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早河优夏写过关于家人的作文。措辞不知轻重的小姑娘在作文里描述了她的哥哥。
“哥哥就像流浪的小狗,因为又冷又饿,所以即使路人丢给他一块汤豆腐也会拼尽全力摇尾巴。”
“身上的伤永远好不全,打结的毛发把眼睛都挡住了,看不见他湿漉漉的眼睛的人们便不觉得他很可怜。”
班主任读到早河优夏的作文大惊失色,一脸严肃地找她谈话,告诉她不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哥哥。
原文最后并没有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展示,班主任帮早河优夏做了删改,到后来,那已变得不是“优夏的家庭”,而是“班主任的家庭”了。
可是哥哥的确像小狗啊。
会把唯一一块汤豆腐叼到优夏面前摇尾巴的小狗。
在山梨高秀第三女子中学,国中二年级的学生早河优夏是个很引人注目的孩子。高秀女中这类除了学费低廉外无有所长的学校里,早河优夏的成绩称得上断档似的优秀,领先年组第二名三四十分是家常便饭。
老师们认为,即使把她送到师资生源都更好的重点高中,早河优夏也能够名列前茅。
她人缘很好,性格又开朗外向,担任着校学生会的副会长以及排球部经理的职务,能力在大家眼中有目共睹。
啊,如果你向校内的师生问起她,那么大概会有人指给你看:“人群里那个比别人都要高出一大截的就是早河优夏。”
身材高挑举止成熟,五官英挺,早河优夏经常被人认作高中生。
看不惯她、认为她装模作样左右逢源的人其实有不少,但喜欢她的人更多。
只是,这样的早河优夏,除了她的班主任铃木小姐外,关于她的家庭,大家便知之甚少了。她提起家人的次数屈指可数,谈及最多的是她在私立大国的哥哥,而父母的事,则以“他们都在出差啦没时间回家”为由一笔带过。
与日夜盼着放假回家小住的同学们不同,早河优夏几乎要把学校当成第二个家了。
午餐后,高秀女中的女孩儿们有段非常充裕的午休时间,不过早河优夏会从中抽出时间来到学生会帮忙。下午要留给排球部,所以她会尽量早些把学生会的工作处理完。
“优夏?”小鸟游有些担忧地试探着,“怎么了吗?你最近恍恍惚惚的。”
小鸟游美都作为学生会秘书长,算是早河优夏社交圈内环的成员。她隐隐感觉到,自从一个月前难得回了次家后,早河优夏便时常陷入忽视周围环境的沉思中。
坐在电脑前列统计表格的早河优夏,敲打键盘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正皱着眉盯着虚空的一点发呆。
小鸟游的话使她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抱歉地对小鸟游笑道:“对不起啦美都,请你来帮忙,我自己却偷起懒了。”
“优夏……”小鸟游不赞同地盯着眼前的人,她清楚早河优夏不愿意说,但把烦心事憋在心里是会出问题的。
就算你是完美模范生也绝对不行。
可是早河优夏对她摇了摇头。
……唉。
“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说,优夏,”小鸟游放弃地劝慰道,“不过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不谈它。”
早河优夏感谢小鸟游的善意,然而,这些话恐怕不能轻易对别人吐露。
“你为什么烦心?”
难道要她回答“为哥哥和我杀了人烦心”吗?
早河优夏、早河有树。
这对相差四岁的兄妹脱胎同一个家庭,性格却截然不同。
自幼与父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早河有树由于环境的高压而柔和且忧郁,而早早离开家庭、寄宿在外的早河优夏因相对自由而养成了表里不一的性格。
她比哥哥表现得更像传统意义上全面发展的青少年,内里却要更强硬、更锋利。
简而言之,目睹了早河有树所承受的压力,早河优夏既不同情妈妈也不体谅爸爸。
拿她的话来讲,“我每天忙着学生会和社团的活动还要兼顾学业,已经很忙了,有那种多余的心思不如去心疼我哥”。
她似乎太大逆不道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记事起,神情忧郁的哥哥一直把自己护在身后。新的文具,换季衣服,饰品店的小发饰,兄妹俩都喜欢吃的芒果班戟,早河有树总会尽己所能提供给妹妹。
她一开始不明白早河有树这近乎献祭的疼爱。
而当尚且稚嫩的早河有树终于支撑不住压力,抱住她崩溃落泪,早河优夏朦朦胧胧地触碰到了存在于“优夏”和“有树”间的联系。
这具伤痕累累又轻飘飘的躯体,倾泻出的泪水竟然如此沉重,沉重到安静地浸湿她的衣领时,每一颗眼泪都足以压迫早河优夏的心脏。
她给了男孩儿一个拥抱。
早河优夏的眉目像爸爸,而早河有树像妈妈。
然而他们有相同的琥珀色眼睛。
这不同于早河夫妇,估计是遗传过程中隐性的一段基因在兄妹二人身上显现。
早河有树是抱以何种心情迎来妹妹的新生的呢?
——他找到了意义。
胎发稀疏的新生儿是无属性的,新生儿不会对他施以任何情绪——不论是外界的怜悯或避之不及,还是父母的鞭挞。
早河有树意识到——
我可以拥有她。
未理解这世界的新生儿如此脆弱,父母不会要她——
她需要我保护她。
不再是早河弘夫口中的“累赘”,不再是早河英子口中的“一无是处”,早河有树意识到,“妹妹”是他能拥有并保护的第一件东西,他是被需要的。他的存在是“有的放矢”,而非“空穴来风”。
她的身体里有他的血。
油然而生的使命感修补了早河有树破碎的精神,他有了旗帜和盾甲,开始顽强地生活,开始……拥有些什么。
他保护我,因为他需要我。仅仅是一个无属性生命的诞生便足以挽救他摇摇欲坠的信念。
他的身体里有我的血。
好可怜啊,哥哥。
早河优夏想,我也需要他,我也应当保护他。
那么如早河有树所愿,早河优夏将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活得很好:成绩优异,呼朋引伴,你看,我将我的光明未来分享给你看,我知道我的光鲜会使你满足。
等到飞跃现实鸿沟的那天到来,让我带你去做你喜欢做得事情吧。
比如敞开肚皮吃爱吃的芒果班戟,比如写你爱写的童话故事。
你的存在使我必须求生,互为盾甲。
早河优夏不在乎父母,同时清楚早河弘夫是个混账。
她不是早河有树。
但是,她到底年轻,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她害怕了、畏缩了。
早河弘夫同意把她送上大冈岩这恋童癖的大腿。
她忍耐了无数个日夜的哥哥愤怒地举起了木工斧,血喷洒在她的胸膛。
这反而激励了她,早河优夏捡起大冈岩吃痛丢下的刀具。
我想我们或许不能同往天堂了。
灯光模糊了早河优夏的视线。
哥哥像流浪的小狗。
我希望小狗能住进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吃最昂贵最美味的狗粮和肉罐头,在没有边界的草坪上撒欢打滚。
他应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小狗。
他值得。
下一章是其三,然后卡密回归。
再排一下雷吧,看到现在应该能看出来,这篇文的很多情感都有点扭曲,阅读时请注意照顾自己的接受程度。
妹妹属于那种表里不一外热内冷的类型,还有点抖S倾向,其实也是好孩子,呃,姑且算是吧,虽然看待一些事物会稍微偏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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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隐秘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