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又收到两封信,一封极厚,一封极薄。
周瑜的字向来平和,此时却如同快要破出纸面——“适、可、而、止。”
她满意地把随信而来的仓券收好,背着手出去寻小乔。太史慈从楼外跑过,她把他拦住。
“乔女公子?乔女公子今日在市集帮华神医和张神医推广什么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呢。”
市集两棵百年老树上挂着横幅:熊经鸟伸虎归山,鹿顾猿攀鹤翔林。五禽除疾且助饭,普而行之延百年!”
树下的舞台上,她和公孙珊指挥几个年纪小些的孩子演示五禽戏的内容,感兴趣的可以一同学一学,华佗在旁边随时纠正。张仲景坐在树下,给他们分发导引手册——张飞将军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领域了!
广陵王靠在树上与他闲聊:“小师叔,她们赚多少钱啊?”
“这是阁主点名的项目,”张仲景道,“广陵开始试点,若能成,从观星台里拨一个月收入的三成。”
“一个月啊,那还……”
“推广到整个江淮以南,三月;到北边,六月;幽州以北,九月;关外之地任意一处,一年。”
广陵王:“………………”
“对了,”张仲景淡淡道,浅色的眸子看着他,“阁主嘱托我监督你也学习,这就去吧。”
“……啊???”
驿使把信送到小乔手里,小乔左右看了看,退出人群,小声念着。
[淑艾芳鉴:战事平稳,万物挂念。琴贷一事系真,吾辈爱琴所致。名琴古音千里难觅,偶然得见,欲强留之,不想至此,归来更详叙之。淑女安好?切莫因此劳神。]
晚上,广陵王边被张仲景盯着,边听阿蝉复述。
广陵王评价:“带不动。”
虽说此事是袁术默许,但袁氏和周边的军阀不可不防。孙策不在江东,吴氏与孙氏族人守着外围,周瑜、鲁肃和陆逊三人轮流在内部巡视,有消息就聚在一起商议。
“伯符要去陈郡?”鲁肃看着地图,“是袁术的意思?”
“是,也不是,”周瑜道,“袁术没有明示,是袁基的人送的消息”
“这是做什么?”陆逊不解,“不像袁基的作风。”
陈郡何氏本在袁术手下,后投奔曹操,袁术一直耿耿于怀。更何况,陈郡袁氏也有抬头的趋势,只怕他也想借机打压他们。袁基做事向来借刀杀人,自己不会沾染半分。此次如此显行,倒像是试探。
只是,他在试探什么?
鲁肃和陆逊不知,周瑜却清楚其中缘由。
虽然没有明示,但他们知道孙策一定会去。上次袁术夺了孙策的军功,孙策差点带人直接杀过去,以孙策的脾性,知道这次也讨不到好,眼下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估计会给袁术一个“大惊喜”。
周瑜散了散烟雾,眼下青黑,发丝有些潦草。他出去清点粮草和可以用的杀手,驿使送来最近的信。
[周郎亲启:一切安好,勿念。]
周瑜:?
的确回复了他上封书信,但周瑜感觉有些不对劲。
拆开第二封信,里边言简意赅:孙策分你点?
周瑜:?
什么意思?
此次之事,算是广陵与江东的合作,但纵使有万全准备,孙策没回来之前都不可放松警惕。周瑜平日便是如此谨慎行事,战时更是慎重。回复小乔书信时,他已是就事论事,有何不妥?
每每说起这事,那几人的表现……会让人担心江东的未来。说来说出也不过一句话——你多说点。
说什么?就是不知道说什么,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孙策……
“我和你说啊公瑾,她们女孩子想事情真的好奇怪。我怕她人生地不熟地、找人陪她,结果她生气了!我问了好久才问清楚是这个原因,真的好奇怪啊!你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啊?人少点的?不喜欢再说呗,我多问问总行了吧,每次多说一句话,又不花多少时间。”
[淑艾芳鉴:近日公务繁忙,一切安好,淑女安康?]
[淑艾芳鉴:近日公务繁忙,大乔淑女来信,随书附。淑女安康?]
[淑艾芳鉴:近日公务繁忙,江东细雪,或为丰年。]
[淑艾芳鉴:近日多匪盗,切勿只身前往城外。十日归,勿念。]
小鸦摸着下巴:“我觉得他在欲擒故纵。”
公孙珊道:“我也觉得。”
一部分女孩子点点头,众人一拍即合,分吃一盒点心。
伍丹撑着脸:“可是周中郎将是去剿匪诶,很辛苦的,要不还是回一封吧?
云雀看了看:“是真的,蜂使送回来的消息,而且他信件格式都不一样了,应该是真有急事。”
真是剿匪去了啊……啊,不该写那封信的。这种时候还记挂着这种事,实在太不好了。
小乔抱着膝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一干人等在廊下叽叽喳喳。傅融进来汇报公务,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险些又要发火。还好,众人已经习惯了,镇定自若地当做没看到,各自做事去了。
“书信。”
傅融拿出一叠厚厚的信件,若不是他说,小乔还以为这是谁抓的药剂。
“江东那边派人过来,叮嘱了八百遍要送到该送的人手上,”傅融道,“拿着吧。”
小乔本来想问这真的不是给广陵王的吗?但是看到封面上熟悉的字迹便接了过来。
拆袋第一封:[剿匪十日,一日一封,若十日不归,使者再至。]
小乔一一拆开来看:第一日问衣食,第二日问出行,第三日问来日,第四日……
第四日开始说起自己了?唔……喜好、习惯,诶?琴真的能打人?啊对啊,自己的琵琶也能……
这人是把自己写开窍了么?
小乔想着,对照着信里的内容,一一回信。
末了,她想了想,添笔加了最后一句。
[吾已知晓。战事为重,切勿再多分神。何日归来?]
正如周瑜他们所料,孙策在陈郡待足了半月,第七日便吓得何氏的人亲自渡江来谈,旁敲侧击地问他物资还充不充足。
“充足充足,”孙策挥挥手,“不牢费心,再待半个月也够!“
何氏的人眼前一黑——明明袁氏送来的信说只留五日!
他孙策江东霸王不信鬼□□号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城里士族家里供奉的那些个方士、能人早就炸开锅了,非要找他要个说法;民庶人心惶惶,又有不少人把怨气推到了妇孺身上,城里几乎乱成一锅粥了。不少人已经开始秘密结党,官府能缴一个,却缴不了根源。要是把孙策的话原样带回,只怕要翻了天。
城门开启又关闭,江东军始终没有动作——但城内元气大伤,世族们为了赶走孙策收缴上来的钱粮一分没用,现在人走了,也不还了。
“我听说啊,是孙策拿了东西翻脸不认人。”
“真不要脸,打秋风就打秋风吧,还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看未必吧?要真是那样,那些世家大族视钱粮如命的,怎么不和他拼了?至少他没动不动就想着怎么把女人推出去吧?□的,那
官兵莫名其妙就要打我娘子,大过年的还要我动手,真是晦气。”
“这一路上也没听到谁说孙策出手,真是奇了怪了,往常谁要是出征,那乱七八糟的流言飞得比谁都快,这次怎么没有?”
“谁知道啊,可能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吧。”
[伯符亲启:风声变闻,可归矣。最后关头,小心生变,一切当心。]
[兄长亲启:仲谋回来了,陆逊师父说他去找你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下邳彭城,不仅士族受不了了,商人也受不了了。
“不是我说,正旦前不许出城也就算了,那孙策都回淮水了,怎么还不放行?”
“嗐,说得还挺上台面的,当谁不知道啊?那、那位,自己死了儿子,非要拉别人陪葬。陶州牧知道他们一家子那个德行,派了重兵把守。”
“那关我们彭城什么事?他淮阴做的孽,难道还要整个下邳给他们陪葬?干脆划给广陵算了!”
“我听说孙策走了,荆州、扬州、豫州,还有兖州!那些商贩怕是早就抢占商道去了!”
“那有什么用?横竖咱们现在出不去,他这么一闹,广陵的盐价怕是又要涨。到时候西凉收到的消息慢,他们要多高的价都得买啊!”
“是啊!妈的,往年不信财神还好,今年一信财神就出了这档子事!我就说那些野神不能信吧?我婆娘怨死我了,说还不如信龙女呢,至少人家是真做了好事也不会搞出这档子事。”
“你少来!你自己买那些书卖得还少了?哦,没事拿出来显摆有事就要撇干净关系,你以为我们都是傻的?”
痛失良机,商人们什么能抱怨两句,一边担心孙策围城后攻城,一边又希望孙策早点来把那个碍人财路的人给解决了。有人眼珠一转,打起了别的主意。
“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是非得开门不可的?”
“能有什么办法?缺粮、民变。诶——我可提醒你啊,现在情况太复杂了,这招千万不能用。”
“我知道,”那人摆摆手,眉头紧皱,“那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当夜,有商人趁夜逃出城门。跑到岸边,身后的火把和官兵的呼喊渐渐趋近,他背着包袱,从芦苇荡里拖出一艘年久失修的小舟,拼命往下游划去。
“别跑——放箭!”
火油随着箭矢点燃了小舟,突然风起,小舟像失了控制一样撞向艨艟。商人弃船跳水,早就逃得不知踪迹。守夜的水兵见终于有点刺激事了,兴奋地扯着嗓子吼道:“不好了!——失火了!——彭城守将动手了!——”
[广陵收展:哇你不知道!好大的火啊!大家都憋坏了!我还以为那个人也是你安排的呢,但是火烧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不是了。仲谋那小子,居然第一个带人救火,不知道是不是和尚香一起玩的时候练出的胆子,吓了我们一跳,好在没出什么事,不然母亲又要说我了。哦对,你可别生气啊,人没事艨艟也修好了,回来给你看看,嘿嘿。]
广陵王:……
旁人观察她的神色,小心问道:“殿下?今年还照旧吗?”
“照旧,”广陵王收起信件,敛住冷漠的神色,“今日上元,该热闹热闹了。”
“好嘞!”
那人应答下来,招呼着众人在坊内坊外城外挂起彩灯。
傅融左右看了看:“是不是太张扬了?”
“会吗?还好啊,”广陵王朝同她打招呼的人点点头,“年没过好,上元总得好好过一下。”
“正旦那日城里爆竹炸得邻近几个州郡都听到了,”傅融翻了个白眼,“哪怕是装的,也稍微克制一下。”
“我是宗室,又有盐场,张扬一些不是很正常?”广陵王倒是无所谓,“要是连我都夹起尾巴做人,只怕陶谦更过不好年。”
还是那两棵百年大树,这次支起了红彤彤的摊子,排起了长龙。广陵卫兵正在维持秩序。几个女孩子坐在支好的案旁,一笔一画的描摹着。
她们鼻头、手指冻得通红,呵着气问:“姑娘,你想要什么呀?”
“诶?啊……我不认得什么,能给我的孩子画个龙吗?”
“好嘞。”
她几乎是一气呵成,王公屋檐和锦绣上的龙便跃然纸上——当然,会更抽象一些。她正准备递出去,小乔从旁又递了张红纸。她笑道:“淑女,这个也给您。”
红纸上写着“四序安全”,见女人有些犹豫,她解释着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四季平安。没事的——您拿着,给还留个好彩头,照价十文钱。”
“这次倒是挺隐秘的,”广陵王道,“有进步。”
傅融冷漠道:“她这么做生意,是想和周瑜一起借贷款吗?”
“实不相瞒,”,广陵王抿了抿唇,“已经还清了。”
傅融:“......”
傅融赫然大怒:“她哪儿来的钱??”
广陵王微笑:“你我给的。”
傅融:“?”
公孙珊躲在她身后,望着女人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