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鸢］隐入尘烟 第2章 第 2 章

没有被烧死，袁家公子救了她。

听说那袁公子自幼识人不清，方寸之内是男是女都认不得，把她当成袁氏门生一并带回来了。

她才不信呢，袁氏的人哪会在寝宫里？

后来养伤间听人闲话说，她是在宫门墙角被发现的。

袁公子正好要出那个门。

到家了才发现是烧焦了的女人，他给吓得不轻。

眼睛被熏得生疼，裹着布疼，拆了也疼，身上疼，心里也疼。

心疼一去不复返的富贵生活。

陛下死了吗？还是逃出来了。

她又不笨，除了刘辩没人能动她，怕是送到宫门的就是他。

有人进来了，声音别扭，守礼，问她好些没。

她嗯，声音难听，有些无措地低头，羞赧这副丑态。

跟着陛下久了，倒是被养得矜贵了。

再丑也丑不过打架抢食。

袁公子不在意，他叫袁绍，感觉是个武人，但是说话有礼，远远站在屏风外，询问她是否身体安好。

袁公子对她很好，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只是袁府留一个白吃白喝的人会起闲言，她主动在府内做起了下人。

儿时的技艺多年之后仍不生疏，府内杂务她只花一天时间便全然熟悉，第二日就上手，第三日开始抽空帮小妹妹擦窗，妹妹感激得脸蛋红红。

一个月后袁绍回来，被府内地板锃亮的反光闪着了眼，更是被他房内里外清扫得一干二净的样子惊叹万分，他指着桌角花瓶里插着的桃花枝，夸她真有眼光，好看的不行。

可她只是挑了最大最艳的一枝而已。

刘辩给她戴的都是这样的花。

袁公子把她收为贴身婢女，时常带她去各种宴会，容貌半毁，应公子要求戴上面纱，随公子四处奔波。

一次宴会上，她认出高台坐着董太师，少帝式微，群雄并起，陛下的弟弟怕是朝不保夕。

她看向高台下的广陵王。

她聪明，一眼看不出来，多看几眼就看懂了。

这样有天子气，陛下曾经说过这话，被周围的侍从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当时不懂，现在好似懂了三分。

亲王身边的副官前来约见她，袁公子不情愿，副官冷脸，她夹在中间不出声，还是长公子一声令下才得以放人。

亲王认出她，想招她入府，她说，刘辩的妻子，她有职责保护。

按民间说法，她非陛下之妻，亦无陛下之子，无名无份，非亲非故，她不愿进王府。

多谢殿下，她叩首谢恩，倘若走投无路，还望殿下收留。

什么时候是走投无路？袁氏覆灭之时。

她并不关心天下落入谁手，只关心下一顿饭能有着落，在袁家报完恩之后，她要去天下最富裕的地方。

亲王善解人意，让她回去好好考虑，傅副官临走前塞给她一张小纸人，亲王的模样，说以后好些联络。

回去过后半夜惊醒窗外有人，起身发现衣服被动了，里面什么都没缺，唯独殿下的小纸人。

第二日便被诬陷偷了长公子的玉印。

被打了二十棍子丢出了袁府，最后看到的是二公子警惕的眼神。

现下又成了乞丐，流浪的噩梦实现了。

还不如死掉。

新伤旧伤一并发，一场大雨带走了所有，她躺在这辈子都恐惧的破庙里，盼望满寺神佛能听听她的祷告。

好饿。好痛。好冷。

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她发疯地想念刘辩的怀抱，爱喝酒的人体温都很高，陛下的怀里永远都很暖。

她升起一丝怨恨，恨刘辩把她抛下，恨刘辩收走荣华，恨刘辩让她沦落到如此地步，甚至最后开始恨他当年捡她回家。

那金灿灿的寝宫刘辩怨恨，她却很珍惜，不仅有温饱，还有陛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在幽州就该离那庙远远的。

半只脚踏进黄泉的时候，她听到有人骑马的声音。

来人说，还好，没断气。

把她扛在肩上，顶得她无力干呕。

迷迷糊糊间，听到几句嫌麻烦的嘀咕。

怎样都行，她想活，请救救她。

这下总答应进府了吧？

亲王给她换药，摸摸她背上的血痂。

床上的人闷声，亲王开门临走时听到了回应，细若蚊蝇。

小纸人丢了，抱歉殿下。

小事，你还在。

眼睛看不见的后果就是额前起了鼓包，一连几天都消不掉，殿下请了楼中巫医给她疗伤，顺便也治疗瞎眼。

只是她怕疼，迟迟不敢被华佗开刀罢了。

某日在府中闲逛，无意间撞进了亲王的谈话，对面站着的赫然就是袁太仆。

您玉印找着了吗。

......还未，多谢挂念。

走路还有些瘸，本想直接回房，又不想被袁基看到，只好站在一旁替他们斟茶，还被殿下夸赞技艺比昨日好。

至少不会烫手了。

回去路上，殿下给她手里塞了一件小东西，戳戳它还会动，矜持地别过脑袋。

袁基的心纸君。

若想报仇，它可代劳。

她用力扯扯新纸君头发，感觉新纸君委委屈屈。

又把它捧在手里，放在案角随它去。

妹子，今天听哥哥的话，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一点都不疼！

刚想摇头，华佗身后响起另一道声音，叫他不要庸医害人。

俩人在门外拌嘴，她悄悄从后门摸索着离开，往后院走的途中迎面撞着了谁的身上。

袁基止住了她道歉的话。

他的声音好似带动了身上所有的伤痛，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可怕至极。

而他说出了更可怕的话。

随我回去吧，本初离了你，当真是失了魂。

不。

毁坏的声带嗫嚅道，回绝得细小又坚定。

我不逼你。他说。

你自行考虑，袁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本该走的，却停下来，注视她身上的某处，让她不自在极了。

抱歉。他说，你发间的心纸君，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姑娘勿怪。

袁基的小纸人趴在她头顶目送他离去。

把它摘下来泄愤着扯扯，小纸人哭哭蜷在手心。

宫外的世界，不易子而食，也十分可怕啊，陛下。

依陛下不太聪明的样子，时常发疯的脾性，很有可能被人家几句话就骗得团团转。

还是没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