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是吗,”黛米幽幽叹了口气,“……她和淼一起出去了。”
艾玛满脸都是渴望八卦的蠢蠢欲动,“我记得刚刚她被德拉索恩斯先生邀请进入舞池了——我刚刚去找我父亲了,所以后续怎么样?”
黛米满脸悲痛欲绝,“絮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他们只是聊了些很无聊的话题,比如钢琴师小姐阿比盖尔的秘闻。在那之后淼先生就过来把絮拉走了——”
“那可就有意思了,”出乎意料,棕发少女只是微微弯起唇,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就在前不久,安娜贝拉和塞文结伴去花园散步了,而约瑟夫在与絮跳完舞之后,便也去了花园,现在淼和絮又一同去了花园……”
“那便有好戏看了。”戚十一看上去很想捧腹大笑。
“……”
沐云絮觉得这一切真是糟糕透顶。
在这样的高压威胁之下,按理说她应该痛哭流涕,滑跪求饶,但她的情绪糟糕地划向了另一个极端,极度的冷静席卷了她的大脑——那种感觉像是被放进了冰箱冻了几天,脑子已经完全无法用正常的方式运转,只能另辟蹊径。
沐云絮浑身僵硬地转过头,黑发青年满脸岁月静好地看着她,看不出一丝杀意或者恶意。明知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但看着那双盛着万千星辰的眼眸时,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缓缓上升,她依旧忍不住为他的眼睛感到心神荡漾。
她沉默了顷刻,“……我不知道——难道我还得以身相许吗?要不你把我灭口吧。”
哦不。
沐云絮现在很后悔。
她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她不应该因为对方的长相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就短暂失智。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约瑟夫半边脸颊都隐没在浓重黑沉的夜中,宛若蒙上一层黑纱,蓝眸愈显晦暗不明。
沐云絮转过身,惊讶地抬起头,她知道这是赦免的标志,于是面不改色地胡扯起来,“您和格里尔斯先生在湖边散步,然而不知为何格里尔斯先生被激怒了,他还妄图把您推入湖中,但您不欲平生事端,正打算就此别过,却发现格里尔斯被树枝绊倒掉入了湖中,湖实在太过饥渴,连格里尔斯那样的东西都能狼吞虎咽地吃下,您根本没有救他的机会。”
“关于湖的拟人描写,十分生动形象。”约瑟夫微笑着做出评价,大概是让她不要把湖具有生命力的大实话说漏嘴。
沐云絮心下一定——太好了,约瑟夫已经开始开玩笑,至少说明这一茬已经翻页了。
“若您不介意,之后有人向我问起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她的……”沐云絮绞尽脑汁组织措辞来结束这样的尴尬对话。
约瑟夫一言不发,沐云絮权当他默认了,“若没有其他事情了,德拉索恩斯先生,不知您能不能让我先回去找我的男伴?”
“你的男伴是?”约瑟夫忽然询问。
“姜淼先生。”沐云絮不知道约瑟夫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这件事情已经众所周知,她当然没办法撒谎。
“姜淼是吗。”约瑟夫轻声说,神色有些莫名,“……我知道了。我瞧天色已晚,小姐独自一人在外行走也不安全,不如让我给您送到淼先生那边?”
沐云絮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把姜淼和安娜贝拉两个人扔在了一起,然而安娜贝拉衣冠不整的样子,和灌木丛的环境,再加上一男一女的配置,真的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真的不想被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和炯炯有神的八卦眼神盯着看。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折中的方式,“谢谢您,德拉索恩斯先生,但是在那片彼岸花丛后便灯光大亮,我想,庄园中应该不会有人敢在您和众监管者的监督下,灯下黑作/案的。”
“这可说不定呢,”约瑟夫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沐云絮登时有些方了,但好在对方似乎只是想开个玩笑,顺便警告一下,“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办,我就把您送到彼岸花丛那边就走。”
所谓的事情——大概就是处理被湖水吞噬的尸体吧,约瑟夫可真是谨慎。
他们沿着小道往前走,沐云絮忽然听见约瑟夫那漫不经心的嗓音,“您是否已经和命中注定的舞伴完成一舞了?要知道,舞会在午夜十二点就会结束。”
这很灰姑娘——
沐云絮:“?!”
黑发红裙的少女满脸诧异,“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规则——哦天呐,不过我已经找到我的舞伴了,但他体谅我刚刚跳完一支舞,觉得我可能会太累,所以才决定先和我到花园里散散步。”她的语气和神情都非常自然,完全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呢?”约瑟夫的声音轻微犹如呓语。
沐云絮捕捉到他的低语,又是一阵心惊胆战,斟酌着字词回答,“唔,他去樱花林了——话说为了这样一个春日庆典舞会,庄园主就布置这么多的花朵,付出这么多代价,这样值得吗?”她连忙转移话题。
黑发青年摊手,神情颇有些无辜的意味,“我不是庄园主,当然不会知道祂的想法——不过我想,祂应该是享乐主义者吧。”
好现代化的词语。沐云絮有心探听更多的情报,但又怕趟雷,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尬聊,“不过您的打扮主题是秋叶啊,但这次的庆典主题可是花朵啊?”
约瑟夫倏地笑了下,迤逦眉眼中带着丝狡黠的意味,些许愉快的情绪在他那双蓝眸中肆意奔流,“死叶之秋与春日的主题确实不符,但凋零与复苏——很美,不是吗?”
“花朵素来是脆弱的,仅仅半旬过去便会零落凋谢,那还不如更好养活的常青树——”
沐云絮不知道约瑟夫为什么又网抑云上了,“这是偏见,花朵不一定是脆弱的,只有在黑暗与荆棘中盛开的花才是最美的,即使只是昙花一现,但也总比那些零落后沦为肥料,或是被游人碾为尘埃的秋叶好了一些吧?”
“在这一点上,我们各执己见——并且貌似无法达成统一。”约瑟夫的神情似乎有些奇异的忧郁,沐云絮不禁产生了些许愧疚感,随后骇然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因为他而改变。
美/色攻击太可怕了,简直是防不胜防。
眼见已经抵达了岔路口,约瑟夫施施然停下,末了还热情问候几句,“您真的不需要我把您安全送入舞厅?”
不,我真的不需要您的厚待,谢谢。
沐云絮默默走开,只留下一个略显仓皇的背影,险些踩到裙摆。
她不敢回头看约瑟夫,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走,直到走到约瑟夫的视觉盲点方才停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有时快走也会消耗大量体力。
哦不。
沐云絮在焦急时往往会忽略很多事情——她忘记问约瑟夫的去向了,若是和约瑟夫撞上,那就尴尬了。
她提起裙摆蹲到灌木丛后,几只可爱的小蚊子飞过来,在她的耳边嗡鸣,沐云絮微微蹙眉,怕约瑟夫就在附近,还是没有把蚊子拍死,任由它们在自己的脖颈上咬出几个红通通的大包——毕竟自己身上其他部位都被毛绒绒的披风覆盖了,蚊子们只能咬脖子。
沐云絮借着灌木丛的遮掩,开始在草坪上阴暗爬行。草地上那些小虫子对于她已经不足挂齿,在游戏中她还经历过更大号的虫子和更恶劣的环境呢。
待她折返回约定的地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约瑟夫的踪迹,沐云絮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裙面上的碎叶和尘土,沿着小路往前走。
她隐隐约约看见了安娜贝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的奶白色礼服裙,随后沐云絮意识到对方或许已经站了起来,以至于她的视野能支持她看见那条色泽亮眼的礼服裙。
沐云絮正想过去和他们谈谈自己看到的一切,却骇然看到了安娜贝拉把红酒当头泼洒在姜淼身上的场景——
水珠顺着姜淼湿漉漉的黑发滚落,纯白无暇的衬衣上也泼满了鲜红的酒液,恍若鲜血般刺目,他抬起如蝶翩跃的睫羽,向来幽静的蓝眸中雾气朦胧,白皙的肌肤上布满粉霞,一副委屈难言的模样。
沐云絮默默移开视线,安娜贝拉正在慌张地辩解,“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金发姑娘边说边掉眼泪,晶莹的泪珠慢慢地从眼睫上滚落。
“……很抱歉,安娜贝拉,请问您能先暂停一下吗。”沐云絮颇有些哑然,感觉自己看了一场绿茶互演,“您的解释可以稍后再补。”
安娜贝拉乖乖闭嘴了,眨着眼睛看过来。
“我想知道,你和格里尔斯先生完成命中注定的一舞了吗?”
安娜贝拉神情困惑,“当然啦——絮姐姐不是还目睹了我和塞文的舞蹈吗?”
“没什么,”沐云絮在暗地里松了口气,“你们的双人舞可真美。”
反倒是姜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格里尔斯先生是——去休息了?”
沐云絮心觉这人真是心细如发多智近妖,含糊道,“……算是吧。”
安娜贝拉愣了下,“……那,那我没有舞伴了?”
她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我还挺中意塞文的容颜,虽说他抛弃了我,但把他做成傀儡也是不错的选择。”
看她的态度,大概不会为了塞文的死而要死要活,但她话中内涵实在是令人胆寒。
果然,能被邀请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那三水,你的衣服——”沐云絮微微皱眉,“被红酒弄脏了。”
“没事。”姜淼不甚在意,眉眼弯弯地说,“洗把脸就可以了,酒液权当拼接的色块。”
沐云絮欲言又止,但姜淼神情不似作伪,“……行吧。”
“三水,要和我跳舞吗?”沐云絮状似轻松地问。
她在内心祈祷对方不要多问,姜淼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沐云絮几乎疑心他是否看透了什么,下一秒黑发少年便恢复正常,蓝眸中笑意盈盈,“好啊。”
顿了一息,他望向天空,“要下雨了。”
沐云絮循着他的目光望向高空,一片黑沉沉的夜空,浓厚的乌云密布,遮掩了清幽的月光,漫天繁星也被掩去——今天的天气原先是不错的,就连常年阴雨连绵的庄园也是云开雾散,但现在她已经隐隐闻到了潮/湿微咸的味道。
“……是啊,变天了。”
“确实有点变天的预兆,”安娜贝拉恍然惊醒一般,看了眼天空,神情突然有些畏缩,没有给沐云絮留下任何挽留的余地,匆匆离开,“我先走了,不用你们送了,谢谢。”
“其实我挺喜欢雨天的,”黑发少女弯唇,笑靥甜蜜如花,“在褪色记忆中的那些年里,当我们睡不着时,姐姐会陪我坐在窗前看一夜的雨,她轻轻吟唱着清泠风雪般的北欧民歌亦或是玫瑰般的法国民谣,意图哄我入睡。她的声音像夜莺那般温柔婉转悦耳。”
“但她也在雨夜离开了你。”姜淼轻声说,“所以你才会来庄园,是吗?”
沐云絮讶然,“……你猜到了?”她又自嘲般摇了摇头,“好吧,这并不难猜,确实如此。”
“你也说了是褪色的记忆啊,”姜淼凝视着眼前消逝的月光,“像是黑白相片那样的已经失去色彩的记忆,和慢慢在你眼前失去色彩的人。”
“但在姐姐走后,我其实没有太伤心,”沐云絮加快了步伐,“她的死不是我的错,但我的能力确实不够强——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我就会紧紧盯着她,不让她出任何事,也不会让她有任何受伤的可能性。”
姜淼神情微妙,“真刑啊。”
但也没对她的控制欲发表什么意见。
他们心照不宣地隐藏各自的疑点,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她的端水经验丰富,他默许她端水。
怎么不算一种默契呢?
沐云絮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完全没有探究姜淼背景的意图——她或许对姜淼有些好感——难得遇到一个合拍的小男孩,但这些少得可怜的好感不能让她冒着风险打破岌岌可危的局面。
姜淼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我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啦,呃,可能天性中有点这样的隐藏属性吧,但一直没有开发出来?”沐云絮澄清,余光已然瞥见花团锦簇的宴会厅大门,“但毕竟经历了那样的庄园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