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经历,我到现在想起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九死一生后,我终于进入到了那颗巨大青铜树的内部,才知道一切都是老痒的圈套。他千方百计带我来这里,是想利用青铜树物质化的能力,让我‘无意识’下复活他的母亲。
可用那种力量物化出来的人,到底算不算是人呢。
“你不信?”老痒笑了笑,“那个小傻子,你就没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
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问道:“什么意思?”
“你仔细看看我们脚下的尸茧,里面的尸体是不是很像一个人?”他意有所指,把手电照向我们脚下,巨大琥珀状尸茧在手电光芒下,反射出犹如黄金一般的琉璃之光,四条铁链一直铸入了琥珀内部,可以模糊看到琥珀里有一个人影。
下来时我和老痒就观察过,尸茧里面的透明度不高,很难从外面看清尸体的模样,但现在我仔细去看,人影竟然越来越清晰。
那是个最多十二三岁的女孩,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栩栩如生,身上的暗红色古服繁复而诡异,让人想到传说中主持祭祀的女巫,配上女孩子稚嫩的脸,在流光溢彩中显露出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和张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看着老痒,“这又是你弄出来的?你想表达什么?”
“老吴,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经想明白了。”老痒凭空就从手里变出了一支香烟,放进嘴巴里,没用打火机,烟就着了,他吸了一口,接着说道“你仔细看她身上的细节,那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你自己也说过,那小丫头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在鲁王宫里甚至死而复生了,你真的觉得她还是个正常人吗?她既然早知道这里,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青铜树的能力,又为什么千方百计的阻止你来?”
我一下呆住了,看着他,说道:“胡扯,你他妈的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信啊?”
老痒摇摇头,这时候,脚下的琥珀突然震动起来,随之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我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赶紧抓住边上的青铜链条,低头一看,就在我前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孩,一手拿着根青铜钉抵在琥珀尸体的胸口正上方,另一手拿着青铜块不停的敲击着钉子,似乎想把琥珀尸茧給敲碎。
我正想阻止,就听小孩道“别说话,会被听到的。”。
“什么……?”
小孩抬起头看向我,我惊讶的看着那张脸,又……又是张张的样子,她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别说话,会被听到的。”顿了一下,又道“我是你的幻觉。”
我大脑这下彻底混沌了,现在的幻觉都他娘的会说自己是幻觉了?我不会真出现幻觉了吧,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
我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下,靠,真疼。
她又敲了有几十下,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蛛网般的裂缝从青铜钉的尖端在尸茧上绽开,‘咔嚓咔嚓……’不断响起,糟了,我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尸茧一下四分五裂,接连掉进了下方的黑暗中,我死死抓住铁链,连忙去看老痒,他竟然不见了。
小孩没有防备,瞬间跟着琥珀碎块坠落下去,在半空被一只苍白的手抓住,青铜铁链从那只手腕穿过,血肉模糊,鲜血滴到小孩脸上,她抬起头,脸上总算多了点表情,惊讶中带着点喜色。
抓住小孩的是尸茧里的那具尸体,两张几乎一摸一样的脸在黑暗中对望,给我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女尸用力把小孩拉上去,我这才注意到她身下还有一块玉石,约有一掌厚,因为玉石和琥珀的颜色十分相近,我之前才没有发现。四根青铜铁链铸入玉石中,又延伸出来,钉入女尸的四肢,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现在伤处都撕扯的鲜血淋漓。
“靠,疼死姐了,这群变态,下次别让我再遇到他们……”女尸骂骂咧咧的,原本凄美的气氛一下被打破,小孩看着她,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哎,别哭啊,我现在可没手给你擦眼泪。”女尸抬了下手,疼的龇牙咧嘴的,又放下了,“这事还就怪你,他要你死你就死啊,你之前不是挺机灵的,怎么到什么狗屁命运就这么死脑筋?现在你是不是还活着,这个世界也没毁灭。”
“可是……”小孩皱着眉往下看了眼,脸上有些担心。
“可是个屁,”女尸打断她,偏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你先看看能不能打开。”
“嗯。”小孩胡乱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埋头去看女尸手腕上的铁链。
女尸仰面躺下,长呼了一口气,视线似乎直接穿过了我,看向上方,脸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四周一片静谧。
虽然现在的情况已经混乱的超乎寻常,我突然有了点猜想,抓着铁链的手磨的生疼,我小心翼翼踩到玉石上,一手抓着铁链维持平衡,一手在女尸眼前晃了。
她好像真的看不见我?
“你——”我刚开口,想起小孩刚才的警告,又停了下来,但满脑子都是问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两个小孩是谁,老痒又去哪了?
这时候,我突然又听到那小孩的声音,“这棵树无法实现人的愿望,你现在看到的一切,是别人给你的暗示和你潜意识里的信息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但现在很多事情我告诉你也没用的,你无法理解。”
我心说你个小孩也太看不起人了,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理解不了,一抬头,被吓了一跳,那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面前。
“我没有太多时间,中间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用笔写下来,但是不要说话,最后,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我正想问哪来的笔,手里就多了些重量,低头一看,竟然是削好的铅笔和一个素描本。
好吧,现在这里出现任何情况我都不会意外了。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我写道。
“这个我最后会告诉你。”小孩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写了下来,小孩看完没有任何表示。
“我们家族的人,从小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它从每个人的身上延伸出来,相互交织、缠绕,最后织成一张大网。它无法更改,无可抗拒,而又无处不在,你们通常把它叫做——命运。”
“就像你以为来到这里是自己的选择,但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
“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
“你不信,”小孩语气毫无波澜,“那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我。”
我心道你他娘的不是说自己是幻觉,看到幻觉还要问为什么?
小孩继续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命运是由谁决定的?”
“你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吧。”小孩在我旁边坐下,看着脚下的黑暗,“对那群羊来说,命运是由牧羊人决定的,羊群会发现,有一个巨大的存在,每天会定时给它们带来食物,为它们治病,早出晚归带它们去一片更广袤的天地,不过这同样伴随着危险,它们也会发现身边的兄弟姐妹在某一天离开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羊群会思考,它们会把牧羊人奉为神,为了避免饥饿、疾病、死亡……它们会用拥有的一切向神祈求食物、药、更大的草场……但神不会意识到,就像你不会意识到某天你养的狗给了你一根骨头,是想让你给它找一个对象。可羊群也不会意识到,它们不知道神给予它们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杀掉它们,只会以为是自己的祈求灵验了。”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比喻,很容易理解,我写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羊,那谁是牧羊人?】
她没有理我,接着道“假如有一天,牧羊人无法维持生计,羊群被另一个人收购了,羊群的命运又会变成什么样?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变化,甚至可能变得更优渥。羊群不会意识到它们已经换了一个神,即便有极少部分意识到,也不会在意上一个神的现状,新的神依旧会‘降临神迹’。”
“这样来看,羊群的命运其实也并不掌握在牧羊人手里,牧羊人只是命运的推手,他的命运也被更强大的存在掌握着。”
我隐隐觉得她是在暗喻着什么,如果我们真的是羊,谁能做这个牧羊人,历朝历代的皇帝?牧羊人的更换,难道是指王朝的更迭?可按照她的说法,皇帝也不过是一只羊,一只更尊贵,掌握了更多羊生死的羊,远没有达到掌握命运的地步。
小孩继续道“但如果有一天羊群里突然混进了一只圈圈,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我一下有点懵,【什么……圈圈?那是什么动物?】
“圈圈就是圈圈,圈圈不是动物,不是羊,不是牧羊人,牧羊人的世界没有存在知道圈圈的命运,反倒是圈圈知道牧羊人的命运,但圈圈外表看起来和羊一样,一开始谁也注意到羊群里出现了一只圈圈,直到有一天,牧羊人发现有一只羊竟然能反过来影响他的命运。”
【那牧羊人会感到恐慌,想方设法杀了圈圈?】
“可圈圈的目的,本来就是杀掉牧羊人。”
小孩面无表情的说着这句话,竟然莫名让我心里有些发寒。
【你就是那个圈圈?】
小孩没有回答,伸手递了个东西过来,是那根青铜钉,一根满是鼓包的扭捏的钉子,除了尾端有一点尖锐,整个柱身的粗细差不多是相同的。这样的钉子钉进去应该会很费力吧?
我接过来,却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
“请你帮我,把它收起来,不要被别人发现,时间到了,我会去找你拿回来的。”小孩说完,整个人竟然突然变得透明起来,我忙道“你是谁?”
小孩把食指竖在嘴巴前,比了个‘嘘’的姿势,整个人就消失了,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很快认出来,那是老痒,他的下半身已经被砸烂了,正挣扎着往我面前爬,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说道,“小五爷,下车啦。”。
小……五爷?
我一下醒了过来,张张的脸裹在毛茸茸的衣领里,冰冷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脸,“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意识到自己是在去长白山的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