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certo No. 5, K.219;Adagio
就像亚兹拉斐尔说的那样,当一个人和你认识了六千年,很多话都不需要直接说出口,这是时间带来的缘分和默契。这话放在他和克劳利身上相当适合,但放在莫扎特和科洛雷多身上则可以自动翻译为当一个人和你见了第一面,还没说话你就会意识到自己恐怕和他不太对付。科洛雷多这段记忆在莫扎特的脑海里面已经尘封太久了,像一个荒废的大宅里面一幅并不惹人喜爱的画像,本就没有被精心打理,在宅邸荒废了之后更被人淡忘,莫扎特在废墟里面挑挑拣拣,把和家人有关的快乐像金子一般珍藏,把科洛雷多大主教塞进更深远的垃圾堆,不再去想。直到两百年后的今天,希罗尼穆斯·冯·科洛雷多大主教并未带着惊雷和暴雨前来,却从垃圾堆里一跃而起,结结实实地在他的世界里面掀起一道飓风。
希罗尼穆斯·冯·科洛雷多,这位主教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样拗口且难懂,事实上,要试着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就算是爱人也未必说得清与自己同榻而眠的人心底时时刻刻的想法,况且说出的话也就不一定能够当真,在这个世上人人都惯于撒谎。所以说有些时候敌人反而会比爱人更了解自己,但话又说回来,莫扎特和科洛雷多之间算不上敌人,尽管他们时常吵架,实际上这个时常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他们只要一见面就会吵架,当然了,他们也算不上爱人,呕,一想到这个可能莫扎特就想吐。虽然科洛雷多确实很欣赏他的作品,大概吧,但在他生前,科洛雷多从未表露出来对莫扎特音乐的喜好,除了在他死前的那短短一瞬,但那已经太迟了,一切都难以挽回。
后来科洛雷多不幸地比莫扎特晚死几年,地狱这地方消息不太灵通,等到莫扎特听到大主教的死讯的时候已经是他死后的第三年。他很怕听见康斯坦斯和南奈尔的死讯,因此从不刻意地去打听与他有关的人的故事。那天下午(为什么总是下午?)莫扎特双手插着口袋晃晃悠悠地走进酒吧,音乐家的耳朵敏锐地在恶魔们嘈杂的摇骰子声里面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科洛雷多死啦……?哪个科洛雷多?”莫扎特有些急切地问道,“是萨尔茨堡的那个大主教吗?”
“还能有哪个呢?”对方喝了一口酒回答,醉醺醺地看向眼前的音乐家,“没有大主教啦,没有了!政教合一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维也纳,最后死啦,像每个普通人一样!”
莫扎特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笑了出来,看来祸害并不总是遗千年嘛,无论是他还是科洛雷多,他们两个最终都不得不投入到死神的怀抱中去。
“今天的酒我请了!”他大声宣布,“祝甜蜜的死亡!”
几十个恶魔一起摔杯子欢呼,把莫扎特举过头顶,抛向酒吧脏兮兮的天花板,他被抛起的经历似乎总是和科洛雷多有关,一次是他在曼海姆大声唱着小调嘲笑大主教,一次就是科洛雷多的死。他在向着人群下坠的过程中感到一种轻盈的沉重感,像是石头上系着的一根羽毛。他忍不住询问更多,像是享受着一场以死亡为代价的胜利。在问到科洛雷多的遗产里面包含价值连城的几百张他的曲谱的消息时,莫扎特结结实实地嘲讽了口不对心的大主教好几十天,毕竟他一直觉得在他俩闹翻的那一次之后科洛雷多准是把他的乐谱统统丢进了垃圾桶。可惜,可惜科洛雷多上了天堂,不然保不准会接着来地狱和莫扎特吵嘴,两个人像神经病一样不顾身份地位地吵架的架势准能把地狱掀个底朝天,现在他俩分隔的情况可真令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们难过。
“……别西卜可是为收拾你那天在酒吧里惹出来的烂摊子头疼了好久,所以,”克劳利问,他坐在醉醺醺的莫扎特的桌子上,正等着他写完乐谱,“那个总是为难你的主教是叫什么来着?”
“科洛雷多。”莫扎特头也不抬地蘸墨水,抓了抓乱糟糟的金发,写下新的一行乐句。
“科洛雷多……”克劳利翻弄着音乐家桌上的一本讲对位法的书,在所有下了地狱的音乐家之中,他最青睐的还是莫扎特,这年轻人坏得仿佛纯然源于血脉之中,带着一股天真好奇又不自知的自由自在的气息,“科洛雷多什么?什么科洛雷多?”
“什么?”莫扎特稍有困惑地抬起头来,没搞明白这位恶魔朋友究竟在说什么,“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总得有个名字,完整的名字,科洛雷多是他的姓,对吧?那他的名字是什么?”克劳利耸耸肩,和一脸茫然的莫扎特对视,又好心地帮他消掉从羽毛笔的尖端滴落在牛皮纸上的一大滩墨迹,克劳利仔细观察莫扎特的神情,于是恍然大悟,“喔……我明白啦,亲爱的沃菲,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对吗?你这种行为可不太恶魔啊,不知道他的全名,你又该怎么诅咒他呢?你在下了地狱之后没对你的仇人做点恶魔该做的事情吗?我还以为他的死亡总得和你的念力有些关系呢?”
“我只是下了地狱,我又不是成了恶魔,”莫扎特反驳道,但这件事确实短暂地占据了一会儿他的心神,他无意识地转了转羽毛笔,甩出一大滩黑墨到手指上,他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来,“……我记得他的名字里有个von。”
“贵族在德国和奥匈帝国遍地跑,连他们的管家的名字里都有个von,到处都是von,就跟下了地狱就是恶魔这事儿一样确凿无疑,没什么好辩驳的,”克劳利无情地拆穿他,“你就是忘记了他的名字。”
“我想是的,”莫扎特耸耸肩,继续写他的乐谱,用小号的一个高音结束了这首曲子,他整理好乐谱,又把信递给克劳利,让他代为转交给亚兹拉斐尔,“……给,这是最后一张,我的记性不太好,那又如何呢?”
“忘记了他的名字,”莫扎特喃喃道,“那又如何呢?我应该记得的东西我全都好好地珍视着,家人,音乐,我的每一首作品的每一个音符,都牢牢地镌刻在我的脑子里,人的脑袋的容量毕竟有限,要记住一个就不免忘掉另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和人,这很正常。”
克劳利冷眼旁观着他的这一番辩驳,片刻之后把乐谱往怀里一收,戴上眼镜之后朝他挥挥手。“我有个开旧书店的朋友,他那儿肯定有相关的书,我会去帮你问问的。沃菲,成为了恶魔之后,你的撒谎技巧反而变得更烂了。”
我没撒谎,莫扎特在心里偷偷地反驳。正相反,他看克劳利才是在撒谎。朋友,克劳利每次都这么说,他有个开旧书店的朋友,有个爱听音乐的朋友,有个喜欢吃可丽饼到胖了三斤的朋友。谁都知道他说的是亚兹拉斐尔,对地狱的其他那些不谙世事的人来说他的这番说辞或许可信,但只要在人间活过那么一段时间,就能知道他俩之间肯定不止用这个形容词来描述。但这件事也不归莫扎特管,无论他想或不想。他转了转羽毛笔,把一滩墨甩到墙上。第二周克劳利照样登门拜访,带来一本特大号德奥人名字典,厚得能把别西卜的苍蝇群一巴掌拍死。出于某种原因,莫扎特早早地写完了这周的分量,和克劳利一起翻动字典。
砰!字典的封皮砸到桌面上,把房梁上的灰尘震得簌簌地往下掉,莫扎特用手指轻轻夹着书页,慢慢地往后翻,这本字典贴心地按照姓氏而非名字的首字母排列,据说是亚兹拉斐尔的珍藏之一,他翻到C开头的那一页,手指顺着一行科洛雷多往下滑,短短几秒钟略过了至少十几个身世迥异但与他毫无关系的科洛雷多,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位科洛雷多。这时他们俩才发现天使早就给这个名字用铅笔划好了下划线,甚至在这一页里贴心地夹了一片羽毛形状的书签,要怪只能怪这本书实在太厚,让他们两个找不到这枚薄薄的书签。
“希罗尼穆斯·冯·科洛雷多,”莫扎特用手指划着轻轻地读道,这本上了年岁的字典散发出淡淡的油墨气息,并带有英国特有的一种潮湿的水汽,那是旧时代的味道,让人感觉怀恋而温暖,“萨尔茨堡亲王大主教。”
“这名字真长,”克劳利如是评价,他仔细打量莫扎特的表情,“难怪你记不住。”
“是啊,希罗尼穆斯,真长的一个名字,”莫扎特说,他又读了一遍,然后吞咽了一下,像是把什么情感连同记忆一起咽下喉咙,“难怪我记不住。”
人能对着别人撒谎,对着自己却至少应该保持一定程度的坦诚,莫扎特不得不承认,除了家人之外,科洛雷多确实是对他影响最多的人,他的朋友很多,但留下印象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两百年的时间能抹平一切的记忆,在他记忆的宅邸里有很多个角落像是被擦除了般消失在空气中,只有科洛雷多一直顽固地待在垃圾桶里。莫扎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路过他,假装看不见他,忽视他的存在,但大主教始终存在在那里,无论莫扎特如何努力,他就是忘不掉科洛雷多,即使他记不清他的名字。
此时这位被人记不住名字的亲王大主教站在莫扎特的身前,后者此时的身高还未完全长成,不得不抬头才能与他直视。萨尔茨堡的亲王大主教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身滚了金边的红衣服,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或许是总居高位者的习惯,他的嘴角永远微微向下撇着,一年到头露不出几次笑模样,金色的头发服帖地向后梳起,看起来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长成这样又总是那么抠,难怪大家都不喜欢他,莫扎特心想。
“你是新来的乐师,你长得和利奥波德不太像,但却有他的眼睛和他的额头,”科洛雷多肯定地说,亲王大主教上下打量着他,在所有的扫视方式中,科洛雷多选择的永远是最冒犯人的那一种,“你今年多大了?”
“上个月刚满二百六十七岁,主教大人。”莫扎特挺起胸膛,警惕地护住写了一半的牛皮纸,“我的名字是沃尔夫冈·莫扎特。”
“满口胡言,不知所云,我的宫殿不是你的游乐园,”科洛雷多皱着眉头如此评价,又皱着眉头去看莫扎特手里露出的乐谱一角,“阿尔科,把他带到琴房去,排练暂缓到晚上,在那之前,”他又看了一眼莫扎特,“你尽可以慢慢地把脑袋里的东西给倒出来,虽然我不好说里面都是些什么。但请你记住,我要求的是谦恭顺从,认真勤恳,循规蹈矩,如果你做不到,尽可以去别的地方尝试求职。”
他转身走了,长筒靴走在木地板上踏踏作响。身后留下一个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词来回敬他的正准备跳脚的莫扎特,他跺了一下脚,科洛雷多匆匆离去的背影被同样高大的阿尔科伯爵挡住,后者挑着眉示意他跟自己来,莫扎特只好随着他穿过走廊,走进一间陈设简单的琴房。大家都说科洛雷多抠,他确实相当节俭,银器和装饰都用的是前任主教的,帷幔和牧杖简单改一改还能用,餐垫上绣着的徽章没法拆了重新缝,于是只好捐给孤儿院做慈善。一切都按亲王大主教的最低规格来配置,琴房内摆着一张桌子,一沓牛皮纸,一架钢琴,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没有柔软的沙发和昂贵的地毯,也没有金子做的小提琴。记忆中的场景如同昨日再现般从泛黄的房间中浮现。
莫扎特把书桌搬到钢琴旁边,科洛雷多的节俭再次让他大为震撼,房间内唯一的一张琴凳发挥了两种用途,练钢琴的时候它是琴凳,写乐谱的时候它是椅子。况且这张琴凳对于二十岁的他来说还是有点太高了,大约高了十厘米,正如这个世界的偏差,一个两百年后的死人穿越回来诈尸,给世界带来的变动大约也就只有十厘米。莫扎特的两条腿在凳子上晃悠,像个误坐了大人椅子的小孩,只能勉强地够到踏板。
琴凳做椅子显然不太舒服,莫扎特想到以前总是跪在地上,把琴凳作为桌面的小阿玛迪,不由得生出几丝愧疚来。不过现在代笔阿玛迪在他下了地狱之后就放了个期限为永久的长假,回到二十岁的莫扎特只好自己写作,没法摇骰子也不能去找下人们喝酒,只能在琴房里兢兢业业地作曲,一边挥舞羽毛笔一边想念阿玛迪。他献给科洛雷多的第一首曲子是什么来着?是D大调的吗?莫扎特摸索着琴键,按下第一个音,他笑了起来。莫扎特随口哼出一段旋律,又按下对应的黑白键。音乐如此自然地从他的指尖之下流淌、倾泻,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在音乐中他会得到永生。
那天晚上当夜色降临,阿尔科推开琴房的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莫扎特晃悠着腿轻轻地弹琴,嘴里还低低地哼着某段旋律,白衣服的音乐家在夜幕中像他的那头金发一样闪耀,他看着乐谱的神情好像看着自己的爱人,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阿尔科来时莫扎特正好写下最后一个音符,他拿着那支羽毛笔画上终止符号,那种温柔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事实上,莫扎特把一沓乐谱交给阿尔科伯爵之后就战战兢兢地准备被这位总管挑刺,这位挑三拣四的伯爵原本可是在他的新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再也无法完全洗去的鞋印!阿尔科伯爵仿佛邪恶的科洛雷多御下的一只巨型蝙蝠,总喜欢潜伏在暗夜之中,时不时地冒出来,给莫扎特自由散漫的生活来点不痛快。话说回来科洛雷多到底为什么能上天堂,这一切实在太让人不解,难道上帝也有种族歧视?生来是主教的人不可先下地狱?莫扎特在胡思乱想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挨一顿骂,这一切不能怪他,亚兹拉斐尔给的那支笔写出来的只有鲜血般的红色这一种颜色,莫扎特没法再去哪里变出一支笔来。况且他冥冥中感到有某种力量正在告诫他,让他只能用这一支笔写作,否则绝对会有某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排练在今晚,在正厅里排练两次之后,明天晚上将会举行晚宴。”阿尔科伯爵睨了他一眼,显然对莫扎特在琴凳上晃着两条腿的样子有点看不下去,但音乐家显然没做错什么事,没去赌博,没喝酒,没发疯一样地弹钢琴把所有人吵得恨不得杀了他,晃腿显然是一种相当无害也不算什么无礼的行为,于是阿尔科忍了忍,决定对莫扎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他续道,“这些曲子会先给主教大人看过,再行定夺……话又说回来,您怎么把桌子搬到这儿来了?我记得这张桌子在房间的另一边。”
大概他这时还没有如何地惹到阿尔科。莫扎特放下心来,他把桌子放回原位,又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阿尔科拿他没办法,也并不想挑战自己脆弱的血管和神经,于是拿着乐谱快速地走了,仿佛莫扎特是某种沾到就会染上的瘟疫。事实上,莫扎特一点也不担心科洛雷多会否定掉自己的音乐,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科洛雷多从未退还乐谱,说不定还偷偷地藏下了几份,就连他辞职时的那一份也一样。他坚定地认为科洛雷多其实是自己深藏不露的粉丝,用现代化的语言来说可能是个深柜,要是科洛雷多诚实一点,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会缓和很多。但也别太诚实,莫扎特想着科洛雷多的脸上露出亚兹拉斐尔一样崇拜的神情,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
事实确实如此,当天晚上莫扎特用完餐之后就收到了排练的通知,他一如既往地拉第一小提琴,科洛雷多一物二用的本领着实高明,作曲家兼职小提琴手,照领一份工资,他和原本的宫廷乐师搭档,排练完两遍之后就回家。当天晚上莫扎特睡在科洛雷多的宫殿里,为乐谱稍作修改,他在琴房处铺了一张小床,书桌又自然而然地搬到了琴凳旁边,阿尔科伯爵对此无计可施,索性不去管他。第二日主教宫殿的正厅里面点起蜡烛,摆上了最好的银器与高脚杯,食物的香气令人垂涎,莫扎特坐在第一小提琴的位置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琢磨着结束之后在哪里再去蹭一点东西吃。
“您觉得如何?”科洛雷多坐在第一排倾身询问另一位远道而来的音乐家,整个正厅被音乐浸润,他的眼神中莫名其妙地显现出一种诡异的骄傲与自得来,他警告地看了一眼像只长颈鹿一样瞄着餐桌的莫扎特,后者接收到这个眼神,挑衅地朝他鼓起腮帮子,“……那是我们萨尔茨堡的新乐师,他坐在第一小提琴的位置,就是没戴假发的那位,一月前他刚满二十岁,这首曲子就是他所作的,莫扎特确实像他父亲说的那样是个神童。”
“当然,我所听到的这一切是绝妙的,他的技巧和情感无可挑剔,只听音乐和旋律几乎想象不到他只有二十岁,您能拥有这样一位天才实在是天赐的际遇,”那位音乐家踯躅着说,他不想扫了主教大人的兴,却又觉得这话不得不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科洛雷多皱起眉头。
“只是……他这样的天才,百年一遇,”音乐家眼神中不无倾慕地看着那位坐在首席位置上的白衣青年,“但他这样作曲,恐怕活不长久,大概连上帝都会嫉妒他的才华,想要早日将他召回到身边吧。”
科洛雷多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客气地将他送出了门外。在外等候的马儿在寒风中不耐烦地踏着蹄子,风吹进来的时候让人的手指都不免蜷缩,萨尔茨堡的寒冬总是这样冷。而房间内却温暖宜人,燃着蜡烛与壁炉,街道上行人寥寥,只剩车夫在冬夜里面困倦地打着寒战。阿尔科关上宫殿的大门,今日的宴请已经结束,乐师们松了弓弦,将铜管乐器的哨片拆下,与主教大人见礼之后告辞,只是唯独不见莫扎特。
“莫扎特在哪里?”科洛雷多沉吟着对阿尔科伯爵问道,后者朝他摇摇头,善后与收拾自有仆人们去完成,主教大人还有没有批复完的公文,必须回去工作,事实上,他在宴会厅里面的逗留已经超出了规划的时间,就算再找不到莫扎特,他也该回到书房了。
“主教大人,”莫扎特得意洋洋地说,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于是站在楼梯上向下看,科洛雷多在这个时候抬头,那双橄榄色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过来,莫扎特毫不畏惧地回视,他自觉自己的音乐扳回了一城,把该守的礼仪忘了个干净,他抱着乐谱,放下小提琴,金发的音乐家笑嘻嘻地倚着楼梯的扶手,托着腮帮子问楼下抬着头的主教,“您觉得我的曲子怎么样?我看见您在和维也纳来的乐师说话了,他对我的评价如何?要我说,我认为这是天堂里才能听到的仙乐,像您这样的主教,以前肯定都闻所未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遭都安静了半晌,宴请已经结束,乐声沉寂,月亮从萨尔茨堡的枝头升起,仆从们收拾银具的叮叮哐哐声从楼下传来,阿尔科伯爵很明显正打算为他的这种无礼行为吹胡子瞪眼,科洛雷多急促地呼吸了几声,手指捏紧胸前的十字架,拇指快速地在上面摩挲了几下。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莫扎特不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正在犹豫自己是否该圆润地滚回琴房的时候,科洛雷多伸手制止了打算斥责他的阿尔科。
“……以后别用这种颜色的墨水写乐谱。”科洛雷多满口胡言地不知所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