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起床拉开了窗帘,又是阴天,这一趟,江中的雨迎来送往的,对他过于热情了。
这个城市这些年变化太大了,大量的城中村拆迁重建,从100多层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此起彼伏一直延绵到天际。
他不自觉按照Mark的建议把程续离开后的那两年认真回顾了一遍。
说实话,要不是心绪在冲上去和彻底放弃之间反复横跳,他真的不敢回忆那两年的自己。
太可怜了,像好不容易找到家又被抛弃的野狗,吃不下,睡不着,除了拼命工作好像没了任何寄托。
可这个人又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从相识开始就被动承受着自己的帮助和依赖,嘴上再多的强硬,最终都会在自己软磨硬泡下妥协。
没接受自己的追求,但也一直没有恋爱,到底是因为怕伤自己的心吧。
放弃垂手可得的保研名额远走异乡大约也是为了摆脱这无法承诺又不忍伤害的局面吧。
他想要的简单生活,是不是就像自己看到的那样,在一个稳定的环境,找一个自己喜欢又依恋他的姑娘,生儿育女,悬壶济世。
二十岁的周泽只想和程续一起,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时间、金钱、前途,甚至自己的尊严和生命。
二十七岁的周泽恨过这个人,却从没有停止爱他,依然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却放弃了必须和他共度余生的念头,希望他幸福就好。
……
雨落下来了,珠帘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拍在窗户上,西江被砸成一个蛇形的筛子。
暗自叹口气,周泽从果盘里拿一个苹果啃着出门了。
跑步,吃个早餐,回到酒店打开电脑处理公务。
邮件往返不过须臾、电话层出不穷,一个上午的时间他甚至还开了两个视屏会议,抽空研究了一遍竞争对手今年的市场策略。
背着80亿的营销任务,尚且年轻的他远谈不上游刃有余。
接近正午,Mark敲开了他的门。
从玄关的吧台拎支水,他几步迈进客厅瘫在沙发上。
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水,眼神无数次周泽脸上落下又滑开,心事重得就快砸地上了。
“怎么了?踏空了还是被套了?没把我的钱赔光吧?”
周泽靠在一旁的书桌上看他表演了十分钟欲言又止,“真赔了也没事儿,我继续赚啊!”
“别考虑程续了,他不行”,Mark语出惊人。
“什么意思”,周泽眉头一瞬攒紧了。
“对男人不行”,Mark胡乱揉一把自己的头发,一脸颓劲儿道:“读书的时候,我怂恿他看过男男的片子,他没撑住,吐了。”
辗转整晚,倒是让他想到了这件旧事。
他等周泽问‘你呢?’,再不济问一句,‘为什么你要怂恿他看这个’。
都没有,他等来他凄凄然一抹笑,“那我倒是没有任何理由恨他了。”
“不能有别人吗?”Mark抬眼看着他,“这世上男人有直有弯还有双,不必只是他吧?”
“为什么一定要有别人”,周泽勾着嘴角无所谓的笑笑,“有你和张文静已经够多了。”
Mark猛地站起来抱住他,低声宽慰道:“别伤心,我在呢”。
“傻逼”,周泽毫不留情推开他,声音却是柔软的,“我知道”,他说。
……
Mark走了,几十亿基金的主理人,所有的放荡不羁和随性都有时限,绝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得表演一个风度翩翩道貌岸然的金融新贵。
周泽难得的假期,本想耗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却是心乱如麻忍不住想要撤退了。
情人回来了,甚至回到了同一条街同一个门牌号,但他不爱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对自己有**,他看到自己对他表现出的渴望会想吐吗?
周泽同情自己,更同情程续。
那么重情谊的人,当初大约也被折腾得够呛吧。
一整日的雨,南方城市寡淡的秋意被这暴虐的雨势勾起点架势,从窗户望出去,树叶尚且丰满油绿,人行道上的行人倒是因为这场雨萧索了些许,马路上的车龙却是排开了阵。
雨势留人,导航提示主干道尤其高速路极度拥挤,打定主意离开的周泽不得已把计划推迟到了明天。
傍晚时分,电话响,他接起来,程续的声音:“今晚和我一起吃饭吧!”
甚至不是疑问句。
周泽在电话这头扇扇眼皮,淡淡然应他:“雨这么大,不想折腾。”
他是不想去的,怕见到人愈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开车来吧,我冒雨买的菜,有事找你。”
周泽沉默良久,去还是不去在心里拼得血流成河,终究开口问道:“要我带酒吗?”
”人来就行!“
挂完电话,周泽迁怒般把手机往床上一摔,忍不住暗自懊恼:这个人永远都知道怎么拿捏自己。
……
老城区停车是个问题,周泽绕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儿转好几圈了,偏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顿车的地方。
电话在扶手台上狂闪,他抓起来按下接通键,程续在电话里问:“快到了吗?我准备炒菜。”
“我找不到停车的地儿。”周泽的声音里带着情绪,不知是转悠焦虑了,还是对满心期待的自己发自内心的不满意。
“你开到楼下,我陪你去。”程续扔下一句话挂断了电话。
调转车头回到楼下,孤零零的街头,程续撑着一把伞站路边,周泽接上他,左转、右转、前行几百米把车搁下了。
雨太大了,天地间混沌一片,风也不逞多让,刮得雨幕斜飞,周泽推门就被扑了个激灵。
“先别出去”,程续推开车门,两步撑伞到驾驶位接人。
蓝色的尼龙伞罩在他的头顶,雨柱打在伞面发出激烈的噗噗声,程续离他很近,两人几乎肩擦着肩往前行。
风彻底起势了,在城市的高楼间辗转,呜呜低鸣着,周泽忍不住打个喷嚏,程续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背,很轻地贴着他微凸的脊骨。
周泽本凉透的背心,一瞬灼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