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圣经》中说,神创造万物,神创造人。
神是人形,因为神是人创造的。
神伟大,因为人认为自己伟大。
神具备造物的功,与普天下无尽的美德,因为人如此自觉。
于是神将走兽飞鸟带领至人的面前,以人的称呼为之命名,是因为人想要为万物命名。
神是人一切欲想的产物,是人所有尚未可得的集合。
夜神月在早河有树的日记中,发现了这样一段缺乏尊重、会让大多数信教人士怒目而视的随笔。
早河有树的母亲,早河英子死了。
拖行在地板上的血痕让夜神月初步怀疑起他杀的重大可能,进而考虑到凶手仍留在开着灯的卧室中的可能性。于是他拦下了要往房间里冲的早河有树,选择优先报警。
警方初步判断,早河英子抱着脏衣篓经过客厅的座机旁时,凶手从背后袭击了她,将她压倒在地,进而使用刀具割开了她的喉咙。这场动机尚无法明确的杀戮并未在此止歇,凶手在后续行动中,把早河英子拖行到了卧室之中,随后在早河家进行了翻箱倒柜的搜寻。
依据第一现场的情形,早河英子应该与凶手进行了简单的搏斗。
夜神月此前便同警方破获过案件,又是目击证人,顺理成章地被纳入了协助调查的人员范围里。早河有树的日记也自然流入了他的手中。
早河有树没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所有的记录都是随机的,间隔为三四天或一个星期不等。
这本日记从高中一年级写起,至今为止也有很多内容了。
它向夜神月揭露了三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其一,早河有树的父亲,早河弘夫,长期对妻子与早河兄妹进行着家暴,且多次经第三方调解无果。同时,早河英子对丈夫的行为基本持着逆来顺受的态度。
其二,近半年,早河弘夫似乎在工地上与极道团体有所牵扯,与一位自称“大冈岩”的男人关系匪浅,时常邀请大冈岩到家中做客。
其三……
这位大冈岩与早河弘夫,一个月前均死于这间公寓。
——为准备食材而外出的早河英子离开后,留守家中的兄妹二人目击了死亡全过程。
“松田警官。”夜神月面色不好地询问身边的松田桃太。
这位年轻的刑警因缺少实践经验,对展示出与年龄不符的聪慧干练的夜神月很有好感:“是,我在,怎么了?”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讲一下大冈岩的案子?”
“哦哦,这个啊,”提及这起旧案,松田桃太同样不适起来,“当时是这样……”
在工地忙碌到深夜的早河弘夫,同回家路上偶遇的大冈岩相约到家里喝酒。两人把早河英子指使出去准备食材后,就窝在客厅里打牌。期间因扰民,邻居曾来敲过门提醒他们小声些,但被恐吓走了。
酒过三巡,二人可能由于牌局起了争执,矛盾激化,演化为了肢体冲突。大冈岩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威胁起早河弘夫,早河弘夫退让一步,与其暂时和解。随后,他借口取烟,拿来了杂物柜里的木工斧,冲突再次加剧。
早河兄妹多次离开卧室来到客厅,替二人清理堆积的垃圾。在他们最后一次来到客厅时,二人已挥舞着刀具扭打在一起了。
女主人打开房门,只看见两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躺在翻倒的小几旁,早河有树抱着妹妹缩在旁边瑟瑟发抖,被溅得浑身是血。
“大冈岩伤势过重当场死亡,早河弘夫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也没能活下来。我们在大冈岩身上发现了毒|品,客厅里确实……”
“瘾|君子?”
“嗯,或许是酒精和毒|品的刺激使二人失去了痛觉和理智,最后导致了整场悲剧的发生。可怜早河君和妹妹……”
夜神月合上日记,环视这间仅有一张单人床的卧室。早河有树与妹妹一起住在这里,早河睡在地板上,妹妹睡在小床上。
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从主卧里强行分出来的小房间,连增设榻榻米都是奢侈。粗略看过,书桌、座椅、单人床,仅此而已。书都收进了床下的纸箱里。
他明白了周边住户对早河家的态度。
发生如此惨案,男主人还和极道有牵扯,大家避之不及,很容易理解。
“早河夫人的死,可能和极道报复有关吧……极道的人可是被早河弘夫杀了啊。”
夜神月看了松田桃太一眼,显然其他几位警员也正往这个方向考虑。
大冈岩是极道势力里的人,这样推论的确有道理。
不过……
他清楚的记得早河有树身上的种种疑点。
啪嗒。
“什么声音?”夜神月眉心一跳。
“咦,”松田桃太寻着微小的声音,仔细确认了一番,才对夜神月道,“房间的窗户没锁,外面起了大风,风把窗户吹动了。”
“嗯……”
夜神月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早河英子,如果是早河有树杀的呢?
面对父亲长久的家庭暴力无动于衷,甚至为求自保共同折磨自己。这样的母亲,早河有树会对其产生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最终冲动杀人,有合理性。
可是早河有树的日记里,却没有展示出半分对母亲的怨怼……
是他确实体谅母亲作为弱者的无奈,当真给予了宽容——
还是他隐藏的太深?
他决定先与早河有树谈谈,随意为他人立设罪名不是他希望做出的行为。
“早河?”
早河有树站在楼道里,倚着窗边失魂落魄地看雨。
夜神月叫他,他便回头。
先前有警员劝说他到警车上休息,他拒绝了。
夜神月没有咄咄逼人地质问他,而是态度寻常地说:“降温了,去车上比较好吧。”
早河有树摇摇头:“夜神不还在这里呢么?”
夜神月的目光扫过窗台厚实的积灰:“毕竟是目击证人。”
“我啊,”早河有树窘迫地捏紧手臂,轻呼道,“从夜神叫住我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想,夜神果然像传闻一样,是个很好的人。”
夜神月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安静地陪他站了一会儿。
听身侧急促的呼吸逐渐稳定,他便从容地问道:“早河手指上的是……?”
解释不合理的话,可是打消不了怀疑的啊。
颜料?还是什么别的?
总之,不会说是血吧。
“……啊,”早河有树向夜神月展示出他那种特殊的单薄笑容,“是血。”
果然——
欸?
意料之外的坦诚让夜神月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言辞坦诚,那眉目却是忧郁的。
夜神月眼中,存在着早河有树身后灰色的压抑天空。
狂风骤起,用于固定老旧窗户的一颗螺母不堪重负地弹出,窗户砰地一声拍在早河有树瘦弱的脊背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
他浑然不知疼痛,嘴角咬着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两颊肉眼可见地发紧。
他执拗地盯着夜神月。
从始至终,他都在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