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元星睁眼,这是在水中,仿佛自己从未离开那潭水,山洞顶端有水滴往下落,他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随手一模,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泪。这是他被关禁闭的五天,这里除了水声就没有其他动静,连只虫子都没有。
家族祭祀,他偷摸烧了两样贡品,最后被判关禁闭一周,这一周里,除了带的干粮以外他没有任何补给,也不会有其他人来到这里。这种惩罚会让人性磨灭掉,更别提他带进来的,特意为惩罚所准备的干粮都被下了药。
这里是幻觉。南元星几乎是立刻发现自己的处境。
这种环境不会是刚刚那座山里的,而是南家后山独有的山洞。
如果幻觉会让人陷入最难忘的记忆,那么它成功了。这里是南元星放弃“常人”的地方。
任何一个人被关了七天后,都会有点变化的,而他上辈子只是个普通人,这辈子从出生开始,就被人定好了未来,要么成为家族的螺丝钉,要么就强大到挣脱束缚。对于一个普通的,乐意摆烂的人来说,被定好未来似乎没什么不好,可发生了些事情,让南元星认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没有一个是正常人,这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随便来个心理医生能直接完成十年业绩的精神病。
普通人是无法在这里生存的,他烧掉贡品就是为了独处,让自己不得不抛弃人性,为了自由而融入疯狂。
多年后,南元星亲手放弃了自由的路,为了他接触的第一个正常人转头回到家里。
吴邪是正常的,普通的人。
南元星已经忘记这样的人是什么样了,他所在的私立小学和中学,其实只接收家族内的人,说白了就是在别处那里挂个名,这种东西在古时候称之为家塾。
而他见到的吴邪,就是那个唤醒他沉睡多年的本能的人。南元星在外面,用的是吴邪面对自己时候的模板,他模仿着吴邪对陌生人的态度,然后与其他人接触,慢慢学习成为人,这才有了现在的南元星。
如果要研究,那么南元星一定会写成一篇名为《论锚点与镜像的塑造能力》的论文。
由此可见,现在的南元星再次回到那个磨灭人性的山洞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那个模拟出来的,用来对外沟通的自己来唤醒他。
“真奇怪啊,”岸边人站在那些干粮边上,“明明要求你拿小孩儿的特制干粮了,为什么还要拿成人款?”
“为了逼自己上绝路。”他说。
岸边人蹚水,围着他绕了两圈,这道幻影是他自己,南元星意外的没觉得奇怪,或许很久前他就知道自己精神状态十分美妙了。幻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我对我的自我认知绝对不能出问题,所以你要杀死我吗?”
南元星说不会。
“那么,为了吴邪,你醒醒?”
于是,南元星再度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吴邪的身影,他在不知不觉中链接了山石,让这座山给他放映了一下吴邪的现状,也因为这个,他被顺利唤醒。
吴邪那边已经在地下河道了,正如南元星刚刚想的那样,那群盗墓贼根本不敢确定他是否在伏击他们,在最开始,石道前时,他杀人杀得太快太干脆,这群人连有几个人都没能确定,现在抓了吴邪和他那个队友,正好用来蹚雷。
这样刚好让吴邪能安全的来到地下河。
那群人进了地下河就会知道,如果不想死,就要顺着河流向下走,这一点南元星帮不了吴邪,只能期待吴邪自己看透,或者有聪明人能拉他一把。南元星远远看着瀑布,不再去关注吴邪,转而自己寻找出路。
这地方肯定有暗道或者别的什么,就算南元星成绩不怎么样,但基本功还是在的,正常情况下他并不会轻易陷入幻觉,可惜的是,出现了一点点意外。他脱离与山链接的那一刻,就看到了新的事物。
原来如此。他想。原来自己并没有真的脱离幻觉,而是借用山的视角去看吴邪,山是不会中自己幻觉的,所以一旦脱离链接,就会重新回到幻境。
这次出现的东西与南元星自己无关,而是杭州。
他看到了开着车的吴邪从自己身边路过,似乎是因为路况问题,吴邪开的并不快,南元星一直跟着他到了一栋矮楼下,一个年轻人从他正门里面走了出来,身上背了根长长的东西,用布包得结结实实的,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一把古兵器。这个人南元星认识,道上赫赫有名的哑巴张,听闻跟着他下墓,他会救想活的人,安全感很高,就是他们没真的就见过面。
吴邪还认识哑巴张?这确实是南元星没想到的,毕竟这人其实蛮高冷的,身价也不低,吴邪这种一看就是外行人的怎么会认识他?
不过一抬头他就知道原因了。
其实下地这行圈子很多很广,虽说有名的圈子不多,但是九门他还是了解的。对于南元星来说,各种圈子就是泥潭,他大多是不愿意去了解乃至打交道的,除非是家里人的命令,否则他一般情况下会躲得远远的。
现在不同了,吴邪居然是九门的人,这是南元星头一回愿意主动沉浸在幻觉中,他想了解一下吴邪的过去。主要是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圈外人,就算家里有人干这行,那也不至于让吴邪来接手。
南元星不太了解九门的情况,他家里还有个哥哥,最讨厌九门,每天都念叨着“九门”里是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像南元星这样的人接触了只会被骗。
可惜的是,南元星已经不打算听哥哥的话了。
他忽然发现吴邪对自己还挺重要的。
这次幻觉真的结束了,他揉了揉发疼的头,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这个墓了,而是他想要折返去找吴邪。
但不行,这条路是单行道,禁止回头。
南元星四下找了几圈,发现确实没有线索,而他接到的任务就是从墓中带回一条蛇。这很奇怪,要说奇珍异兽,他们家里自己的祭坛周围就有不少,又何苦叫他从外边带,如果这条蛇真的重要到一定程度,又为什么只叫了他一个人来?
于是他判定这个任务属于单人轮岗任务,谁有空谁来,重不重要,成不成功都有说法。既然如此,那么他返回去跟着吴邪也在完成任务的路上。
想到这里,南元星不再犹豫,扭头回到了水潭下。
第一个下来的是吴邪的那个队友,一下来看到有个人影,被吓得差点松了手,好在发小的情谊让他又将吴邪拉的紧了点。南元星看到他们,也不管会不会引起警惕,主动去帮他将吴邪拉上岸。
“你好,”南元星挂上一个友好的微笑,“我是南元星。”
“老痒。”对方没说真名,南元星也不在意这个,他低头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吴邪,想伸手吗摸摸他他的脉象。老痒一皱眉,拔出枪对着南元星。
两人陷入沉默,老痒的枪里还都是水,而南元星有点不理解他的想法。明明自己没有想要搞事的心,而且还是刚刚帮了他一把的人,怎么还是会引起警惕?
犹豫了一下,南元星还是选择了后退,他不想跟吴邪的队友产生什么矛盾,他现在主要想的就是从这个墓里将吴邪带出去。南元星从家里那边拿到的情报就是,这个墓很诡异,也有点奇怪,只要不深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那些都是过去式了,这个墓被激活了,从他刚刚到瀑布底部开始,就陷入幻觉来看,这个墓确实是不欢迎客人。现在吴邪还没醒,南元星身上也没有东西能够证明自己和吴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他不敢确认吴邪是否还记得自己。
老痒看到南元星后退,并没有立刻放下枪,而是叫他离得再远点。所谓七步之外枪快,就算南元星再强,还能躲过多少子弹?
南元星耸肩,没说这点距离对自己来说跟面对面没区别。保持距离让人放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双方都在等吴邪醒来,虽然老痒觉得吴邪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处,但多一个人也能让南元星多一份谨慎。南元星则是在赌吴邪还记得自己的可能性,和吴邪的善良。
就算吴邪真的入行已久,南元星还是愿意相信一下这个人没变。
赌命这种事,南元星也不是头回做了。
老痒对着南元星,从自己的包里摸出能生火的材料,吴邪浑身湿透,在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了。很微妙,现在清醒的两人都在担心吴邪,而他却毫不知情的躺在一边。
或许是篝火带来的温暖让老痒放松了些,他主动问起南元星的来历。
“南小兄弟是哪条道上的?”
其实就算南元星照实说,老痒也分辨不出真假,他才从号子里出来没多久,能知道些什么,他只是在模糊南元星对他的判断罢了。只要南元星觉得他是个经验十足的人,就不会轻举妄动,这样能够最大程度拖延时间。
南元星也不在乎老痒的想法,见吴邪没有醒来的意思,那么先和吴邪的队友聊两句也行。
“我单干,从一个拍卖会上得来的线索,打算碰碰运气,不行就当冒险了。”
聊归聊,真话还是不能说的。
老痒没信,他也知道南元星知道他没信,没关系,两人其实都不在乎对方,重要人士还没醒呢。
南元星把天聊死了,老痒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能找出什么话题,于是双方再次沉默下来。
这时,吴邪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