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青枝推着治疗车,穿过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一管管冷红色的血液装在彩色瓶盖的采血管里,随着治疗车的晃动,和试管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又是那个声音——
青枝忽然顿住脚步,屏息听着悠长的风声穿过走廊。那种声响与其说是风,更近似于某种怪异的呜咽或鸣叫。
她想起来听到护士们讨论,自己值夜班一定要胆子大。夜晚的时候,冷风会吹过主楼到侧楼整条曲折的走廊,沿途发出奇异的呜咽声。
这所疗养院是上个世纪建立的,虽然整体设备翻新过多次,结构上的古怪却是无法被掩盖的。疗养院看似名不见经传,其实有着最精尖的康复医学和慢性病诊疗团队。侧楼的患者主要是附近的居民,而主楼则是半封闭的干部疗养区。而此时青枝就推着轱辘作响治疗车,来到了两栋楼直接连通的大门门口。
她摸了摸兜确认,随即轻轻扣响了铁质的大门。见对面并没有反应,只好按了按门侧的呼叫器。尖锐的电铃声响起,又被很快按断。唰,铁门上的窗口被一下子拉开,看门的保安隔着栅栏,一脸不耐地问道:“什么事?”
青枝讨好地笑了笑,熟稔地开口道:“叔,帮我开下门呗。病房的气动物流系统坏了,今天采血的标本传不过去。我想直接送去检验科。”
“实习的?”保安瞟了瞟她的临时胸牌,狐疑道:“门禁卡呢?”
“我老师没给我呀。”青枝尴尬地挠了挠头,另一只手却在兜里偷偷攥紧了那张纸——他最好放我进去,青枝暗暗祈祷。
幸运的是,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懒洋洋地按开铁门,抱怨了几句让她下次不要丢三落四。青枝嗯嗯啊啊地说了几句感谢,推着治疗车走进了主楼的走廊。
她刻意不让自己走得太快,竭力从容地推车穿过走廊,拐过几个死角,转眼就消失在了监控范围之外。此刻主楼的职能部门几乎空无一人,青枝走到器械科的备用库房,用发卡撬开了门锁。她反手虚掩大门,再从门缝里伸指复位门锁,随即把桌面上的假血样塞进抽屉,随手将治疗车推进了其他备用治疗车中。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青枝终于长出一口气,散开头发甩了甩,继续往库房深处走去。她熟练地跨过过满地杂物,走到积满灰尘的库房尽头,伸手掀起角落里直达天花板的暗色帆布一角——
帆布下露出的,赫然是塔迪斯的蓝色门板。
青枝推门而入。空荡荡的塔迪斯主控室有气无力地亮了亮,象征性地表示欢迎——或者说抗议。
青枝叹了口气,安慰道:“别生气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对博士来讲,会像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我知道,我也很想念他。”青枝轻声道,“但你知道这是时间的必然,不然你不会带我来这里的,不是吗?”
塔迪斯不情不愿地恢复了平时的照明亮度。平时整洁的地面上,此刻散乱着满地写满信息的纸张和卡片。青枝拿出口袋里的万灵证,把偷来的护士服脱下来随手扔到一边。
她席地而坐,将卷起的地毯往前一推——无数线索铺陈开来。组织提供的资料,相关新闻的剪报,异常的天气预报,考古信息档案,被大片涂抹的收容物档案……她所能搜集到的所有相关信息,都被图钉和细绳密密麻麻地固定在毯子上。
而这一系列线索的正中央,赫然是一张巨大的疗养院结构图。泛黄的图纸上,铅字笔画清晰地勾勒描述出了每一层的结构和用途,青枝将硫酸纸上打印的,每一次重建的建筑图纸覆盖其上——86年初建,95年初次翻新,00年整体重建,之后又有多次系统的设施加装。这家看似平平无奇的疗养院,早在零几年就引进了中心供氧,墙壁负压,欧洲成熟的医用气动物流系统等等一系列基础医疗设施。
那种违和感又强烈了起来。这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在零几年,舍得又有渠道全部加装的都是精尖的综合性医院,对于一家疗养院来讲,过于大手笔了。
青枝在最后的建筑图纸上,开始描画补充自己这几天收集到的信息。青枝不敢暴露塔迪斯或者万灵证,她甚至不敢告知博士她的行程。并不是因为那张录像带的信息,并不是因为她畏惧博士见证她可能存在的卑琐时刻……或者说并不只是。
她真正担忧的是,这所有信息就是给博士设的一个局。
不明石雕、疑似精神控制、加密信息、被抹掉的历史、失踪的人群,以及,陌生又熟悉的同伴——刀刀正中靶心。这所有元素绝对会激发博士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甚至有点过了,就是给有点贪吃的小孩一整座糖果屋——陷阱的意味太过浓烈了。
她足够信任大清洗后的正式组织,却对当年未曾政府化的、目标模糊的半社会组织满怀疑虑。何况……无论前世今生,组织都对任何相关博士的信息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甚至包括对她。博士旅伴这一身份,也是她在组织里扎稳脚跟,获得巨量帮助的全部前提。
因此青枝决议速战速决,也绝不把博士牵扯其中——最好也不要牵扯到任何外星文明的痕迹,为此她甚至没有使用无往不利的万灵证。而关于如何通过自己的能力在戒备森严的主楼搜集信息,青枝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所有医院里,都有一个最大的漏洞,有一些存在却也隐形的群体——实习同学。每个临近毕业的学生都需要在医院进行八个月的临床实习,而几乎没有人会记得她们每一个的名字和相貌。她们并非有具体名牌的正式员工,也并非登记在册的患者或家属,却能在大多数场景里畅通无阻。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盲点。
来到这里的七天内,青枝几乎只有夜晚才会出门,并且利用这些时间逐步摸清了所有区域的具体结构。她在夜班保安来之前穿到侧楼,又在他下班之前刚好回到主楼。临近下班,保安根本不会深究这个进去的同学有没有回来。
而对这家疗养院来讲,她也成功地成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夜晚摸排线索,白天整理信息,青枝几乎是着魔一般不眠不休地渴望着找到事件发生的诱因、节点,任何一点能够让她挽回悲剧的契机——然而她近乎一无所获。
明天晚上就是爆炸发生的时间。挫败感铺天盖地,她很难不去想,如果是博士在这里,如果是博士来处理这个问题,绝不会是现在的情景。
她真的很想念他。
沉思间,补充的结构描画完成,青枝举起那三张叠在一起的结构图,对光细细观察。明亮的灯光将每张纸张的线条清晰地描画重叠。还是一无所获,正当她打算放下图纸时,瞟到某个部分,青枝目光蓦地凝住——
她扔掉中间的图纸,将第一张和最后一张重叠,不对,有哪里不对……青枝心念电转,冲到地毯的另一边,捡起来被她扔到一边的研究所图纸——因为组织迭代信息大量缺失,研究所无法定位,无法抵达,她最终只能选择从疗养院入手而把研究所扔到一边。
而此刻……这个结构,这些线条……
青枝冲进走廊抱出来电脑和打印机,把研究所的图纸换算成和疗养院相同的比例尺,选择打印。青枝感觉随着打印机吞纸的吱嘎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在同频率地颤抖。仿佛过了无限久,打印机终于吐出来了印好的结构图。
青枝把它和疗养院最后一张图纸合并在一起,和那张她又添加了所有走廊、门板、病房的图纸重叠在一起,举起来对着灯观察。青枝摸出红色的马克笔,咬开笔帽,对着光把研究所的轮廓描在了最后一张纸上。
她颤抖地放下图纸——每一条门廊,每一个房间,每一层的结构,全部对上了。除了第一层、最高层、和东西两侧外层的病房及走廊,研究所和疗养院主楼有着一模一样的结构。
这意味着什么?青枝脑中一团乱麻。
组织把研究所建成了疗养院的内部翻版?又或者,这个研究所,就是疗养院本身?这怎么可能?她走过主楼每一条走廊,每一间病房,每一个办公室休息室库房,没有任何用途不明的实验室,更没有任何研究人员的影子。
她想起鲸鸣,想起走廊呜咽的风,想起故障的气动物流系统,想起分子结构上的爆炸……青枝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真相的边界,可却始终只差一点无法把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
忽然,青枝听见了辽远的钟声。
塔迪斯的灯光转为红色,明亮地闪烁起来,修道院的钟声从四面的回廊响起。电光火石间,青枝忽然想到,如果这里就是研究所,那么这个备用库房所对应的地点,很可能就是录像所对应的实验室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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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