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你跟诺顿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
但你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总之,你们间的氛围发生了改变。
他似乎开始变得阳光向上了,或者说,只有在你面前的时候才这样。
这天,你照常从柔软的被褥里翻滚着爬起来。
自从穿越到这里来后,你的作息和生物钟也变规律了。可能跟这个相比现代要质朴得多的时代特色有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了繁杂的夜生活,唯一的娱乐便是串门聊天,打发时间则交给针线活解决,剩下的就只有睡眠了。
针线活和睡觉,你选择睡觉。
平时在患者身上缝缝补补的就已经够多了,以至于你看到针线就会想起上班的日子,而你希望工作和生活分开,因此对之避之不及。
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把诺顿心上的豁口补好。
身为一名医生,尽管你研修的并非精神类和心理学,但是你依然清楚过往受到的伤害不会那么容易就消失。即便时代不同,欺凌与阶级的压迫却是从古而贯之——
“简?”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你飘远的思绪。
是诺顿。
他这段时间长了不少肉。不是说他长胖了,而是变健康了。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简直瘦得不像话,你还为他上药包扎的那几个星期,每次都能窥见他躯干外侧凸起的肋骨。
现在则不同了,你没睡醒就上工准备开门营业的清晨,偶尔还能碰到他刚好打井水回来。
……也是从那时起,你发现他不喜欢扣里衣的纽扣。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干重体力活留下来的习惯,可能这样会比较凉快?
你哪怕是没睡醒,看到那清晰的随着他呼吸一起一伏的腹部肌肉也清醒了。
你真的把他养得很好耶,你不禁感慨,假装只是因早晨的阳光比较刺眼而眯起眼睛。
“你今天起得比之前晚啊。”诺顿把盛满水的木桶放下,朝你递来他搭在脖子上的干净毛巾,“我有点使不上劲了,不如你帮我擦擦?”
他现在起得比你还早。
你原本以为他脱离了起早贪黑、暗无天日的生活过后,会分外喜欢能够有暇偷懒的日子来着。如果换做你,你就会很喜欢这种平凡缓慢的生活。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他没准就是这种闲不下来的人?
空气中的露水气息沁人心脾,配上阳光特有的气息,仿佛给你们二人之间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彩。连带着那些随着矿物开采逐渐变得越来越多的粉尘,都被净化了。
出身于现代社会的你没觉得有什么,于是熟稔地接过毛巾,将他额上的汗水轻轻擦去,顺带还抹了把他睫毛上停着的汗珠:“好了。”
诺顿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爽快,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你俩近距离注视了几秒钟,直到邻居大娘从隔壁屋出来。
他瞬间仿佛弹射起步似的与你拉开了距离,还背对着你干咳了两声。
你以为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出言关心道:“你还好吧?”
他没答上话,只是摆摆手告诉你他没事。
你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朵红扑扑的。诺顿诡异的反应这才让你回想起来现在是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这时候人们的男女观念还较为保守。你刚刚跟诺顿的举动有些过分亲密了。
虽然这对于你一个土生土长的新世纪青年来说根本没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嘛!你内心汗颜道,并对与你问好的邻居大娘回了一句日安,假装没看到大娘藏着调侃意味的目光。
诺顿古怪的地方还不仅于此。
他对你身边出现的人总是格外关心。
如果是同性,他会拿出自己在人前游刃有余分看家本领,与对方保持友好关系并留下良好印象。你不知道他在遇到你之前是不是一个凭言行举止就能把其他人哄得团团转的人,但你想,如果他的人生是在“普通人”的正轨上的话,他肯定很讨人喜欢。
如果是异性……那么就不太好了。
就比如现在。
你看着已经有底气坐上你看诊椅的诺顿·坎贝尔,这个死里逃生、大病初愈的前矿工,颇有些头疼地开口:“……诺顿?”
“嗯。”他像一开始认识你那样,没好气地用鼻音回答你。
“乔治真的只是来回访的患者,”你无奈地解释,这是第三次了,“我的患者。身为医生我是要负责到底的。”
“哦,医者仁心。”他不以为意,甚至耸了耸肩,“也是你的医者仁心救了我。”
他亲口说出这个事实,然后嘴角往旁扯了扯,看不出喜怒。他是在为此庆幸呢,还是为此感到惋惜?
“……那你还干嘛那样对人家。”
“那还真是抱歉,可能是我比较小肚鸡肠吧。我们的确不是同一种人。”
“……?”你不明所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他抱着臂,眼神从你的脸游移到他自己藏在腋下的指尖。
他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声音小到你即便是在如此安静的、只有他翘椅脚产生的嘎吱嘎吱声的环境里,也完全听不清。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你叹着气,朝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诺顿还是低着头。他的头发刚刚剪过,离开了绷带和额发的遮挡,左半边脸的烧伤、新生出来的肉、已经变成硬壳,与其说是皮肤不如说是盔甲的老肉全部混到一起,就这样展露在你的眼前。
他像只受伤的流浪猫,突如其来闯入你的生活,识出你的善念而留下。
尽管你不收他的钱,也从来没要求他去为你做什么,他却还是不愿给你添麻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帮你解决问题,保障你的个人安全。他几乎从不提到他的过去,可你从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窥见了一角他这个人的人格。
所以现在——他的行为跟被收留有了感情的流浪猫撒娇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到你居然还在笑他,诺顿疑惑中带着忿忿地抬头。
随后被你狠狠地揉了几把蓬松的黑发。
“嘿。”他象征性地握住你的手腕,想要制止你这般哄小孩似得的举动,但是看到你笑脸的瞬间,他又一下子泄了劲。
“好吧——好吧——是我不对。你先别揉了。”
“不止这件事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除了乔治,还有三区的亨利、农民本尼也被你甩了脸色~”
你想你此刻的笑容在他眼里应该跟你上课偷玩手机转头看到班主任时的感觉差不太多。
“……呃!”他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会被你发现,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你对他的头发和脸上下其手。
“但是……!”
“嗯~?”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道歉的。”
你没忍住又掐了一下他的耳垂。过了几秒钟,那块被你掐过的软肉呈现出好看的粉红色。
“你还真难懂。”他身上有太多你看不懂、看不到的东西了。
难以理解你的沉默,难以理解你的回避,难以理解你偶尔出格、越过那条**的红线的行为。
更何况他从未对你说起他的过去。你们俩的话题通常围绕着你的生活和他的身体状况展开,“今天有什么吃的”“镇里好像又要修铁路了”“你的烧伤好些了吗?”“它们比昨天要更好一点”等等。除此之外,大多数时候,是你在说、他在听。你知道他这是不想提起,所以一直等待他自己先开口。
不得不说,这段日子令你习惯了有诺顿·坎贝尔存在的生活。人是个社会性动物,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彻底割断了与人群的联系还能独立生活很久。从前你生活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大家都很陌生,公寓的邻居碰到了连招呼都打不上来。现在你来到了陌生的时代还不用一个人点灯灭灯、不用再为独居的生活担惊受怕……
不用在夜幕降临之时,不知道该怎么消磨时光。
这何尝不算是一种难得的幸运呢?
因为那间小院,有盏你专门为他留的灯始终亮着。
“……我也觉得你很难懂。”他嗫喏着翕动嘴唇,声音沉得像喉管里塞了石头,“你是我见过的,最难以理解的人。”
难以理解你的乐观,难以理解你的善意,难以理解你的迟钝,难以理解你在这个充满了欺骗狡诈的世界里,依然保有极高的良知和底线。
“为什么?”
“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我搞不懂了。啊,不是在说你不好的意思。但是……”诺顿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之间的身高差距令你不得不仰视他,“也先别多想。”
“哦。”你平静地回应他,语气里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的意思。
他像水中的游鱼一样,灵活地侧身,从你和墙壁间那道狭窄的空间中穿过去,你只轻轻被他温热的肩头隔着衣物碰了一下。
你站在原地,直到那扇门掩上。
……他刚刚是不是“哼”了一声?
好久没更新,忙着画画去了
不过居然还有人在等……画画空隙中换个心情写一下吧,坑会填的,就是比较慢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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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