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孟喆安熟睡中的脸,难得的安静,还有些苍白,看着令人心里生慌。
刚才一支镇静剂下去,强行中断了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孟喆安才得以缓和下来。
手握住被子往上提了一些,解雨臣看向医生,这才发现许久没说话的医生脸上竟出现了凝重的神色,解雨臣有点愣住了。因为这位医生是屠癫,为人方面属于人如其名了,他神情凝重起来,比别的医生打电话摇人都惊悚。
随即,解雨臣心底涌上一股糟糕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久不曾有了,仿佛即将被夺走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他可能无力阻挡。
“情况如何?”解雨臣问。
屠癫从检查报告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病床上几乎无声无息的女孩,表情有些奇怪,“她真的是活人?”
解雨臣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沉默了两三秒,道:“你是医生。”
“所以我更觉得不可思议,受过那样的伤,竟然还能活下来。”屠癫扬了扬手里的报告,“申请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什么的没问题。”
解雨臣看着他,那股恐惧忽然慢慢平静了下来。屠癫就觉得没意思了,说道:“颅骨骨折过,不过已经痊愈了,检查结果情况正常,据你的描述,失忆更可能是心理因素所致。她身上最严重的其实是胸口和腰腹的两处旧伤,这两道贯穿伤几乎要把胸腔和腹腔剖开了。这么说吧,她没有当场死亡,算阎王不想收她。”
屠癫每说一句话,解雨臣的眉就越皱紧一分,他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车祸能弄出如此严重的伤。
“你从哪儿捡来的?活生生的医学奇迹。”屠癫脸上带着笑,他走近床边,去查看监护仪上显示出的心率和血压。
屠癫的眼神让解雨臣有些不安,那份兴味和狂热,像是迫不及待想要亲手解剖他口中的“医学奇迹”。
“屠癫,别打她的主意。”解雨臣皱起眉。
屠癫扬了扬眉毛,“这么重要?”
解雨臣看着屠癫,目光慢慢落回到孟喆安脸上,他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解雨臣心安了一些,轻声笑笑,“是为你好。”
屠癫疑惑,回头想看看解雨臣是不是发什么病了,结果头还没转了一半,就看到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屠癫感觉心里罕见地生出一种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的惊讶,他看了眼床头治疗盘里的空针管,那针镇静剂的剂量不算少,药效至少可以持续六个小时,可现在一半的时间都还没到。
“你的镇静剂兑葡萄糖了?”解雨臣看着他。
“你的幽默水平真是提升显著。”屠癫说道:“耐受性强,体质特殊或者受过这种训练。她是什么人?”
“……中国人。”
接话的是孟喆安,在屠癫说到“训练”时,她已经从镇静剂的药效中清醒了过来,只是嗓音还带着沉睡过后口腔缺水的干哑。
“建议你带她去看看精神科。”屠癫对解雨臣说完这句话后,转而继续看着孟喆安,“喝水吗?”
“嗯。”孟喆安点点头,闷声咳了两下,感觉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像是坐飞机时机身角度倾斜而带来的忽上忽下的失重感。她按住胸口,感受到舌尖发苦,有点想要干呕,“有没有吃的?”
解雨臣已经起身去接热水了。屠癫静静看着孟喆安,上前检查了一下她的瞳孔,又看了眼监护仪,依然一切正常,这个女孩的状态比刚被送过来时还好,似乎镇静剂唯一的作用只是帮她好好睡了一觉。
“我办公室里只有巧克力。”屠癫忽然说。
“那就谢谢你了,屠医生。”孟喆安的目光从屠癫胸前的名牌移回到他脸上,发现他的眉眼和解雨臣有些相似,只是五官更为硬朗。
屠癫放下病例和报告,转身往外走,门推开了一半,他又回过头看向孟喆安,“你很自来熟。”
“你也是,屠医生。”孟喆安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解雨臣晾好了水,回来时,屠癫已经不在病房里了。他走到床边,将水杯放进孟喆安手中。
“屠医生去帮我觅食了。”孟喆安慢慢喝了一半,继续说道:“他也是解家人?”
“是,前些年离开解家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名表其人,他自己另取的吧。”孟喆安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半杯水都喝完了。
解雨臣默默看着她,孟喆安盯着监护仪上的指标图像,像是在发呆。过了十几秒,解雨臣坐直了一点,而她也正好将视线转了过来。
“解雨臣,我现在能出院吗?”
解雨臣低头看了眼时间,“明天九点吧,再观察一晚。”
孟喆安只好点头,“行李箱里的杭州点心和茶叶是给你的,等会儿你直接拿走吧。”
“出发前怎么没联系我?今天在警察局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可能有一点长。”
孟喆安又看了眼解雨臣的表情,有点严肃,于是改口道:“我长话短说,家里有个人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缠上了,我来这边主要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本想结束后再去看你,但路上出了点意外,那个司机……找我,或者说只能找我了,他有什么目的我还不清楚,不过应该可以谈,我能搞定。”
解雨臣皱眉,脑中已经有所联想了,“那个人是?”
“道上叫他黑瞎子。”孟喆安问:“你认识他吗?”
解雨臣沉默着,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许多年前没有细想的某些细节彼此串联起来,他明白了,以前那几年的联系中,齐安偶尔提到过的的“黑衣人”、“青椒肉丝炒饭妖怪”和“那个家伙”究竟指的是谁了。
解雨臣想起齐安提起他时的语气,格外的生动活泼。他听霍老太太提及过,那个黑瞎子早年和齐家有些渊源,但没想到齐安与他的牵连竟也如此密切。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这个结论让他下意识想皱眉,不过解雨臣按下了,随后便起了担忧——齐安已经来了北京,就算那个黑瞎子再亲自来劝,她也不会放弃涉险的。
沉默片刻,解雨臣说道:“他是2001年来的,来查一桩悬案,当时霍老太太和我作陪。但是那件事比预想的凶险。”
解雨臣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时间,“明早我来接你出院后和你详说,我得先回一下公司。”
“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孟喆安说:“屠癫医生今晚在这里吗?”
“在。”屠癫正好开门进来,“我今天晚上值班。找我有事?”
说着,他走过去,把手里一瓶温热的矿泉水放在了床头,还有白大褂兜里的两条巧克力。
“我应该没什么事去找你,找你也不会是正经事。”孟喆安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记住了他的体貌特征,“屠医生,今晚查房和护理巡视还请尽量不要来这里。”
“这里是医院。”屠癫提醒道。
“我知道。所以只是以防万一先说一下,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会尽快悄悄解决,但要是屠医生你被挟持了......”
“你就要连我一起解决了?”
“......屠医生你要不要给自己挂个精神科。”孟喆安神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诚恳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屠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
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元宵节的晚上,在解家,离着很远,他听见有人在喊“解雨臣我来看你啦”,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走近去看,只看到了那个女孩向解雨臣跑去的背影,她穿着件红色棉服,束发的金蝴蝶发卡上镶嵌着碧玺,手里拿着三支正燃烧着的烟花棒。
屠癫可以确定这个女孩不是解家人,也不是霍家人,但他猜不到她是谁,后来问解雨臣,也没结果。但屠癫想,倒也不能说完全没结果,因为解雨臣说的是“只是以前认识的人”,至少这说法本身就说明解雨臣不希望解家人关注她。
“对了,这个心电监护仪需不需要撤走?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往仪器后面躲。”孟喆安说道。
屠癫忽然笑了,“你是齐安?”
“我叫西门吹雪。”孟喆安默默看他。
屠癫一笑,“挂精神科吧。”
“开个玩笑而已。”孟喆安笑了笑,“屠医生不算是九门中人了,那在你面前,我就只是孟喆安。”
解雨臣默默叹了口气,若是今晚实在不太平,至少在那个司机来之前,她和屠癫不要把医院给掀了。
“半小时后有人送晚餐上来,我先过去了。”
“嗯,快去吧。”孟喆安笑着挥挥手,“解雨臣,明天见。”
解雨臣在孟喆安和屠癫的目送中走到门边,不太放心,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依然在笑着看他。
解雨臣转身出了病房,微微叹了口气,希望自己明早来的时候,屠癫别也躺在了病床上。
解雨臣把门带上,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孟喆安和屠癫两个人。
“屠医生有事交待?”孟喆安看了他一眼,拿起床头的巧克力开始撕包装。
“你最近饮食忌荤腥油腻。”屠癫说道:“你会奇门八算吗?”
孟喆安摇头,“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等我回去了可以到老爷子墓前帮你问问,到时候如果他给你托梦了,屠医生你别害怕。”
屠癫就笑了,又问:“解雨臣和你是什么关系?”
“大概很面熟?”孟喆安看着他,笑着说:“我看好看的人都面熟,像一见如故。屠医生你也好看。”
屠癫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就往外走,“有事按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对精神科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