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她在盯着柜顶看。
积灰的木板是硫磺色,衣堆是深赭褐,领带是鸭壳青,百叶格分割的光色是斑马线,若有若无的熏香是迷彩绿。气息是橙汁黄,呼吸是黄铜红,身躯是乌云黑。
她迷惑世界掉进了迪斯科光球,半晌又恍悟是自己的脑浆兑了毒——毒藤出品的环保纯天然强效剂,问题是有谁会闲来无事满大街冲路人喷洒孢子花粉?这种同时违反城市治安管理法和Detective Comics侦探漫画分级的情节是怎么过审的?Hi,编剧在吗?华纳呢?她盯着领带发问,对方伸了个软绵绵的懒腰,没有回答。
半湿发丝的剪影挡住了领带,卡在身侧的手掌往上提了提,后背贴上散发松香的木板,视线彻底溺进一片昏黑。
失明和拥挤,很快让她有了点窒息错觉,蹭着想上游到水面换气,却不大能做到,一方面身体正被铁铸般的肌肉圈死在怀里,另一方面——干嘛指望一间普通规格的旧衣柜在装下两个成年人之后还有更多活动空间?这又不是纳尼亚的入口。
占据了衣柜三分之二的是另一位花粉受害者。以他的体格缩在衣柜里多少有点委屈,脊椎下弯,像酒心巧克力那层醇厚的外壳,将她整个包裹,避免她发软的身体从臂间流淌消失。她被一片金属冰到,才发现他连脸上类似止咬器的面罩都没顾得上摘,有点像戴了伊丽莎白圈的狗狗。她被这滑稽的联想取悦了,遂好心替他解开面具。
咔哒,困在方寸之地的热息即刻打在颈窝,黑暗中汗水从他眉角淌到潮汹涌的颧骨,因专注而扩散的瞳孔蓄着沸滚的火山湖,脖颈手臂青筋毕露昭示着急切,又或一种危险的性感。
她将手搭上后背,靠近轻咬了咬那枚喉结,再抿一下。简单高效,正中红心。
手掌一下子卡着她的下巴抬起,接下来比起亲吻倒更接近吞吃。舌片是身体的发条,自然也牵动其他齿轮活动,她手滑过那片广阔结实的背肌,大片爆炸烧伤的斑痕生长出蜈蚣的触足,死死巴进皮肤,抚摸间像在研读盲文写成的陈年日记。
他将她的重量完全挪到单条手臂上,本来就有点别着他的腰,干脆用另只手托起。习惯把玩枪械的手相当宽大,手指长而粗,能将区域完全包在掌心。
她低“啊”了声,用小腿踢他,他脑子里听到发令枪蹿出去半个运动场的理智勉强回拢,抬起手,牙尖叼住刚刚刮疼了她的无指战术手套脱下来。
不算金属棱片,很难说他的手和手套哪个更粗糙,指节掌心结满经年累月磨出的茧,放上她皮肤像放在丝绸上,稍微一蹭都会勾丝。虽然她不怎么反对,他却要替她疼了。
平时常用的是他身上寥寥几个比较柔软的地方,譬如嘴唇,譬如舌尖,还得定时刮干净周围冒头的胡茬,避免对方被扎得瑟缩起。
只是如今窄柜里蹲下或弯腰都难。
这样就可以。她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用滤镜虚化过的声音说。
他梗了一下,在她耳边吐出一个粗哑生毛刺的嗯字。
柜子里装满暑热,阳光滤成条形码。她的头发最近留长了点,茶色的涓涓溪流汇拢到肩胛骨才干涸,因为刚才乱七八糟的亲吻,一缕一缕粘在他鼻梁和嘴唇上,痒痒的。她转头想拨开,被固定住,捧着脸,继续亲吻发丛深处扎过耳洞的耳垂。
枪.械上满,想要到达本该置于的套鞘。
她驱散中毒的晕眩,在不间断的啜吻中,找到枪并握住。耳边一记吞咽,沉闷哼出零星半点,却未拒绝。
怎么说呢,她心想这真是典型的红头罩风格,为突出火力而加大的口径,坚硬粗糙的枪身,大容纳的弹匣,较外观更重实用,沉默务实,量大管饱。这会儿大概急于开火,硝烟灼疼手心,好在她也不是不会用枪。
挡住枪口,顺时针一圈均匀地保养上油,再握住枪管,手心包裹枪柄,指尖勾动扳机,揣测蓄满弹匣的是空尖.弹还是穿甲.弹。
压抑的气息像夏日闷雷,凶名远扬的红头罩束手就擒,被轻易缴械,这让她有点得意起来,没留意对方嘴唇绷得紧紧,挂满汗珠的眼睫下满是不清醒的痴迷混色。
忽然惊了一下,不是因为被触碰,而是因为着力点变得不稳,自然就腾出手撑在他胸口。
撑着又摸起来了。比“精瘦”档位高几个百分比的体脂率,丰厚胸肌放松时软软韧韧,手感令人印象深刻地好。他的表情有点纠结,再掺无奈和难为情,耳根脸庞到脖颈胸口每一处都在诠释甲方要求中五彩斑斓的红,好在他的胸也不是太过敏的那类,索性随便她了。
而她——出于公平,完了便掀起T恤,身体力行何为礼尚往来。
像半截盛装牛奶的纤细玻璃瓶。她后知后觉衣柜里会不会也放了监视器,他说就算是把**意识落在学前胎教的红罗宾也不至于干这种事,她说不一定,这家里的窥私欲都是论斤批发的。
他干脆不说话了,抱起,低头吃东西。还记得小时候早餐的盒装牛奶,贫民窟家庭难得一见的珍馐。节约食物的观念根深蒂固,牛奶喝完了,还要高高举起倒出盒口的最后一滴,不要急,不要咬,沿着纸质封口润一圈,再轻轻吸。
衣服拉下罩住头颅,鼓成个教堂圆顶,隔着布环抱。仰面看到柜门的漏光,是懈怠、积灰和衰黄的,领带和衬衣在窸窣中窃窃私语,一个赌衣柜里起码有五个窃听器——传统艺能罢了,别惊讶,另一个赌监视影像是全彩立体3D的——电子设备也需要更新迭代很正常吧。
她乏力踩着对方的战术靴。读过豌豆公主的童话吧?豌豆藏在十三层鹅绒之下,仍硌得公主辗转难眠,感觉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样,他清楚她的肤色很浅,是一种不透明的、粘牙的白,像牛奶热气腾腾泼在床单上。
想象让额角和颈侧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少年时代他的导师曾在耳边低沉叮嘱“控制你的欲.望”,而今成年他将教导原装退还给导师,似乎下一秒就会死(再次),这也许倒也不能全然归咎于他,打断用花粉污染市容的罪魁祸首全身每根骨头再灌水泥沉海是个好主意,禁止杀人?F**k Batman,操他的不杀原则。
高高香槟塔已经积蓄满了,被轰然推倒,掷地有声。那些落灰被巨力扬起,翩然飘散着陈年松香,残晕未散。他眯眼眨掉睫毛的汗水,被挡住了。
当然最后并没有继续。一道通讯阻止了接下来的一切,理所当然地,抓捕罪犯,制备解药,定位受害者,实施救援,对经验丰富的义警们来说又算什么难事呢?也没有人会因为在衣柜里○而社会意义死亡(再次),又一个打击犯罪史上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至于翌日哥谭湾是否会多出一具沉海的尸体,那又什么相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