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老大!火烧屁股了!”
玻璃窗被砸的砰砰响,隔着厚厚的黑色窗帘,屋里没有半点动静。
窗前,有着一头过肩长发的人影转过身,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但偏向锐利的五官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那是个男人。此时那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不爽,江盛几乎打算破窗而入,手机突然响了。
他掂着手里的砖头,换到左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下来’短信只有两个字。
江盛一挑眉,眼里盛上了笑意,他把砖头丢回原位,单手撑着阳台,从二楼一跃而下。
“木头,你怎么来了?”
小院里,斯文青年撩起眼皮,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不紧不慢的朝正门走去。
江盛快走过去,撞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我说你不能总这么惯着她,你呆在西安都不知道,她最近越来越向猪进化,再这么睡下去,咱们都能直接给她准备棺材板了。”
他自顾自说个没完,青梧完全不理会,两人这么一静一闹,没几步到了门前。
“你有钥匙?”
江盛看着青梧,青梧看着门,摇了摇头。
“……你不会打算就站在这等她吧?”江盛表情有点绷不住,他就没见过比这木头还要死板的人。
青梧又摇了摇头,指了一下门,手还没放下,‘咔嗒’一声,门就开了。
来人只套了件绿恐龙睡衣,头上还有两捋毛没顺,一看就是刚从床上滚下来。但她肤色极白,身形高挑纤瘦,肥大的睡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衬着墨绿色,硬生生透出几分清冷来。
江盛扭头的时候,不巧正对上那双漂亮又毫无生命机质的黑眼珠,心里一激灵,他已经很久没在这人身上有这种感觉了,这祖宗心情不好?
然而下一秒,来人就翻书似地变了脸,眉毛眼睛鼻子皱成一团,带出几分清澈的愚蠢,急匆匆朝他们丢下一句不小心睡过头了,帮她重新买张票,就一路小跑着冲回二楼。
江盛一头雾水,“买什么票?你去哪?”,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没影了。
他看了眼旁边的小伙伴,对方一脸淡定的朝他点了下头。
进门就是客厅,入目只有极简的黑白两色,地上铺着厚厚的白毛毯,除此之外和样板房几乎没差。青梧和江盛换上门口的一次性拖鞋,一个端端正正的在沙发上坐下,一个闲不住的到处乱逛,一边看还一边啧,对什么都嫌弃得不行。
“这房子她好歹住了好几年,怎么比宾馆还冷清?”
他穿过客厅正要往后走,手机响了一声,又是那木头的短信,‘公共区域可以,别进其他房间,她不喜欢。’
江盛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他还不稀罕进呢。
这位老大姓张,有一个和她的衣品一样随意的名字,张三。江盛一度觉得这是个假名,也没听人真的叫过,大半原因是这敷衍的名字其实也没什么人知道,亲近些的则叫她阿渡。
然后,就没了。
行里关于这位的传说写满一本书都不是问题,可提到她本人,江盛想了又想,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阿渡没有家人,查不到过去,也不爱和人打交道,当着面什么都能听别人说两句,其实转眼就忘了谁是谁。最喜欢做的事大概是盯着一处发呆,和睡觉。
他一直很奇怪,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进到这一行来?
“那你觉得我该做什么?”阿渡当时问他。
“画画,当中医,你不是都很擅长么?”江盛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而且就您这出神入化的演技,和这披麻袋都冒仙气的脸,当个明星,或者直接找个高富帅包养,你整天爱发呆就发呆,爱睡觉就睡觉,也没这么多糟心事。”
江盛心里也不全然是这么想的,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不算大富大贵,大半时间也过的安逸滋润。直到认识阿渡,人生便犹如脱缰的野狗,时常在生死线上徘徊。他叫过骂过,但从来没后悔过,就算再来一万次,他还是会叫住她。
他发现自己骨子里就是喜欢这种刺激的生活,现在一闲下来反倒浑身不得劲。而且,江盛捏了捏耳垂,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这张脸的人从他面前走开。
可阿渡不是这种人,她似乎对什么都有兴趣,又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她可以在闹市区里逛一天,像个老古董一样问他各种东西的作用,像个局外人一样和他讨论路过的每一个人,也可以和路边的流浪狗静坐上一个下午。
那时候,在巷口昏黄的路灯下,江盛看了看阿渡,又看了看那条脏兮兮的小白狗,甚至恍惚觉得二者有点像,然后花儿爷就下车把那条狗……不是,把阿渡领回来了。
“然后呢?”阿渡又问他。
“什么然后?”
“做了这些然后呢?”阿渡轻声说:“按照社会惯例,结婚,生孩子,把孩子带大,看孩子结婚、生孩子,最后慢慢老死,这对人来说大概已经算是幸运的一生。可——”她顿了一下,“为什么要这样?”
“活着不就是该这么做么?”江盛有些不确定,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这么做。”
“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子孙满堂,幸福美满,普通人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喽。”
“幸福……?”阿渡重复了一遍,缓缓道“这样的话,那些沿街乞讨,断手断脚的人为什么要活着。那些重病在身,死期将至的人,为什么明知无望也要痛苦的活着。那些吃不饱穿不暖,连生存都艰难的人,又为什么苦苦挣扎着想活。”
阿渡又停顿了好一会,声音更轻,裹在夜风里送到他耳边,“还有刚才那些人,他们应该是最想活着的,为什么偏要找死呢。”
当时他们刚从一个斗里爬出来,满身的血和泥巴、碎草混在一起,像两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不过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那一趟的其他人,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怎么内斗起来的?为了明器?还是他旁边那位的命?江盛忘了,他只记得那天是上弦月,挺冷的。
“老大,我就问你想不想换工作,我好跟你混,怎么突然就讨论到这么深奥的问题了?想活着就活着呗,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哦。我不换。”
“为什么?”
“我不需要幸福,”阿渡说,“我姓张。”
江盛:“……”
都这时候了,咱能不说冷笑话吗!
月光穿过树冠间隙洒下来,像是下了层霜,江盛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躺了多久,被人架起来,灌了几口热呼呼的液体。
江盛艰难的睁开眼,看到旁边点了堆篝火,跳跃的火光覆盖了冰凉的月色,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他被扶着靠在树干上,那张脸就近在咫尺,糊着泥血,比平时更苍白,却平静的没有一点表情。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某件东西的重要性,尤其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想要活着的**往往会前所未有的强烈,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但那一刻,江盛忽然注意到,这个人越是到绝境的时候,越是平静,不是故作镇定的伪装,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
——所以她刚才问的是这个意思?
江盛皱了皱眉,好像明白了什么。
“还有哪里不舒服?”阿渡埋头缠着腹部的纱布问他。
江盛瞬间愣住了,直到阿渡抬起头,催促的看着他,才摇了摇头,“没有。”,说完就笑了一声,又补了一句,“没有。”
… …
“改在几点!”楼上传来一声叫喊,把他从回忆里震了出来。
江盛回了回神,看向青梧,后者朝他比了两个手势,他抬头也吼了一声,“木头给你改到下午四点了,不用火急火燎的。”
“这么晚啊,”阿渡拎着个小行李箱哒哒哒跑下来,“我和那老狐狸还约了饭呢,这下吃不上了。”
她嘴上这么说,表情倒是没半点惋惜。
青梧上前接过行李箱推到门口,江盛瘫在沙发里没挪窝,问她“你要去见三爷?”。
见阿渡点头,他有些奇怪,“那怎么把木头叫来了,西安那边你不是不放心别人盯着?”
“不用盯了。”阿渡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她娴熟的泡了两杯热可可,把其中一杯递给青梧。江盛一伸手,要接过另一杯,被一巴掌拍下手背,“没你的,你又不喝这个。冰箱里有饮料,自己去拿。”
江盛嘁了一声,依旧没挪屁股。
阿渡窝进沙发,发了几条短信,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突然来了?”
“老大,今天什么日子?别说你又忘了。”江盛不满道。
“啊,”阿渡一拍脑袋,“体检!那个,我今天有事,要不这次先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你表情能再假点么?”,江盛抬手看了眼腕表,“这话你和我说没用,不堵车的话,屠颠还有半小时到,反正你的票也改了,等着吧。”
阿渡咕哝了一句“怎么又是他……”
声音太小,江盛没听清,正想问,就见阿渡单手撑着沙发椅背一个利落的翻身,跑了。
“靠!”他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还没追,又被一个人影挡住了路。
“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她身体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花儿爷还等着看报告呢。”
这木头动脑子他是比不过,打架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江盛几下把人撂倒,按在沙发上,但这么一耽搁,那祖宗已经拎着箱子跑远了,只剩一句话从门缝里飘来。
“你就和解老板说,我已经走了,回来我就去体检!”
江盛:呵呵。
小伙伴对他飞去的眼刀视若无睹,甚至反客为主,隔着眼镜冷冷的扫了一眼他的手,用嘴型无声道,‘起…开’
“你说句话能死么?”江盛没好气的把人放开。
一个二个,都是大爷。
改了一下第三人称,后文可能暂时有点接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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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门:张大爷》
有些人不能见,一见就生厌——————阿渡
彼时阿渡正在调查长沙的一件异事,第一眼看到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她甚至还觉得对方挺帅,直到得知他的名字:张启山。
姓张,名字里还带山,山字辈的张家人么?
光听名字就让她讨厌,不管是不是,八成不是什么好人。
“这就是你说的高人?”张启山打量着她,问齐铁嘴。
因为一些原因,阿渡的成长很缓慢,即使年岁不小,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和张启山相比,高度上就先矮了一头。
阿渡挺起身板,对上他凛冽的目光,一挑眉“高人谈不上,只是略通点岐黄之术。”
“小先生贵姓?”
“免贵姓齐。”
齐铁嘴听到这眼皮一跳,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阿渡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
“八哥是我远方表亲,张大爷你尽管放心,夫人的事八哥都和我说过了,我一定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大嫂来医治。”
‘八哥’:……
‘张大爷’:……
解九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翘,纠正道“是二爷夫人。”
“哦,记错了,大爷您还单着,”阿渡一拍脑袋,嘴角疯狂上翘,“是亲二嫂。”
——
“二嫂……不是,夫人的情况不太妙。”
阿渡皱着眉头,她自幼学医,虽称不上医者仁心,看着一个柔软的姑娘疴疾缠身,到底有些可怜。
“你也没办法?”齐铁嘴有些急了,“那如何请二爷出山?”
“夫人身子本来就弱,这毒又十分阴损,能扛到如今,已经是——”
“你说什么?夫人中毒了!”张启山面色一沉,突然一把擒住她的胳膊。
阿渡用力挣了挣,奈何这男人手和铁钳子似的,越挣抓的越紧,语气也冷下来。
“又不是我下的毒,张大爷,您还要把我拖出去砍了不成?”
张启山松开手,面色依旧有些难看,“这些年二爷请了那么多大夫也未曾检查出来中毒,你如何确定她是中了毒?中了什么毒?”
“我学过医,能检查出来毒很奇怪么?”阿渡甩了甩手,“具体是什么毒我也不确定,但肯定是地下带上来的。”
她似笑非笑的睨了对方一眼,“张大爷,您在这方面是专家,应该了解地下那些诡异手段。在下医术浅薄,夫人的情况我是无力回天,最多只能让她多撑一段时间,不过那吗啡,是绝对不能再用下去了。”
解九忽然想起什么,“二爷曾经在江南找来那个叫化千道的,说是只缺一味鹿活草,就能治好夫人的病。”
他看向阿渡,“小先生有何见解?”
“鹿活草……你确定?”阿渡面色有些古怪。
解九还以为他不知道,解释道“宋元嘉中,青州刘炳射一鹿,剖五脏,以此草塞之,蹶然而起。小先生未曾听说过?”
齐铁嘴惊叹道,“这么神奇?”,解九和张大爷都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阿渡嘴角扯了扯,“鹿活草,又名天名精,味苦、辛,性寒,确实有解毒、止血的效果。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出门右拐第二条街的药铺里,应该就有得卖。”她补充道,“不贵。”
最后两个字彻底让三个男人陷入了沉默。
阿渡望了望天花板,“也可能你们说的鹿活草,和我学的不是一个东西……”
“你刚才说能让夫人多撑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张启山最先冷静下来。
阿渡想了想,斟酌道“至多……两三年吧。”,见张启山目光一凌,她立即背手远离对方,“不行就另请高明,此事——”
“当真?”
“……?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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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章 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