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我种的花一夜之间全部死了,被拦腰砍断的花花瓣枝叶落了满地,不仅如此地板上还有沾有泥土凌乱的足迹,跟寻着足迹我看见睡在我家沙发上的那位罪魁祸首。
而我一眼就看出他在装睡,我对他实在太了解,他睡着的姿态绝对不会如此。
“张海盐,别装睡了。”
见被我拆穿张海盐也没再继续装下去,而是坐起来看向我抱怨:“真凶啊,我昨天可是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梦里了。”
“那是你引来的人,别以为我傻,记得赔我花。”
张海盐当做没听见我这句话反而拍拍他特地给我腾出来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然而我拒绝,张海盐又不知道去哪里卧底还是野了,整个人脏的不行,如果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我连家门都不会让他进。
我转身就回我房间翻找出之前商场大促销时我顺手给他买的一身行头,本来以为这些东西是这辈子都得压箱底用不到,但没想到他又回来,一回来就霍霍了我的花。
我一走出房间就听见张海盐这样问我刚刚干嘛去了,我没什么好气的把手里东西扔在他身边。
“你给我去洗个澡再把你的胡子剃了,剃须刀在我梳妆柜镜子背后,新的毛巾跟浴巾在洗手台下。”
好好一公子哥非把自己折腾的刚从贫民窟爬出来一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我说完做完这一大堆,张海盐却还执着的想让我坐在他身边。
“不,你先洗澡。”
“你嫌弃我?”
“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那我就是了。”
张海盐说了声好吧,然后他脱掉他的外套搭在沙发背上,也是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衬衫,已经洗得发浆的衬衫。
就当我还在回忆这衬衫是不是我给他买的时候,张海盐边解着衬衫扣子边问我:“你怕蛇吗?”
差点就忘了这茬,不知道从哪次夹喇嘛回来张海盐身上就多了几条可以说是与他相依为命的蛇。
“把你的蛇管好,如果它出现在我视野里我让你无家可归。”
张海盐的解扣子动作一顿,然后他捞起我给他准备衣服就往浴室走去丢下一句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保证。
这不是我怕不怕蛇的问题,这是我无法接受所有软体滑腻动物的问题。
直到浴室里传来水声确定没有蛇跑出来后,我才拿起畚斗跟扫帚收拾张海盐昨晚留下的痕迹。
我这些花估计又死于张海盐吐出刀片之下,也只有刀片才能做到割口如此整齐,就是不知道跟他打斗的那个倒霉鬼死了没。
最好是没死,否则现在法治社会收拾死人麻烦得很。
等我收拾完这片狼藉把垃圾打包放到门口等下次出门一起带下去的时候,张海盐已经洗好澡出来。
“我没找到毛巾。”张海盐说。
洗完澡的张海盐才跟我记忆中的他重合起来,没了那碍事的胡子他一下子变得年轻,只是多少还是变了些,具体是哪里变了我又说不上来。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挥舞的手还伴随着张海盐喊我名字问我有事吗?
“没事,你身上没蛇了吧?”
“它们不会伤害你。”
算了,就这样吧,我想现在盘附在张海盐身上的蛇对他而言有像他舌底下刀片一样的重要意义。
“跟我来吧,我给你吹头发。”
所以现在就变成张海盐坐在我的床边上,而我拿着吹风机半跪在床上替他吹头发。
其实吹风机哪里都能用,只是我实在懒得再动就在这里给张海盐吹。
张海盐的头发不长不用几分钟就干透,他头发干了以后我还没来得及拔吹风机走人,他就直挺挺倒在我腿上仰头看着我。
“干嘛?”
“不干嘛。”
“不干嘛就别枕着我腿,我很难受的。”
“那么久没见你就这样对我?”
我真想拿起吹风机送张海盐一脸热风:“到底是谁不见谁?”
张海盐对我笑了,那是一个邪魅的笑容,换做是其他人我肯定一巴掌糊上去了问他笑什么笑,可这是张海盐。
我强忍住这种冲动对张海盐说让他有事说事,我能帮肯定会帮。
可我没想到张海盐在听完我这句话却变得正经起来,他变成正常的站姿居高临下看着我,就当我想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的时候,他突然也跪在床上伸手紧紧抱住了我。
这是一个时隔五年的怀抱,既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怎么了?”
张海盐怎么跟个小孩一样。
“没什么,想你了。”
这话可真像个笑话,一股无名火从我心底燃起,我想要用力推开张海盐,可无奈他手劲实在太大我根本没办法做到只能无能狂怒:“你一声不吭走五年跟我说你想我,张海楼,你这是哪门子想念?”
五年啊,张海楼。
这五年里张海盐都没出现过,我还想再等一年他还不出现我就回厦门的墓园里替他也立块碑,然后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我只剩下我自己,不用再念了。
“找到族长振兴张家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当我问完这个问题,我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无比愚蠢的问题。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问吧,客房还是你走前的模样我只是定期打扫什么都没动。”
张海盐动了,我以为是他想要松手却没想到我的右脖颈侧一疼,他居然咬我。
“张海楼!”我真的怒了,“你属狗的吗?”
“你想这样的话我就是了。”
得,就这一句话把我彻底整没脾气。
“五年里的事情我慢慢跟你说,但我想你这事情是真的。”
“哦。”
张海盐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你就这反应?你不该说你也想我什么的吗?”
“……你非要我说我其实已经认定你不会回来了,明年还打算给你厦门立碑这件事吗?”
张海盐没说话,我也没。
如果不是我的小腿已经半跪到隐隐发麻,我还能继续保持这样想沉默。
“张海楼,我腿麻了。”
我这样说以后张海盐才松开我,让我伸腿他给我捏捏,边捏我腿还边自夸他这些年按摩技术上升了不仅一个档次。
我没搭理他的自卖自夸,我更想知道:“你还会一声不吭的走吗?”
五年前就是那样,我睡醒身边人就没了只字片语都没留。
“不会了。”
“真的?”
“真的。”
如果是真的话……
我叹了口气缩脚变成盘腿的坐姿,伸手捧住张海盐的脸,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说:“我也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01.
说真的,我到现在无法理解张海盐为什么执着的想要振兴张家,又等张起灵几十年只等他一个点头,只要张起灵一点头他的计划就能够执行,而张家又能回到最强大的时候。
我问起这个事情,张海盐就对我说我能够懂他,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我迟早会懂的。
张海盐今晚喝了酒,把我家里库存的酒全都给喝光,如果不是我拦着我觉得张海盐真的还有可能把吴邪送我的那一大坛他自己酿的酒也给我喝见底为止。
他不会喝醉,只是喝多之后话特别多,比平时还要多,就像个小喇叭一样在你耳边叭叭叭个不停,只有他觉得口干舌燥累了才会停下来。
现在的张海盐就处于累了的这种状态,他就抱着我把头埋在我肩窝里什么话都不说。
“都说少喝点了,明天起床你肯定又要跟我喊头疼。”
张海盐没说话继续保持着安静。
接下来是我的单口相声,我絮絮叨叨说一大堆生活琐事,我跟张海盐平时的角色颠倒了。
就当我问张海盐明天打算要吃什么菜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他说:“你真的不懂我为什么一直想要振兴张家吗?”
“为什么问这个?”
“我以为你真的懂我。”
我无端的觉得让张海盐去做dc的谜语人可能真能把蝙蝠侠给绕晕。
我说:“我能猜到一点。”
“你猜到了什么?”
“你是想要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像普通家庭那样。”
张海盐对于家庭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执念,我想这种影响大概源于张海琪跟张海虾。
一个是几乎陪伴他幼年快至中年的女人,在他生命里扮演了母亲与指导者的角色,而另一个则是英年早逝的幼年玩伴与挚友,在他的生命里是一个无法跨过去的门槛,他花很长的时间去消化面对接受他的死亡。
归根到底,张海盐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是的,在我眼里张海盐依然像个孩子,无论他的年龄已经大于寻常人家。
“张海楼,你真像个小孩。”
张海盐笑了一下,他对说:“我觉得做小孩挺好的。”
“那我更想做一株花或者一棵树。”
做什么人啊,好累的。
有时候我觉得长寿并没有世人想的那么好,更别说长生了,我更愿将长生归结于是一种诅咒。
张海盐问我话题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睡吧,海楼。”
张海盐松开了我,他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能死。”
“……怎么突然这样说?”
但很快我就明白张海盐的意思。
我是他在这世间上唯一的联系了,一路陪他从幼年走至今日,虽然中途缺席过彼此生活数年,但终究有着他人难以想象的羁绊,大约也是这份联系、这份羁绊才会让我们走到一起。
“这种事情谁说的定呢?我只能跟你保证我不会自寻死路。”
“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
我想劝着张海盐看开一点,总有一日我会像张海琪他们那样死去的,可又觉得好像没什么说的必要反而徒惹他生气。
我叹了口气,我把张海盐往卫生间推去:“快去洗漱睡了吧,明天不要跟我喊头疼。”
“你呢?”
“我今天才不要跟你睡一起,你每次一喝酒晚上就很多动。”
“哦。”
我以为张海盐这是答应我了,他也确实在洗漱完之后就往客房走去。
直到我睡到一半突然被热醒,才发现张海盐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我房间里现在紧挨着我。
我觉得我得把卧室锁换成电子密码锁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02.
明明只是路过花店,却鬼使神差的走进去挑了一束开得最热烈的红玫瑰。
可能是我到了一定年龄偏爱起红色,要知道我曾经一度很讨厌这种颜色,因为人流出的血是红色,后来也慢慢接受习惯起来。
我刚掏出钥匙要开门的时候,门却主动开了同时露出张海盐的半个身体,他一开口就是抱怨我丢下他一个人出门干活。
得了吧,让张海盐出现在我的古董行里还了得,我怕我等会还得做我家伙计的心理辅导工作,他太能说了,几乎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
但很快张海盐的注意力转移到我手里的这束花上,他眯起眼一副随时就要出门杀人的危险模样然后直接问我:“谁送你的?不知道你名花有主吗?”
我把花束直接塞到他怀里暂时没管他的问题,把门带上的时候又顺便把高跟踹掉换成拖鞋。
等我做完这一切才抬头去看张海盐,结果我发现他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张海盐醋意会那么大?
“我送你的。”我说。
张海盐懵了,他似乎不能理解我说的话又重复一遍问:“送我的?”
“有那么奇怪吗?”
张海盐直言很奇怪,说他就没收到过别人送给他的花。
“没有姑娘喜欢你吗?”
我曾经觉得张海盐没姑娘喜欢这事儿很怪,直到有次在雨村跟吴邪闲聊提到这事儿,吴邪看我好几眼问我为什么提这事儿,我以男人总会更了解男人作为答案给塞了回去。
吴邪想好一会,他说可能有,就是他拒绝了。
“嗯……或者没有姑娘跟你表白过?”
张海盐回我说他在南洋时候不是杀鱼就是做任务哪里去空勾搭姑娘,更何况那时候他早就心有所属。
我哦了一声作为回应,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后半句话觉得有点难受?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跟张海盐他们一起行动,张海琪有额外交给我的任务。
等我们真正的相聚也已经是在张海盐背着张海虾尸体回厦门那时候,那是段非常糟糕以及的痛苦回忆。
不过我是个活在当下的人也就没再有过多纠结。
“反正就是送你的。”
再问我就要自动屏蔽张海盐的声音了。
张海盐倒也真没再多问,反而翻箱倒柜的去找能够装得下这束画的花瓶,找半天没找到他干脆就拿了个水桶放了进去。
大红色的花配绿色的桶,不错,我决定把买花瓶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现在的我瘫坐在沙发上思考这个月的账要怎么做平,还有一批货压在手里要怎么出去,有时候我庆幸这是和平时代,却有时候又怀念从前那个自由的时代。
人啊,总是矛盾的。
我在这边思考,张海盐不知道什么时候黏过来问我不想知道他那时候喜欢的人是谁吗?
“不是干娘就是海侠。”我说。
张海盐说我能不能认真的对待他曾经的感情。
我想了一圈,最后还是摇摇头:“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在南洋人缘不怎样?你看上谁家姑娘了?”
张海盐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我怎么不把自己算进去。
“我干嘛要算我自己?”
等我问完我才反应过来,张海盐的答案就是我,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我。
我沉默了,倒是张海盐挺嘚瑟的,说我肯定没想到吧。
“那你为什么不说?”
张海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人类都已经进入二十世纪了。
“想给你个惊喜。”
你也真可能憋的,我想。
“倒是你,有不少人跟你表白过吧。”张海盐冷不丁的提起这件事情。
他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而且最近街上走在街上都有人突然想要加我微信,然后被张海盐危险的眼神吓走了,我都没来得及拒绝。
“但最后还不是你跟我在一起了?”我反问张海盐。
张海盐突然对我发起进攻,像是搓揉面团一样揉起我的脸颊,他说我是真的心大。
如果心不大,我能等他五年吗?这五年里也不是没有朋友劝我放下可以找新欢,法律上失踪四年的都被自动认为死亡了。
我没答他而是等他停止折腾我脸以后,我说:“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我送你的花呢?”
张海盐看着我,他笑了。
“喜欢的不得了,人也一样。”
——
失策了,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没想到会有台风加暴雨天气突如其来打乱我计划,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雷阵雨的架势。
我今天还约了人去上门看货的,伙计问我该怎么办那批货无论是品相还是未来市场都挺不错的,晚点话被人抢走怎么办吧。
本来只是暴雨有车是没什么影响的,可加上台风跟人家货主的家在山沟沟里,雨天出行很不安全。
在钱与命之间衡量一番后,我还是选择后者,虽然我已经活了很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惜命,尤其是还有张海盐这家伙在,我觉得如果我某天出意外走,他肯定会疯的。
于是我跟伙计说算了吧命要紧就让他可以收拾东西早点下班了店我来关。
然后我的伙计跑得那叫个快啊,这伞一捞就冲向雨幕里,果然打工人最热爱的还是下班两个字。
至于我,我等会得打的回家,这么大雨我的小电驴肯定回不了家。
只是我没想到张海盐会开车过来接我。
“老板,还不下班?”张海盐一进我铺子就问我。
“这不等老板娘来接我嘛。”
张海盐对我这称呼也没什么意见,而是熟门熟路的在柜台里找到我包提上对我说:“那老板还不关门跟上?”
关铺子多会点事儿?
五分钟之内就已经解决了事,现在的我跟张海盐冒完雨坐在车子里,他发车我系安全带。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问他今天买菜了没,还有家里的盐没了不好做菜。
家里盐会见底的主要原因是张海盐做菜时候上次跟张海客通话不知道张海客说了什么话,张海盐手一抖半袋盐进去了。
那一碗大白菜咸的连狗都不乐意吃。
“都买了,还买了束花在后座。”
我扭头一看,还真的有,还是桶装的一大堆芍药,别提有多刺激了。
“你怎么想着买花了?”
张海盐以前可想不起买花,就算送我花,也时常是从路边薅几朵野花或者就地取材编个花环送给我。
“礼尚往来。”
“海楼。”我看向张海盐组织语言劝他,“我们商量个事儿,下次别用桶装花了。”
上次家里那束红玫瑰还在绿色桶里装着呢,哪怕我已经买来新的花瓶,但是张海盐死活不乐意挪动,我也就随他去。
“哦,这个是我从一大伯那买来的,看他雨中还在路边摆摊就一次性全买了。”
我意外的看向张海盐,我怎么不知道他以前那么有爱心,张海盐也看我一眼笑着问我干嘛这么看他,我摇摇头让他好好开车回家再说吧。
一进家门,我接过张海盐手里那一大桶芍药挑拣了几支装到花瓶里去放餐桌上,剩下的我给拎去阳台跟装着红玫瑰的绿桶肩并肩放着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见那红配绿赛狗屁的搭配,久违的产生一种闹心的感受而且很想问张海盐的审美是不是出现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张海盐在厨房折腾,说是要给我炖什么汤。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风声也呜呜的。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这种台风天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会去看货收货的,有一次还被泥石流困在山里花了一天时间才出来的。
可自从张海盐回来以后就不一样了,好像有他在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还没感动一会,我就闻到从厨房里飘出来的气味。
不是这汤闻起来的味道怎么怪怪的?怎么感觉更像是中药???
“张海楼,你在炖什么汤?”我跑去厨房间看张海盐。
“中药汤。”
“你出什么事情了?”
“没啊,给你补身体而已。”
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才不要喝这种苦不拉几的汤剂。
“我又不虚。”我坚决抵抗。
“但是你思虑重。”张海盐也不肯放弃。
我乐了,我说张海楼你什么时候会看病,我怎么记得以前南洋还有人说你不行呢。
听到我这句话,张海盐对我邪魅一笑:“我行不行你知道就行了。”
行吧。
“苦吗?”我问张海盐。
“不苦,我糖都给你准备好了。”
事实是,我不该相信张海盐的那句不苦。
张海盐你个挨千刀,这叫什么不苦?这他妈跟黄连有什么区别,我差点直接吐出来。
倒是张海盐好像料到我会这样,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大块冰糖到我嘴里,我才勉强的将吐意压下去。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吃不来中药。”张海盐叹气,说完之后他又重拾往事提起我以前生病喝药非要干娘或者海虾跟他哄着才肯喝。
“我吃不来苦。”
“没事,我在呢。”
03.
眼瞧着冬至快到,我抽空去买了一些上坟的必需品找一个个我跟张海盐都有空的日子开车去厦门上坟。
一路上张海盐兴致都不怎么高的缩在后排座位上阖眼休息偶尔回一下我的话,以至于我开半小时路就得回头看一眼确定这人没出什么事情吧。
等到墓园附近我停好车特地打开后驾驶座门问张海盐他有没有事?张海盐说他只是没睡好,我白他一眼,让他半夜还搁那生龙活虎看甄嬛传看得比我还起劲。
“早知道让你来开车。”
“回去我来。”
我本来想同意的,结果看见张海盐镜框下那青黑的眼圈:“拉倒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张海盐光笑不说话下车以后第一件事情是挂在我身上说他好累,我真的想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地上,这儿那么多人看着呢。
“张海楼!”我没什么好气喊他名字让他撒娇也注意地方,可张海盐还是张海盐曾经那个百无禁忌的南洋第一贱人,他说我俩又不是野鸳鸯有什么关系。
“你声音再大点全世界都能听见了。”
我都看见一对老夫妻向我们投来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用力敲了下张海盐背,明明没用什么力气他却假惺惺在那疼的倒吸冷气。
“再装我把你丢这里。”
张海盐听到这话才站直没继续黏在我身上转而去拿后备箱放着去祭祀的东西。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仪式,主要负责的还是张海盐,张海盐这个气嘴也是真的能说,香都燃完三支他还在对着张海虾的墓说日常还抱怨我越来越过分。
“你不要逼我去干娘那告状到底是谁过分。”我冷冷的对张海盐说。
不仅逼我喝中药还逼我早睡早起,而自己却越熬越晚,有时我中途睡醒了他还在那敲手机不知道在干嘛。
张海盐举起手说他认输,明天他一定早睡早起陪我去铺子上班。
对此我还是只有两个字:“拉倒。”
也就他这张脸还有点作用,一开嘴脸带来的作用都全跑了。
张海盐长叹一声感慨人心易变当年我不是这样的,我想我当年是什么样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跟张海盐之间有一段很长的空白期,他和干娘在百乐京的期间我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讨生活,我还失过忆,一头撞上到不知道哪人为失忆的那种,最后还是张海盐找到的我。
“你还是跟当年一样。”
等我们去看完干娘天都已经快黑了,但张海盐留在她的墓前还是把我支开说他还有些事。
“哦,我去车上等你。”
我把手里的电视剧都看完一集,张海盐才回来,这一回他没坐在后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我问张海盐说什么了。
“让干娘保佑你。”
我满头雾水搞不懂张海盐这句话的意思问他:“你让干娘保佑我什么?”
“你陪我活到生命尽头。”
我笑了:“你怎么总在担心这个?”
“可能我到了年纪。”
我捏了捏张海盐的手让他别想那么多,看开点生死顺其自然,我们活的时间已经比常人久了。
张海盐问我如果他想不开呢,看不开生死执意要把我留下呢?
我问张海盐受到什么刺激,被我这么一问他反而安静下来靠在椅子上说没什么,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会尽力留下来陪你的。”
这是我的答案。
张海盐看我一眼,他说:“那你别把中药喂绿萝了,它都快死了。”
……
草,他发现了。
04.
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闻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张海盐今天有事不在来陪床的是张海客,这点让我非常震撼。
因为张海盐跟张海客简直就是猫和狗的化身,两个一见面就要吵起来完全不能和平相处。
张海客在我床边用小刀削苹果,刀功不错,苹果皮一直都没断。
我还在思考张海客手里苹果的味道如何却冷不丁的听见他这样对我说:“你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怎么是你告诉我?”
“张海盐不想面对。”
也对,这是张海盐那家伙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了?”
“嗯。”
那可真是辛苦张海盐这气嘴一直不出声,硬生生憋过一个秋冬直到现在春天来临。
我终于因为在铺子里七窍流血昏倒在地而被伙计送到医院,我昏过去之前觉得我伙计那表情去演个鬼片的男主角,那受到惊吓的表情十分逼真。
“多久是多久来着?”我想知道个具体。
“三到四年,如果坚持喝药的话。”
我又想起那比黄连更苦更酸的药汤,我说:“我选择躺平。”
张海客白我一眼说我就这点出息。
“毕竟活够了。”
“那你想过张海盐吗?”
“我觉得他现在过得挺不错。”
张海客笑一声,这是明晃晃的嘲笑:“那是因为有你在,你不在了那家伙多半疯了。”
愁啊,我看着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开始放空自己。
说实话我全身上下都疼哪怕手上还挂着点滴,不知道是不是张海客看我太惨用刀插着一块苹果递到我嘴边问吃吗。
“我喉咙疼。”
十动然拒。
一想到我以为要带着这一身病痛再活三四年,我就想掐自己人中。
张海客听见以后又把苹果塞回了自己嘴里,他叹气:“让你不好好喝药。”
“甜点我就喝。”
“张海盐真是把你宠成了小孩。”
我笑笑没说话。
张海客继续吃他的苹果,我继续发我的呆,直到张海客看眼腕表说到时间了,他要走了,等会张海盐会来的。
“你是让我来看你吃苹果的?”
“大小姐,我可陪了你一上午,只是你一直在睡觉。”
听见张海客这声大小姐我梦回当年我跟他们在香港混的那段时间。
我对张海客挥挥手让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他点头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张海盐来得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张海客前脚走出我还没来得及眯眼休息会他就到了。
张海盐拎着一大袋橙子,袋子里还不伦不类的插着几支包装精美的月季花。
我已经不指望张海盐能有什么正常对待花的方式。
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摆着很多东西,大都是我的东西,估计是张海盐接到我伙计电话以后匆忙收拾过来的,现在他就在收拾这些东西。
我还在想张海盐为什么把我没写完的账本也带来时,他突然出声问我:“疼吗?”
“不疼。”
张海盐停下手里动作看着我眼睛问:“真的?”
行吧,还是瞒不过他。
我比了个手势承认:“……有那么一点点。”
我以为张海盐会安慰我,结果他冰冷无情的吐出忍着两个字。
我假装做出很难过的样子控诉张海盐说他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换做从前张海盐早就陪我演起戏来,可今天他却长叹一口气问我出院以后想去哪里?
“你已经在替我安排后事了?”
张海盐幽幽看着我一句话没说,但他越不说什么我越心虚。
想半天我说:“没想过,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丢不掉我的,你去哪儿我都会拿着药追你。”
我不否认我听见前半句我还是挺感动,听见后半句我觉得我的感动仿佛喂了狗。
“让我……”
我那个走字还没说出口,张海盐忽然间弯腰用食指抵住我嘴唇,他让我别说这种话。
我想起张海客那句“张海盐不想面对”,也彻底明白之前张海盐反复提起生死这些事情的意思。
这回变成无话可说的人竟是我。
过了很久,久到我因为疼痛到以睡眠来逃避现实,再睁眼醒来时已经是黑夜,张海盐依然坐在我床边,看起来孤独而又无助。
是的,无助。
我很少会拿这个词用来形容一个人,然而此时此刻的张海盐再适合不过。
“海楼。”我喊他的名字。
“嗯?”
“抱一下?”
我听见张海盐长叹一口气,他俯身抱住我,他说我真的是比他还要没心没肺。
其实我只是把生死看开了。
但我又不能这样直接对张海盐说,于是我拍拍他的背:“别担心,都会好的。”
05.
厦门的墓地里又多了一座碑。
张海盐站在墓碑前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那块墓碑,如你生前所愿一切从简也没有由族长切下手掌带回张家古楼这一环节,而是终于魂归故土与张海侠张海琪一同沉睡。
这世界上又只剩下了张海盐一个人。
其实张海盐早有准备在他接到张海客那通电话的时候,张海客告诉他体检报告的结果已经出来你的身体机能都在衰退,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久,哪怕服下特地寻来的药方也延迟不了多少时间。
受过仪式的张家人已经比普通人要长寿许多,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衰老不会死亡,死亡是这世间最公正的事人都拥有那么一天,只是张家人比普通人要来得晚一些。
现在轮到你了。
张海盐以为自己如果早有准备就不会像从前得知张海侠张海琪死讯那样迷茫无措,他以为自己能够平静的去面对你的离去,平静的结束这世界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事实。
事实上他还是不能够接受,也无法面对。
他没有家了。
想到这一点,张海盐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但却不管怎样都没有眼泪流出来。
仅仅是酸涩。
或许是风吹的,张海盐想。
01.
“小张哥在那里站了多久?”吴邪问坐在驾驶座上已经开始打盹的张海客。
张海客看了眼他的腕表:“起码得四小时了。”
“他会不会疯?”吴邪想起你逝世前特地拜托他的一件事情。
如果张海盐做出类似不吃不喝的情况时,请吴邪打晕他让他休息,然后再将那封信交给他。
你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你知道很久之前他在那艘轮船上看见张海侠的尸体以后就是这样度过的,他不吃不喝的看着窗外海景,没人能揣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等靠近厦门海岸他已经瘦得脱形。
“我不知道,我不懂爱。”张海客直言。
吴邪狐疑的看向张海客,问他之前来杭州跟他商讨的时候不是看着手机笑得很甜蜜吗,一看就是恋爱的样子。
“那就不能是赚了钱的甜蜜笑容吗?”张海客反问吴邪。
吴邪感受到了一阵恶寒,开始回想起自己赚到钱有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笑容,明天回头去问问胖子吧。
02.
风大了起来,将花束上的包装纸吹得哗哗作响。
张海盐回想起你给他突然给他买花的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送的花,也是第一次收到来自爱人的花。
现在摆在你墓前的也是一束灿烂而又热烈的红玫瑰。
“放下我吧。”
张海盐又莫名记起你临走前握着他手说的这句话。
学着慢慢遗忘,你的时间还有很长,你不能总将自己置于痛苦之中,你这样对他说。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的?
哦,他只是摇头,亲昵的用脸颊贴着你手背:“放不下,你早在我心底扎了根。”
你笑了,你问他既然在他心底扎了根,那又为什么舍得离开你五年?
张海盐答不出来,他不想再将你卷入那些往事,你只需要继续做普通的铺子老板就好,什么南疆档案馆啊,什么盲塚那些都没跟你没有关系,你早就不是档案馆的一员了。
“算了,我不问了。”
你看出张海盐沉默贴心的不再追问。
“好。”
房间里又陷入一片寂静里,静到张海盐能数清你的呼吸声,逐渐变轻的呼吸声。
直到你又旧事重提:“真的不放下我吗?”
张海盐笑笑他反问你:“我放下干娘虾仔他们了吗?”
你明白了。
“张海楼。”
“嗯。”
“谢谢你爱我。”
你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千言万语用这么一句话就足以来表达了。
谢谢你爱我,让我明白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谢谢你选择了我,给了我一个家。”
其实他一直致力于复兴张家的理由很简单,也很难让那些人共情理解,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有人在热热闹闹能够避风遮雨的家。
“那我走了。”你说。
你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你已经没有时间了,但是也已经够了。
足够了,足够说声再见,足够告诉张海盐他对你而言多重要。
张海盐点点头:“好。”
监护仪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原本曲折的波浪线在这一刻化为笔直的线。
你走了。
张海盐以手捂面,半晌没有说话,他只是想。
又一个人了。
03.
吴邪跟张海客一前一后的下车,就当吴邪决定让张海客出手去敲晕张海盐强势把他带回去的时候,张海盐自己动了,他转身对他们说:“走吧。”
吴邪愣了一下,但还是把你的那封信交给他。
“她说,等你熬不下去了就打开这封信看看吧。”
张海盐从吴邪手里接过那封信,他没有拆开而是对他说:“吴邪,我发现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张海客也摸着下巴复议道。
不是,你们现在说这话合适吗?吴邪决定岔开这个话题坚决否认这个事实。
“走了走了。”吴邪说。
张海客跟在了在吴邪身后,而张海盐并没有动身而是最后看了眼你的坟墓。
“下次再见。”
——
信里的内容是
“张海楼,你敢在我脚后跟死,我做鬼也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