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市边缘,临近米勒港。
阳光照射下的海洋是金黄色的麦浪,风吹过带来船只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晦涩难解的码头上,繁荣的商业贸易留下了明码标价的通行麦穗,货物就在现代文明温和而残酷的市场中完成惊险的跳跃。
地理位置的独特赋予了这片土地进行海洋贸易的优势,也造就了错综复杂的地下岩洞——有着超乎想象的数量,阴冷潮湿,还带着冬春交接之际独有的更胜一筹的刺骨寒意,喜欢黑暗的动物们,譬如蝙蝠、蜥蜴和蛙类将岩洞塑造成了舒适的巢穴。
希拉狠下心跳进下水道,在里面左拐右拐,不知道路过了多少吱吱叫的老鼠和臭气熏天的污水路段——事实上没有一处不是,一座城市的生活残余总是很可观的——才仿佛找到不引人注意的正确道路。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臭味包裹、蒸熏,长靴、手套、口罩和覆盖全身的衣服所起到的作用异常微小,她只好把兜帽使劲往下拉低,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观察周围——下水道也许是某些人的居所、集会地、交易地点,充满惊喜的小小保留节目。
末底改的居所,一处已经坍塌的岩洞。
希拉在塌陷周围走了一圈,仔细回忆着上次不经意间找到的一处稳固的探险入口,她握紧双手,神情郑重,小心翼翼地把双脚依次放进狭窄的洞口,闭上眼睛,一闭一睁,恼人的摩擦声消失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告诉她,她到了,洞穴的深处,末底改之谜的发现地。
她拿出手电,照向前方。
血液书写的词句历经了几百年,仍然坚强地向后人传递着信息。
末底改,一位骑士,一位侦探,一位真正正义的勇士与捍卫者,他的声音微小,却振聋发聩——梦中的见闻只是纪录,真正有价值的是他留予世人的警示,在时间长河里埋葬了的难以解读的警示。
——【小心斯塔罗】
——【小心布莱尼亚克】
——【小心巴巴托斯】
——【小心蝙蝠】
希拉举起相机拍下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巴巴托斯的出现早就悄悄告诉她一切因偶然而发生的事情都无法躲避了——她突然读懂了这些陌生的字符,一种闻所未闻的或许来自外星球的语言的含义,然而此时,她浑然未觉讯息背后透露出的危险逼近了,就像她下意识以为人类能读懂氪星语是正常的。
她情不自禁地念道:“小心,蝙蝠。”
有人在耳边像嗡嗡乱飞的苍蝇一样提醒她:“小心,希拉,你今天怎么了?最近你为什么都是这副有气无力、神游天外的鬼样子,是我们的事让你劳心费神、追悔莫及了,还是不想出钱,奥斯瓦尔德可以找他爸妈借钱的。嗯?企业家?怎么不说话了?”
“闭嘴吧,爱德华,就不能让我闭目养神吗?我每天都要工作,家里还有一个离不开他妈妈的可爱小婴儿,我应该和你一样闲得没事干,一天想七八十条谜语?!不要再发谜语试探我了,再发你就准备收拾收拾和网络说再见吧。”希拉摸摸自己砸到玻璃桌上的额头。猛地一按,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明天,不,今天就要起一个大包了。
她最近睡眠不足,黑眼圈遮都遮不住。
工作、训练、美好的家庭生活自然是积极向上、无需忧愁的,但还有得不到解决的问题困扰着她,睡觉属实安不了心。
凯西和希尔达帮忙一起查资料也查不到什么,反而她们三个一起被猫头鹰法庭的秘密藏书们搅昏了头。
“我可以用奥斯瓦尔德的。”爱德华好哥们似的揽住奥斯瓦尔德的肩膀,无所谓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企业家,别对我这么苛刻,像对待奥斯瓦尔德一样对待我吧。”
希拉听见此话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转头去看爱德华,打理得很好的红棕色头发和金丝框眼镜后深邃的绿眸一如往日夺目,唇边隐隐约约的笑意把他衬得英俊潇洒,凌冽的松木香就在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里蓬勃地生长着了。
希拉眨眨眼睛,心中积累的焦躁和不安仿佛一下子散去了,装装的爱德华熟悉得令人安心。
“当然可以,爱德华。”希拉说,她的目光转向玻璃窗外,拍卖会就要开始了,他们所需的橡木剑是正数第三个,对此感兴趣的人数并不多,法尔科内也不认为它有纪念价值之外的价值。
接下来,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故事发生。
他们平常地加价,平常地在一道“二十四万美元成交”的声音中将其收入囊中,比他们预估的成交价低了很多,也许会有人嘲笑他们,毕竟只是把造艺简单的无甚值得称道历史的木剑。
后面的拍卖品希拉随便看了看,她不准备再花什么钱了,还是要精打细算一点。末底改,只因为末底改,如果此事与末底改无关,她绝不会升起继续配合的心思,她有些相信末底改故事的真实性了。
倒是奥斯瓦尔德,他拍下了一条价格不菲的珍珠项链,可能是想要送给他妈妈,希拉这么猜测是因为奥斯瓦尔德对她说,如果拍不下来,希望希拉借他点钱——多么稀奇,奥斯瓦尔德·科波特居然在向她寻求帮助,要知道,他的自尊心和小心眼可是铺满了整个天宇,还能再铺满陆地和海洋的啊,看来这次,是妈妈的胜利。
“你在偷偷想什么?”奥斯瓦尔德怀疑的眼神落到了希拉身上,他手中的加价牌刚刚才放了下来。
“没什么。”希拉心情颇好地说,她和爱德华对视,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异常灿烂的却透着几分贼兮兮的微笑,让旁边某个自认为喜欢黑暗而非光明的家伙恶心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奥兹,我们在想等会的仪式。”爱德华说。
奥斯瓦尔德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们两个口中的话他一个也不相信,无非是他刚才的举动把他们逗笑了而已,总是如此,什么事都在这两个可怜家伙的笑点上。
拍卖会结束之后,他们三个匆匆忙忙从伯恩利区赶往菲利克斯·浮士德教授位于时尚区的住所,卡特打电话通知他们快一点,浮士德教授和克莱恩教授已经快用羊血把召唤法阵画完了。
法阵的基础是内外两个圆形和圆环里垂直交错的两个正方形——正方形斜对角相连组成了新的五角星图案,其余部分就是一些小但数量繁多的几何图形和蝌蚪似的连贯字符。
小圆中间搁置着一个等长的十字形黄金,一个正方形的四角普通地放着土块、燃烧的蜡烛、装满水的玻璃杯和……氧气瓶,另一个正方形的四角是重头戏,奥斯瓦尔德走关系买来的鲑鱼化石,希拉借到的《林中飞鸟》和刚刚被自告奋勇的哈琳劈成两半的价值整整二十四万美元的橡木剑——谁能不说希拉是个慷慨的大善人。
布置好了法阵,七个人静静地退到了一旁,等待菲利克斯·浮士德开始念诵似乎只有他才知晓其意的未知魔咒。
希拉站在了窗边,离法阵最远的位置。
她既希望奇异的事情发生,给予她一段新的伟大冒险,新的深刻启示,却又真切地希望一切只是徒劳的妄想,她只是被曾经的好朋友们忽悠着损失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美金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浮士德教授念了很长很长的咒语,反复地念诵,是第五张纸上记录语言的饱含深情的机械重复,它上面说要念久一点,不靠谱,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再不有点动静可没个合适的交代,希拉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哈琳和艾薇坐到沙发上说悄悄话去了,克莱恩教授没什么表现,卡特想和奥斯瓦尔德说话,却被他和爱德华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希拉敏锐地察觉到门窗紧闭的室内风开始流动了,果然没过多久,室内有了明显的风,凉爽的,不同于冬春的寒冷,法阵上的土块也碎成尘埃消失了,火焰熄灭了,水蒸发了,氧气瓶上长出了裂纹。
种种神异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浮士德神色振奋,备受鼓舞地继续念着。
法阵渐渐亮起来了,就算在有灯光照射的室内也显得明亮,突然间,一刹那,骤然变得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夺走了室内的光线,灯光没了,只有安静下来的像是星光摇曳的法阵微光照亮他们的脸庞。
他们期待着接下来的故事。
无事发生。
等待,继续等待。
选取的特殊元素代表物们姗姗来迟地漂浮,发光,在空中转圈圈,然后轻轻地回到原本的位置,沉寂下去。
十字形黄金才是承载力量的重点?
希拉望着法阵中央。
她看见小小的金块开始震颤,像千万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的彩翼,柔和的白光出现了,它先是一个小小的圆,扩大,扩大,缩小,扩大,缩小,缩小,缩小,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点,白点消失了。
现场,有的人叹气,有的人无所谓,有的人看上去已经心碎了。
“看来你们选择的三个,不,四个元素代表物不足以支持法阵的运行,偷工减料的东西总是讨不了好,现在我们不仅损失了二十四万美元,还损失了三个元素物品。”希拉轻飘飘地评价,“所以,气火水土,你们有什么新的想法,新的选择吗?勇士们。”
“我们今天晚上会想。”奥斯瓦尔德不喜欢希拉这副看好戏的样子,他捡起两片橡木剑和《林中飞鸟》塞进希拉怀里,打发她赶紧回家去休息,有想法了会叫她的,总不能真叫她把二十四万美元打水漂了,但从奥斯瓦尔德说起二十四万美元时咬牙切齿的语气来看他非常希望希拉的钱全打水漂。
“好吧,下次再见。”
“杰森!不要把剑柄塞进嘴里!不干净!”希拉谨慎地把上半截剑的剑柄从儿子的嘴巴里挪出来,只挪出了嘴,没挪出小手,她不敢使劲,怕杰森被半截剑下半部分稍显尖锐的地方碰到。
后悔,现在就是后悔。她怎么今天回家随手把这个东西乱丢在地上的,这东西在浮士德教授的法阵里亮起之后就变成了空心,很轻,薄得像一张纸,不可思议。她刚才搂着杰森,注意力却全集中到了写笔记上,完全没有发觉这东西就在旁边,给了它可乘之机。
杰森或许喜欢点没有见过的新玩具,希拉犹豫了一下把卷起来系好的同样非常轻的《林中飞鸟》递给他,成功地换下了剑。
太好了,杰森喜欢,也没哭,希拉想。
画轴靠在杰森的怀里,一只白色的小鸟飞了出来。
这个活泼的小宝宝好奇地盯着轻盈的白色小鸟,伸出小手在空中乱晃,想要把它拢进手里,就像他和小知更鸟Star玩耍一样。
白色小鸟灵巧地逗着杰森玩,然后化作一道白光飞进了小宝宝的额头,小鸟不见了,杰森愣了一下,开始哇哇大哭。
希拉正想安慰不知道为什么哭泣的儿子,却见一道急速扩大的白光把她的孩子吞了大半进去,她来不及思考和惊骇,飞快地用右手死死地扣住搂着儿子的左手,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母子二人在白光里消失了。
白光也变成一条线,一个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