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覺肉體正悄然下沉,頭腦昏沉。他認為自己目前應當身處於深海一類的地方,一個人孤獨地被深淵吞噬。
但這不過是他對現狀的最佳形容罷了。金宮睜開了雙眼,看到的卻只有純粹的黑暗,即便嘗試轉動頭部或眼球,視線所及仍只是一片虛無。耳邊亦安靜過了頭,張開嘴來卻吐不出半點聲響。
目前的處境是他從未經歷的,世界正天旋地轉,完全無法判別身體所在的狀況。就算想要擺動肢體,也只是意外地察覺到,自己無法感受與操控四肢。但這種感受與其說是斷肢,不如說,是肉體和靈魂徹底分離,他合理懷疑,連睜眼、聆聽與開口都只是想像。
這或許是所謂的失自我感,可我並不認為我有任何會引發解離的可能性。
他如此想著,不禁為死腦筋的自己苦笑。可若要給現在一個解釋,自己也想不到別的了。他只能盡可能地探索記憶的每一角,試圖拼湊出半點資訊。好不容易回想起,自己正要邁步走進學校的大門,大腦便已到極限。
恍惚之間,金宮停止了思考,任由虛幻與現實的邊界模糊,包含自己在內的一切亦隨之消散,如水溶於海一般地消失。
……
不知沉寂了多久,耳邊傳來了某人走近的腳步聲。金宮嘗試打開眼皮,上方蒼白的光線一滴滴透過視網膜,點進了腦內暈染開來,那壟罩住自己的黑暗便逐漸散開,他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可以判斷,他應該是躺著的,位處在某個類似學校保健室的地方,證據便是現在躺著的簡易病床,以及灰綠色布簾後的一些基礎醫療設備。
可還沒等金宮來得及恢復思考,突然進入視野裡、與他臉貼臉的陌生少年便往脫胎換骨後的混亂之中扔了顆震撼彈:
「哇,終於起來了呢。」
金宮猛地倒抽一口氣,下意識地直接坐起身來,身上的薄被單有一大半落到地上。那人則趁著自己還沒撞上來,立刻向後退了兩步。金宮將頭轉向站在床頭的少年,審視目光帶有細微怒氣,警惕著刺向陌生人,試圖從這自己送上門的證人身上得到些線索。
圓潤飽滿的臉白得像瓷,柔圓的短鼻、小巧的微笑唇,無一不顯得他年幼,卻偏偏長了雙細長似狐的眼,淺藍色的虹膜是深未見底的湖色。說也奇怪,這樣的差異到了他的臉上,倒也沒有不協調。只是讓人分不出他的國籍血緣,面上人畜無害的笑容因此蒙上一層謎團。或許是還沒到變聲期,說話的聲音似是快速攪拌雞尾酒時,冰塊碰撞玻璃杯壁時的聲響,咬字清晰而聽著清脆。而以狹窄的肩膀與細長的頸脖來看,應是還未發育完全的初中生,矮小的身子也證明了這點。
從打扮上來說,是學生沒錯,可設計卻不似任何一間學校的制服。他身上穿著淺灰色長袖襯衫,雙臂配有細紅棕色邊的金色袖箍。外邊套了件修身的黑色條紋馬甲,襯衫從斜角下擺下方露出一截,而脖子系著黑格紋的酒紅色領結。能看到他馬甲上第二個扣子的地方,有兩條銀細鏈垂掛著,連結到腰部左右兩個口袋外面的上方,不知道如此多餘的設計是不是對方的愛好。
「早安阿,瞌睡蟲。別這麼緊張嘛?你能說說在自己記憶中,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似乎要證明自己無害,眼前人眨了眨眼、舉起了雙手,上面套著黑色皮質手套,讓他無法以此判斷經歷。而這時,金宮才注意到對方雙耳的銀白色耳骨夾,令他確信這人應該是喜歡低調而畫龍點睛的配件設計,以這孩子的年紀來講,或許是為了受歡迎吧?更何況,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孩能被父母學校允許蓄髮。那頭細軟的灰髮用金色髮帶綁著,靜靜躺在他的左肩,低垂下來帶了幾分女性美。
「在那之前先回答我,你是誰?這裡是哪裡?剛剛臉直接貼著我有什麼目的?」
「我只是來叫一直昏迷不醒的你的好心人欸!你卻用這麼兇的口氣質問我......這種時候不該付我辛苦費嗎?!」
......真是奇怪的人。前一秒還委屈得像要掉眼淚,下一秒卻換上了不滿,反過來斥責自己。由於這孩子太過莫名其妙,金宮決定不再追問。可他還沒想好要說些甚麼,嘴微張著楞神,少年就已經自己靠過來,幫忙撿起落在地上的白被單:
「算了,不跟你計較了。不過,看來你也是一頭霧水阿,但沒關係,因為這裡其他十五個人都一樣呢!」
「十五個人?」
「嗯,對。沒有意外的話,你應該也是希望峰學園的新生吧?結果十分離奇的是,我們所有人都像是遊戲切換場景一樣,剛踏進校舍便記憶中斷,醒來就在學校裡面某個地方躺著了。就算想找老師還校工詢問,也是完全不見蹤影呢。」
話還說著,他便向自己伸出了手。或許是對方給人的印象較為無害,金宮竟鬼使神差地反握回去,借力站起了身來,連他自己都有些訝異:
「順帶一提,你是最後一個醒來的呦。」
聽到這人的話,他只慶幸自己沒開口就喊同齡人小弟弟,不然得多尷尬阿?金宮環顧四周,看來這裡就是希望峰學園的保健室沒錯了。一排併列的病床可以給四個學生使用,布簾外是診斷區,牆邊櫃子裡瞧著有不少藥品,還有裝滿紗布棉棒等醫療器材的移動式推車。就是不知為何,沒有見到護士的身影。青白的牆上也沒有半扇窗戶,不知是不是設計不良。
「原來是這樣嗎......你說的沒錯,我也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我是踏進校門後就中斷了,時間提早了一些。但看來可以先暫定,之前我所經歷的不是錯覺,也不是個例。那其他人呢?去哪裡了?」
「欸?我說錯了嗎?抱歉抱歉,放心吧,我們都是踏進校門就暈過去了,你不是特例。只是因為你太貪睡了,所以只有我一個大善人在陪著你,其他人拋下你去四處調查了。」
「這樣嗎?」
金宮想起自己方才有些過度戒備的態度,再結合未來同班同學的敘述,頓時內心產生些許愧疚。也沒過多在意是誰口誤或聽錯,他果斷低頭直視對方雙眼道歉:
「謝謝你了,抱歉剛才......」
「不用謝,因為我也是不管你死活地把你丟在這裡,調查完所有我在意的點才勉強回來看你一眼的!我知道我人很好!」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算了,好累,總覺得再耗下去只是自討苦吃而已。
自醒來為止,這已經是他不知道第幾次深呼吸了。金宮看著少年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確切意識到,自己與眼前人合不來,相處久了鐵定被氣出胃病。想到還要跟他想處三年,他已經感覺上腹部開始隱隱作痛了。金宮皺了皺眉,試圖把話題拉回正軌:
「總之,先不論其他的,我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等等打算四處調查看看,這情況聽起來有些異常,居然連教職員都不見蹤影。再說,我也該見過其他同學才好。」
「嗯,好呀!那我就好人幫到底,來擔任你的嚮導吧!走,我們出發吧?」
「......我有拒絕的權力嗎?」
「好過分......明明我刻意回來找你了,你卻要毫不留情地拋下我......」
完蛋,又被這個人繞進另一個地方了......
他看向了那隻拉住自己袖口的手,一瞬間也不知道該不該甩開來。金宮想了想,正要開口服軟,就聽到少年用一種孩童玩夠了的滿足語調,放開手來,笑咪咪地將話題帶往正確的地方:
「好啦,不開玩笑了。我叫做三瓶圭作,是『超高校級的調酒師』,請多指教啦。」
「調酒師?高中生也可以做調酒師嗎?」
說著,三瓶已經慢悠悠地往門口走去了。得益於他嬌小的個頭,要追上並不費力。金宮走到了他的身側,將疑問問出口,同時握住了門把:
「哎呀,這世界上總有許多淺規則嘛!細節等之後我們熟點後再聊吧?給我留點神秘感,而且我們還要點時間去四處走走,不是嗎?」
「好吧,我知道了。」
金宮點了點頭,盯著自己第一位遇上的同班同學,嘴角微微上揚起來。即便這傢伙的行為意義不明,但在突如其來的混亂裡遇到一個看著態度友好的人,左右也是不差的。如此想著,他打開了保健室的門:
「那麼,三瓶同學,我的名字是金宮清張,是以『超高校級的偵探』的身份入學,日後還請多多關照了。」
「嗯哼,明白啦,小偵探。那我們快走吧,我很期待你對於現狀會有怎樣的分析與推理呦!」
「請別抱有太大希望,我是偵探,不會通靈,所以不一定會有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