鱼冬蝉,故事全靠我捏造,ooc致歉。人鱼的设定全部照搬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
正文:
***
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你才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会给你一个灵魂,同时又使他自己的灵魂保持不灭。
——楔子
***
阿尔瓦刚担任典狱长的时候,他遭遇了一场海难。
那时候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温和与谨慎是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他板起脸来做出的严厉对他人而言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面对大船上人与人之间的内讧,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便是在大船沉入海底之前给自己找一叶可以逃生的船只。
高纬度的海面上满是危险的浮冰,无情的海风吹得年轻的典狱长脸颊生疼,凶狠的海浪拍打着摇摇晃晃的小船,似乎在对阿尔瓦这个不速之客表达它的不满。
逃生的小船里只有五桶饼干和四桶淡水,此时的阿尔瓦是迷茫着的,一切皆是天命,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无法得知自己是否能撑到双脚再次踩到坚实的土地。
阿尔瓦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荡了一天一夜,在他第三天的清晨为了消磨时光选择翻开小船上被海水濡湿的书籍的时候,他偶遇了一件他绝对想象不到的奇事——这个突发事件的主人公将会永远被他深藏进内心深处,甚至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阿尔瓦遇见了一条人鱼。
是的,你没有听错,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有着非人的淡蓝色的长发和天蓝色的尖尖的鱼鳍,人鱼的头上还挂一串价值连城的珍珠头饰——以示他在群落里尊贵的身份,他毫不怕生地把自己的手臂放在阿尔瓦小船的船沿上,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阿尔瓦的逃生小船。
这是阿尔瓦第一次见到人鱼,作为一个客观务实的人,他从未想过,这种仅仅存在于神话里的生物居然真实存在。
阿尔瓦不敢轻举妄动——哪怕面前的人鱼看起来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但人鱼毕竟不是人类,跨越物种的思维沟通看起来也像是天方夜谭,阿尔瓦确信,如果他惹恼了面前这个类人生物,对方很有可能会毁坏他的船只,把他拉进不见天日的深海。
人鱼向着阿尔瓦的方向伸出手,他似乎想拿走阿尔瓦附近的一样东西,阿尔瓦并没有阻拦他,缄默地注视着人鱼拿走了那本放在木桶上的帝国法律,他把法律书捧得高高的,就像是在研究一个新奇的发明物。
在人鱼研究法律书的时候,阿尔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条人鱼,他看起来像个稚气未脱的青少年,柔和的脸部轮廓带点婴儿肥,他有一张仿佛上帝精心设计出来的美丽脸庞,比阿尔瓦二十几年内见过的所有俊男靓女要好看的多,他的身形偏纤瘦,但雪白的肌肤上还附着一层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太阳高挂的正中午,人鱼藏在水面下的那条长长的蓝色鱼尾反射着淡淡的磷光。
很显然,人鱼是看不懂人类的法律的,那张漂亮得像艺术品一般的脸庞上写满了茫然和不解,人鱼讪讪地把帝国法律书放回原先的位置,不久,人鱼又盯上了阿尔瓦手里的《圣经》。
阿尔瓦顺着人鱼的意愿,把手中的书本递给人鱼,人鱼双手接过阿尔瓦递来的《圣经》,他直勾勾地看着阿尔瓦:
“谢……谢……”
这条人鱼在向阿尔瓦表达谢意,类似于水手之间流传着人鱼的歌声会吸引成年男人们频频下海成为她们的盘中餐的传言一般,这条看起来还未成年的雄性人鱼的声音自然也很好听,他的声音就像山间的泉水,像音乐会里美妙的钢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旷神怡。
“你会人类的语言?”阿尔瓦思索了片刻,最后询问道。
“会一点……”人鱼停止研究手中的书籍,他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两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人鱼一个字一个字地跟阿尔瓦解释道:“你们的船……沉下去……很多……书……被我们拥有,我觉得你们的书……有意思。”
“原来如此。”阿尔瓦沉思道。
“这个……给你……”人鱼把《圣经》归还给阿尔瓦,他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贫瘠的阅读能力感到惋惜:“很多词……看不明白。”
“这本书是讲人类的宗教的,但是有一些语句也蕴含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阿尔瓦翻开书本,他稍稍往人鱼的方向靠了靠,典狱长耐心地对人鱼解答道:“比如这一条——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也就是说,人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但是你在施行你自由选择的权利时,你同时也会裹挟着罪恶,你要确保你的选择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不能单单追求你所看到的……”
阿尔瓦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头脑一热便给一条人鱼上了一课,而这条奇怪的人鱼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他懵懂地听着阿尔瓦的话,又用断断续续的人类语言问了阿尔瓦一些别的问题。
等到太阳快要藏入海平面的时候,阿尔瓦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这条人鱼究竟在海面上进行了多么漫长的一对一辅导。
这条人鱼的脑子转的飞快,如果按照人类智商标准来衡量,那么这条人鱼就是难得一遇的天才。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人鱼学会了喊阿尔瓦为“老师”,他明白了什么是“自由”和“个人意志”,他可以流利地向阿尔瓦介绍自己——他说,他叫卢卡斯。
卢卡斯,一个代表着光明和希望的名字。
卢卡斯会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从海底探出头,而后用手去摆弄阿尔瓦金色的头发,催促着阿尔瓦赶紧结束自己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会在太阳落下的时候跟阿尔瓦说“再见”,然后一鼓作气地潜入海底。
无论阿尔瓦的小船漂荡到哪里,卢卡斯总会找到阿尔瓦的小船,用卢卡斯越来越熟练的人类语言来说——整片的冰原海域都是他母亲的领地。
随着和卢卡斯的相处,阿尔瓦越发得感觉到,人类和人鱼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卢卡斯会在阿尔瓦断粮之时帮他捕捉深海里的鱼做阿尔瓦的食物,也会因为一个他不明白的词汇固执地与阿尔瓦争辩许久。
卢卡斯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学生,他拜阿尔瓦为师的这段时间里,他还学会了什么是“平等和尊重”、学会了什么是“真理和反抗”,他明白这个世界目前依旧糟糕,但是终有一天世界大同。
在阿尔瓦准备教卢卡斯什么是“爱”的那一天下午,巨大的搜救船冒着浓厚的黑烟缓缓向阿尔瓦的方向移动,船长站在甲板上大声地呼喊,船员齐声唱着帝国的歌曲。
“我们要分别了。”阿尔瓦看着卢卡斯,轻声对蓝发白肤的人鱼说道。
“我们还会相遇吗?老师,我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卢卡斯接住阿尔瓦的话,他反问着。
人鱼清澈的宝石蓝眼睛和阿尔瓦深邃的深蓝色眼睛对视,他没有等到阿尔瓦说“是”或者“否”,那群海上掠夺者便朝着自己的方向发射石头炮弹,卢卡斯不得不快速钻进水里,远离石头下落的地方。
“典狱长先生,我们终于找到您了。”搜救船的船长热情地握住阿尔瓦的手,他而后缩手,用满是老茧的手捏住带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帝保佑您——您刚刚很危险,可能您没有注意看,您的身边有一条雄性人鱼,那可是海上最狡猾最凶狠的生物,他指不定马上就准备把您吃掉呢。”
阿尔瓦听着老船长的话,他再次想起卢卡斯那张艳丽动人的脸庞,想起卢卡斯湿漉漉的像东方大国的丝绸一般蓝色的长发,想起卢卡斯把自己的下巴抵在船沿,想起卢卡斯一遍又一遍地喊自己为“老师”,而后恳请他讲述大陆上人类的故事……阿尔瓦摇了摇头,决定为卢卡斯辩护:
“他没有,他和我相处了半个多月,并没有对我构成任何威胁。”
***
卢卡斯记着,族群里最长寿的老太太曾经对他们这群海底的小辈们说过:“人类是一种和人鱼很像的生物,他们和人鱼一样,会生老病死,但是他们的生命要比人鱼短暂得多,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但人鱼却可以活到三百岁,但人鱼的生命结束的时候,人鱼便会变成海里的泡沫,人鱼没有不灭的灵魂,人鱼得不到死后的生命,人鱼们就像那绿色的海草一样,只要一割断了,就再也绿不起来!相反,人类有一个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闪耀着的星星!正如我们升到水面、看到人间的世界一样,他们升向那些神秘的、华丽的、我们永远不会看见的地方。”
“真有趣,”卢卡斯津津有味地听着老人鱼讲的话评价道,海底里的小王子拉着老太太的手,用着活泼的口吻询问老太太:“人鱼可以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吗?”
“当然可以……”被卢卡斯哄得很开心的老人慢吞吞地说道,突然,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惊天大错,她连忙捂紧自己的嘴,用着意味深长的目光对族群里最年幼的人鱼小王子说:“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个方法,孩子。”
卢卡斯有些失望地摊开手,他把老太太的话记在心里,而后继续倾听老太太给小辈们讲人类世界的故事,直到老人实在太累了,眯着眼睛瘫在扇贝椅上险些睡去,卢卡斯才礼貌地跟老人鱼说再见。
卢卡斯那群浮出海面的表哥表姐们曾对卢卡斯说过:“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暴无理的生物,他们会用黑色的液体污染纯净的大海,会用巨大的白色的网贪婪地盗取海中的鱼儿,他们甚至会自相残杀,让肮脏的同类的躯体永远地留在海底。”
但卢卡斯是人鱼中的“怪咖”,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着。他的母亲是海王的女儿,掌管着冰原的海域,从小便被众星捧月那般对待的卢卡斯痴迷于了解人类,同时也热衷于搞懂人类的书籍和物什,他时常会跑到人类的沉船里寻找还未被海水浸泡变形的书籍,他会坐在沉船的夹板上,用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脑子自学着这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和语言。小王子执着地认为,自己那群哥哥姐姐们的说法有失偏颇,就像两个温和的雄性人鱼也会为了一个挚爱斗争到头破血流一样,人类一定也有他们独特的温柔的一面。
卢卡斯十五岁的时候,他被长老们允许去海面上看看,他的那群表哥表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们在他的头发上放上大大小小的珍珠,又想喊来牡蛎贴在他的尾巴上(但被卢卡斯拒绝了),卢卡斯轻盈地向上游去,等他冒出水面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大大小小的浮冰和不远处的一叶小船。
没有表哥说的华丽的城堡,也没有表姐说的绿油油的山脉,没有溪流,没有湖泊,只有一个浑身湿透了的可怜的金发人类,手里捧着一本卢卡斯没有见过的书。
书籍的诱惑对卢卡斯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天真的小王子没有考虑过危险,满脑子只有“得到那本书”,等卢卡斯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双手趴在那艘小船的船沿上了,船上的人类似乎被卢卡斯吓了一跳,但是他并没有做任何防御措施,他放纵着卢卡斯拿走木桶上的书籍,又在卢卡斯对着书籍满头雾水的时候把自己手中的书籍递给他。
他是一个善良温和的人类,在发觉到卢卡斯对人类的文化感兴趣的时候,他开始耐心地教导自己人类的语言,这位人类给卢卡斯上的第一课便是“个人意志”和“自由”,而后又告诉卢卡斯什么是“真理”,什么是“反抗”,经过人类的解释,卢卡斯喜欢上了这几个词汇,自然,卢卡斯也喜欢上了给他认真地讲着些词汇的人类。
卢卡斯清楚地记得,人类说自己叫做阿尔瓦,是陆上冰原新上任的典狱长,但是他让卢卡斯管他叫“老师”,因为他现在正在教授卢卡斯知识,而这种关系——人类称其为“老师与学生”。
卢卡斯和阿尔瓦相处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卢卡斯还沉浸在无尽的知识中,阿尔瓦的同伙便把他接走了,卢卡斯恋恋不舍地看着阿尔瓦,此时的他真的很想知道:他们是否还会相遇。
卢卡斯很快又过上了深藏海底的生活,初步具备人类文字素养的卢卡斯不再懵懂与书籍里那些词汇,他终于可以在书籍世界里畅游,而人鱼对时间的钝感力已经达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等卢卡斯把他珍藏的全部藏书通通看完的时候,距离他与阿尔瓦相遇已经过了几近二十年。
卢卡斯永远不会忘记阿尔瓦,或许这是卢卡斯的颜狗属性造成,又或许是卢卡斯的雏鸟情结造成,卢卡斯会永远明确地记着阿尔瓦深邃的深蓝色眼睛和挺拔的鼻梁,会记着他像太阳一般金灿灿的短发和挺拔的身躯,当年轻的典狱长的身影在卢卡斯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时候,卢卡斯便会惊异地发现,他的脸颊会发烫发红,好像生病了一般。直到卢卡斯很久很久之后阅读到了人类罗曼蒂克小说后,已经成年的人鱼才明白,这便是阿尔瓦临走前教给他的“爱”。
卢卡斯“爱”着年轻的典狱长阿尔瓦。
卢卡斯是在自己三十五岁的时候知晓到人鱼如何可以得到一个灵魂,这个方法并不简单——获得灵魂的方法是一个人类爱上自己。
卢卡斯一直都想要一个灵魂,好奇心和求知欲让他迫切地想知道人类灵魂飞升后通往的极乐世界究竟是什么摸样,在人鱼族里依然算刚成年的卢卡斯几乎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了阿尔瓦,尽管卢卡斯对“对方会不会像自己爱阿尔瓦一样爱着卢卡斯”这件事很没底。
卢卡斯经过良久的思考,年轻的人鱼摘掉了自己头上的装饰屋,他带上了他的短刀匕首,向海底森林进发——那是海女巫居住的地方。
卢卡斯用了整整半天多的时间才找到了海底森林中一块沼泽地,那上面一些又大又粗的水蛇在翻滚,露出它们黄褐色的难看身体。就在这块沼泽地中间有一座房子,用沉船的人的骨头砌成,卢卡斯推开那扇长满了贝类的门。
“我知道你要什么,它只会带给你无尽的痛苦。”海女巫对卢卡斯说道:“一百年前你们族群有一个和你一样年轻的小公主也找过我,她想把她的鱼尾巴去掉,换上陆地上的人那两条支撑棍,让年轻的王子爱上自己,而后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
“来自冰原的小王子,你和你那逝去的长辈一样蠢。”海女巫哈哈大笑,卢卡斯拧着眉看着面前的女巫,他把右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住他的匕首,这是他的母亲送给他的成年礼物,锋利的匕首可以斩断一切,女巫说: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因为过了明天早晨日出,我就没有办法帮助你,要等到下一年的年底了。我要给你煮一服药,你必须带着它在明天日出前游上陆地,坐在海岸上把它喝下去。喝了以后你的尾巴便会消失,变成人类称为腿的东西,那时你将感到剧痛,就像一把剑在插进你的身体。你的动作将依旧像游水一样优美,没有一个舞蹈家的步子能像你这么轻盈。但是你每走一步,你都会感到像踩在尖刀上,如果所有这些痛苦你能忍受住,那我就帮助你。”
“可以,我能忍受。”卢卡斯冷静地回答道。
“真的吗?”海女巫看着卢卡斯:“曾经的小公主也这样对我说过,小王子,你可要仔细考虑好了,你的形状一旦变成人,你再也不能恢复成人鱼,你回不了你的家,你的表哥表姐会想念你,你的母亲会为你而哭泣,当你爱的人结婚的第一个早晨,你的心会碎掉,你将成为浪峰上的泡沫。”
“……”卢卡斯沉默了,老实讲,他不想看到他的母亲会为他难过,但是追求理想和真理的过程往往不会一帆风顺,冰原海域的小王子仅仅沉默了五分钟,闷闷地说——他不会后悔。
“但是我需要报酬。”海女巫说,她肥厚的手略过卢卡斯及腰的蓝色长发,最后把手停留在卢卡斯的左眼睛上:“我听癞蛤蟆和海蛇说,你有海底里最漂亮的长发和眼睛,我要你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作为我给你药水的代价,你需要把你的长发和左眼睛送给我,我把我的血掺进药里,这样的药才会像双刃剑一样锋利。”
“当然,在人类眼里看来,你的左眼并不会是一个漆黑的空洞,它看上去只是有些肿胀。”女巫接上自己的话头,对卢卡斯说道。
“就这样办吧。”卢卡斯抬起头,他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左眼看向海底,他和海女巫的交易就这样达成了,他会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类,而女巫会得到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
卢卡斯拿着女巫的药水,他顶着浪潮坐在硌得慌的礁石上,现在还是黑夜,海面上是一片无尽的漆黑,月亮反而像一双金色的眼睛,把卢卡斯雪白的皮肤照得发光,卢卡斯给自己披了一件深蓝色的斗篷,又用细细的麻绳把自己及肩的头发扎成马尾,一起准备无误,卢卡斯喝下了女巫的药水。
那种感觉可够疼的,卢卡斯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分割成了两半,无数把刀仿佛刺穿了他的身体,但他浑身绵软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卢卡斯是被无休止的疼痛生生折磨昏的,等他再次睁开自己的右眼的时候,他已经被海水冲到了陆地上,他蓝色的鱼尾变成了光滑洁白的双腿,手上的鱼蹼和腰腹的鳞片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样蓝色的尖尖的鱼鳍变成了圆润的耳朵。
卢卡斯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模样,他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沙滩上站起来,他披着斗篷,手里拿着匕首,年轻人一拐一瘸地向陆地的深处走去。
***
二十年对一个人类而言是一个什么概念?
阿尔瓦早已从一个青涩的年轻人变成了整个冰原监狱最不可亵渎的存在,他严苛的条律和具有压迫感的眼神让监狱的手下和囚犯们不寒而栗,他就像冰原里不可撼动的皇帝,井井有条地治理着自己的冰原帝国。
在一个并不温暖的清晨,整理文书的冰中蝶向典狱长汇报着一件紧急情况:“典狱长先生,半刻钟前,两个狱卒在冰原监狱外发现了一个无视命令、擅自闯入监狱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说自己叫‘卢卡’,他是您的故人。”
“他只穿了一件斗篷,里面什么也没穿,狱卒们并不信任他的话,他们收缴了年轻人的刀具,并坚信不疑地认为这个年轻人是个疯子,他们抓住了这个年轻人,并把他带到了审讯室。”
“典狱长先生,”冰中蝶攥紧自己的文书报告,她用着绝对尊敬的语气询问着阿尔瓦:“您真的认识‘这等’人吗?”
“我现在就去看看。”阿尔瓦说道:“在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任何人都是无罪的。”
阿尔瓦再次见到卢卡斯,是在冰原监狱的审讯室,距离他们俩的分别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
阿尔瓦不清楚卢卡斯是用了什么方法从一条人鱼变成了一个人类,年轻人的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他斗篷里的脚被冰和雪冻得通红,他的左眼似乎也被冻坏了,头顶上还附着一层薄薄的冰。
“老师,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你看起来变了很多。”
坐在被审讯位置上的年轻人开口说话了,他看起来比阿尔瓦第一次见到他时要长大了些许,但也仅仅是“些许”,二十年漫长的时间似乎并不足以对人鱼的容貌造成多么不可逆转的危害,年轻人的皮肤依然白皙透亮,年轻人完好的眼睛依然清澈见底。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阿尔瓦皱着眉,他看着卢卡斯,严厉地询问着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还有你的名字……”
“我说我叫卢卡斯,但是那群人类没听清我的自我介绍,他们都以为我叫卢卡。”
卢卡把空杯子放在了冰冷的木质桌子上,他或许是因为双脚总是碾过刀尖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卢卡斯在阿尔瓦面前瑟缩了一下,他把自己的身体大部分藏在湿漉漉的斗篷里:
“而且老师,我很想念你,想念到恨不得马上见到你,所以我和海女巫做了一个交易,我把我的头发送给她,她让我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不需要审讯阿尔瓦便确信着,面前的人鱼并没有跟他撒谎,人鱼为了他而来,摒弃了自己身为人鱼的身份,他无法回归大海,作为人鱼的老师兼任旧相识,阿尔瓦理应给他一个能在监狱里光明正大生存下去的名分。
他吩咐冰中蝶去把仓库里那件极其华美的衣服取出来——那是帝国的国王在跨年庆典上奖赏阿尔瓦的衣服,整体由蓝色与白色构成,衣服的正前面有一枚像蝉一样的胸针,而衣服的背部缝着一层亮晶晶的像蝉翼一样的披风,老国王曾悄悄地暧昧地对阿尔瓦说:“典狱长,你可以把这件衣服送给你的情人。”
就连阿尔瓦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这套衣服作为卢卡斯的工作服,他亲手把这套衣服递给了卢卡斯,又亲手帮卢卡斯穿了上去,更令阿尔瓦意想不到的是,这件华贵的衣服相当衬卢卡斯纤瘦的身材,就像专门为他准备的一般。扎着蓝色马尾辫的年轻人就像一个误入雪地的伯爵家的小少爷,灵巧且富有生命力。
“他以后的代号就是‘冬蝉’了。”阿尔瓦对冰中蝶菲欧娜说道。
至此,人鱼卢卡斯变成了人类卢卡,而人类卢卡又变成了狱卒冬蝉。
在冰原监狱的人们看来,新来的冬蝉是一名特别的狱卒,冰原的典狱长阿尔瓦亲口承认自己是冬蝉的老师,他会在自己闲暇之时倾尽一切地教授冬蝉读书写字、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而冬蝉并没有辜负典狱长的期待,他足够聪明,会对各种犯罪案例举一反三,他很快成为了冰原监狱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员,他的眼睛永远在眺望着远方,他的背永远挺得笔直,他永远举着自己蓝色的小夜灯,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或者警棍,把自己腰间的钥匙晃得哗啦啦作响,他游走于监狱的每一座囚牢,他把自己瘦小的身影笼罩在每一个犯人的身上,他自己就像一个小小的审判庭。
不仅如此,冰原监狱的人们对典狱长和冬蝉的关系也有着自己的见解,他们戏谑地称冬蝉为“小洛伦兹”,在冬蝉听不见的角落发出“啧啧”的不屑的声音。就连典狱长也说不清楚,他和卢卡的师生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扭曲的,或许是因为卢卡各种直球的告白,或许是因为卢卡那张无法让人忘怀的脸和性格,又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在某一天的黑夜,卢卡敲开了典狱长卧室的门,他艰难地爬上阿尔瓦的床,用自己手里的夜灯照亮阿尔瓦的尚未入睡的脸。
卢卡伸出手,他轻轻地摘下了阿尔瓦的脸罩,而后用手剐蹭着阿尔瓦的眼睛、鼻梁和嘴唇,看到阿尔瓦并没有反抗,卢卡的动作逐渐变得大胆,他把自己偏凉的脸与阿尔瓦温热的脸紧贴在一起,他们俩鼻尖贴着鼻尖,卢卡能在寂静的夜里清楚地听到阿尔瓦的呼吸声,他热情地亲吻着阿尔瓦,一遍又一遍地对阿尔瓦说:
“老师,我爱你。阿尔瓦先生,我爱你。典狱长先生,我爱你……”
直到冰原的天空从墨黑色变成靛蓝色,直到阿尔瓦身边那张纯白的纸张被染上层层叠叠的殷红色,一夜未眠的阿尔瓦突然发现,他昨天晚上究竟做了一件多么不像他自己的事情,卢卡的存在让他变成了一只不理性的野兽,他已经耽溺进了一片充满着海水味道的温柔乡里。
后来,卢卡的深夜来访对阿尔瓦而言不再是一件异事,长相明艳的狱卒依然会用缱绻的嗓音对尚未成婚的典狱长说“我爱你”,并会习惯性地在天亮之前用真挚的目光凝望着阿尔瓦,疲惫不堪的狱卒总会询问道:“老师,你爱我吗?阿尔瓦先生,你爱我吗?典狱长先生,你爱我吗……”
阿尔瓦从来未对卢卡说“我爱你”,也从来未对卢卡说“我不爱你”。
这样荒诞的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久到就连卢卡都放弃询问典狱长对自己是否有一点点的“爱”与“喜欢”。
卢卡依然没有选择离开冰原,他开始把自己的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他看管的囚犯上,此时的他已经在人类世界混迹了三年之久,他开始无数次地思考一个问题——神明在上,冰原里究竟谁才是无罪之人?
囚犯“蜉蝣”是无罪的,她是卢卡见过的最善良的人类女人,曾是冰原大陆里的一个小渔村的神女的她,被渔民榨干了所有的利用价值后,被渔民们用狗屁不通的罪名押送进了监狱;囚犯“毒蝎”是无罪的,她曾是大公夫人“索菲亚”的侍女,她信任着自己的侍主,愿意为其证清白,她的宽容和忠诚最后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囚犯“蚂蚁”是无罪的,集体生活给这个年龄不过三十的青年带来了什么?他在痛苦的竞争和压迫下因不够慷慨被判了罪……
卢卡认真地整理着这些罪犯的生平事迹,他开始对自己坚信不疑的规章制度产生质疑,等到自己眼前的蜡烛熄灭的时候,卢卡茅塞顿开,他突然意识到,无罪之人在监狱里苦苦挣扎,而有罪之人却在温暖如春的房子里无休止地狂欢。
这不是他所追寻的“个人意志”,他似乎在无形之中成为了愚人们最忠诚的刽子手。
卢卡把自己的感受汇报给了自己的老师——冰原监狱的典狱长,他急切地等待着这个冰原监狱的统治者能与自己心灵相通,但是阿尔瓦的处理方式注定让他感到心寒,他看着典狱长用着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公,而后把他辛辛苦苦整理的文件放到桌底,他听着典狱长对自己说要服从所谓冰原里的“秩序”与“道德”。
“为什么?”卢卡俯视着台上的典狱长,他感到极度不解和愤然:“老师,我不明白,请你赐教。”
但是典狱长只是摇了摇头,用上司命令下属的口吻让卢卡离开审判庭,并去往教官的办公室里领罚。
卢卡被阿尔瓦的眼神刺痛了,他在原地呆愣了半分钟,他突然意识到,他心里深爱的那位刚上任不久的年轻典狱长早已经死去了,人类世界的尔欺我诈让他变得足够圆滑且不可一世,他忘记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他的灵魂早已腐烂不堪。
“二十多年前,你给我上了第一课,”卢卡蓝色的眼睛里满满泛起冷意:“你说——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也就是说,人类,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但是人类在施行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利时,人类同时也会裹挟着罪恶,所以应该一个人类需要确保自己的选择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卢卡面无表情地背诵着曾经落难的典狱长教给自己的话:“很显然,高高在上的典狱长先生,你并没有保守你的心。”
卢卡说完了他的话,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典狱长的审判庭,他走得如此决绝,甚至吝啬于留给典狱长一丁点的余光。
拥有一个灵魂对历经千辛万苦变成人类的人鱼而言,它突然间变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卢卡倏然感觉到,他的身上背负着一个比获得一个灵魂更艰巨的使命,这个使命指引着他继续踩在刀尖上前行——他将要变成最锋利的矛,他将要变成最炽热的燃料,他将会用自己孱弱的膜翅扇动风雪、融化坚冰,把冰原监狱深处最见不得人的事物通通摆到明面上。
卢卡愿为执着的真理和正义的自由高歌。
搞清楚这件事情的狱卒很快把典狱长归为自己的敌人,他开始对典狱长的治理产生质疑,又会在审讯厅的角落里露出意味深长的讥笑。
他开始单独行动,并长时间地与冰原监狱的囚犯们厮混,他携带着纸和笔,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写满字迹的字条传递给他信任的囚犯伙伴,聪慧的头脑让卢卡很快便为囚犯们的反叛行动做出缜密的规划。
监狱的反叛是在典狱长因事离开冰原监狱的深夜里展开的,典狱长最信任的狱卒用钥匙打开了所有囚犯的囚笼,卢卡的手里高举着徐徐燃烧的火焰,他指挥着囚犯们朝着雪白的光源奔跑,直到最后的囚犯逃离监狱,卢卡把手中的火把扔到了监狱深处,扎着蓝色马尾的狱卒在熊熊火焰里摊开手肆无忌惮地大笑。
卢卡意识到,哪怕徒有其表,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位真正的人类,非人的野性血脉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他对自由和真理的追寻到达了正常人无法媲美的狂热,所有的规章制度在他的眼里都是一纸空谈,他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他永远不会接受混沌不堪的灰。
女巫的魔药让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卢卡从未在意,他自己所选择的路便总是满山荆棘,他愿意世人称他为狂妄的殉道者,死于自己对命运对世界的反抗和不朽的理想。
他在浓厚的烟雾里看到了高大的典狱长,卢卡没有想到,这个“裁判帝国”的暴君竟然会提前归来,高大的人类男人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扑灭燃烧着的大火,他高举自己手中的权杖的,穿戴整齐的士兵很快便将冰原的囚犯们包围……
当最后一丝火苗变为灰烟,闹剧到此结束。
***
冰原历史上难得的反叛就像一场梦,人们在短暂的梦中醒来,发现世间如常——典狱长统治着这座监狱,忠贞的书记官整理着每天的文书,狱卒提着夜灯提防着囚犯们异想天开的越狱。
“你来这里做什么,典狱长先生?”
在冰原监狱的最深处,这里关押着一个半年前挑起事端的罪大恶极的囚徒,他曾经是这座监狱里的狱卒,但很显然,这早已经是个过去式,现在的他穿着单薄的衣物,双手和双脚被铁链紧紧地束缚住,他满是冷汗的脸上带着鄙夷的笑。
半年前的审判庭,典狱长一人排除异己,把这位狱卒从死刑改为无期徒刑,一向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典狱长少有得引得审判庭陪审员们的非议,但是本人却并不在意。
“收起你那伪善的嘴脸,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卢卡抬起头,他说道。没有被处刑对他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永远被囚/禁在这深渊里赎罪,他的耳边传来的是无辜者们绝望的呼救声,眼睛里看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等他回过神来,他似乎又一个人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了,他的身下,同伴的血把整个世界都染红了。
“你是个叛徒!你背叛了你的理想!你背叛了……我!”
冰原的囚徒继续对那道身影说道,随着那个身影越靠越近,冰原的囚徒的情绪逐渐变得越发不稳定,那早已经被锁链固定好的躯体竟开始颤巍巍地晃动。
“蜉蝣一个月前被无罪释放——她的反叛事迹被认为是被恶人所蛊惑,她现在被安排到一个新的城镇生活,成为了一家渔具店的老板娘。”
阿尔瓦淡然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徒弟,半年的折磨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子吃了不少苦头,他失去了他最意气风发时的妍丽,他苍白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原本饱满的双颊早已凹陷,坏死的左眼在尖尖的脸上更加突出,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一吹就倒的骨头架子。
阿尔瓦看着卢卡微微震荡的瞳孔,他继续跟冰原的囚徒说道:“毒蝎的案件昨天进行了审理,审判庭重新调查了大公的死,这并不是毒蝎的手笔,毒蝎是无辜的,她将会被无罪释放。”
典狱长给卢卡讲着半年来的开庭记录,他用钥匙打开了束缚卢卡脖颈的铁链,而后是双手的铁链和双脚的铁链,沉重的铁链在卢卡的身上留下了永远也无法恢复的痕迹,卢卡长时间内无法挺起背,大步向前走,典狱长继续说道:
“卢卡斯,你错怪我了,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信仰和理想,我也没有忘记我给你讲的每一课,它们依然是我的心之所向。只是,追寻真理和正义需要漫长的时间,而非一腔热血,冲动的反抗只会让你像飞蛾扑火。”
“不过你也不需要为你曾经犯下的事情追悔莫及,所有人都会犯错,包括我。”
典狱长叹了口气,就像是在回忆他从上任到如今走错的每一步——卢卡斯变算其中之一,他把自己的学生教导得太过于爱憎分明,这种纯粹的善恶观就像是养了一个不可控的怪物,他曾以为,只要有他的保护和管控,卢卡斯会平安顺遂地过着他想要的人类生活,事实证明他错了。
“冰原不会再欢迎你的到来,”阿尔瓦对卢卡斯说道:“你的人生不应该止步于此,你要在今天夜里离开这座监狱,我安排了马车和人手,他们会把你带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那里不会像冰原一样寒冷、缺少人情味,那里有鲜花,有森林,有唱歌的鸟和善良的人,你会很快爱上那里的。”
“……”
卢卡用着怪异的神情看着他,阿尔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而且,卢卡斯,在你策划反叛的那段时间,我遇见了你的族人,她看上去年纪很大,并且精通人类语言,她找到了我,跟我说,她一定要给我讲一个关于你们族群的秘密,这关系到你的性命,我答应了她。”
“她说,当人鱼所爱的人类同时也爱着这条人鱼的时候,人鱼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卢卡斯,其实这才是你最初上岸的真实目的吧?其实你想要一个不灭的灵魂。”
在黯淡无光的监狱里,没有牧师,也没有贵宾,典狱长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卢卡的右手上,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曾经无数次地问我——我是否爱你。我曾因迷茫于确认我们俩的关系而保持沉默,但现在,我可以十分确信地告诉你,我爱你,并且只想和你共度余生——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我便意识到这一点了。”
卢卡看着面前的典狱长,他突然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里涌起一股温热的暖流,这股暖流温暖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人鱼知道,他成功了,他成功得到了一个不灭的灵魂,他得到了通往极乐世界的门票。
但是他又将与阿尔瓦分别。
“我们还会相遇的。”临行前,卢卡对阿尔瓦说道。
“当然,如果你想的话。”典狱长握住卢卡的手,用着包容的语气对他说道。
在监狱反叛事件画上完满句号的第六年,一个自称巴尔萨的年轻人从遥远的春天之国来到荒无人烟的冰原,他站在典狱长的审讯室里,他说——他申请成为冰原的狱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