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希拉挂断和埃斯特尔的电话,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失去最好的朋友。
“我们联系不上埃斯特尔了……”电话那头是止不住的哭泣哽咽声,“我和多琳报警了,可是——埃斯特尔,埃斯特尔——她出去走走然后一直没回家……多琳现在很不好,她哭晕了一次,醒来又继续哭……我,我……”
希拉脑海里只剩下迪恩·奥斯蒙德因为哭泣而变得嘶哑的声音,她已经不敢去想埃斯特尔会遭遇什么,只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好一会才勉强找回了理智:“我会和爸爸说,我们一定会找到埃斯特尔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电话不知道是何时挂断的。
希拉一直哭一直哭,泪眼婆娑地跟爸爸通电话:“爸爸,埃斯特尔,埃斯特尔……”
唐纳德安慰女儿,承诺一定会尽快找到埃斯特尔的下落,但生还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悲哀地意识到埃斯特尔可能也会像自己的小女儿维娜一样遭遇不幸。
警察有什么用?他什么都做不到,从维娜到埃斯特尔,唐纳德只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同事在抱怨迪恩·奥斯蒙德和多琳·奥斯蒙德小题大做,指责大人物们完全不会体谅他们这些普通人。
唐纳德抬头看了同事几眼,又转移了视线。
他只觉浑身发冷,眼前发黑,强打起精神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可怎么努力也看不到正义的影子。
一九九六年一月十日,埃斯特尔的尸体被找到了,尸检确定她于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遇害。
警局里没人谈论奥斯蒙德夫妇小题大做了,他们一致改口赞颂奥斯蒙德夫妇对女儿的爱和惋惜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孩的逝世,也绝口不提真凶隐匿的结局。
唐纳德消沉了两个多月,最终决定辞职。
“你就要升任副局长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吧,现在看来你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这意味着你不再因为那件事继续坐冷板凳了,意味着你很大可能会成为局长,意味着你可以实现更多的正义……”朋友拔高了声音,“真不敢相信,唐纳德,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竟然草率地选择逃避,为什么?”
唐纳德明白朋友的意思,但怎么能再忍受,现在他也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陪陪女儿,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单词:“托马斯,你不是我,你不能理解我。”
“好好好,你是对的!你总有道理!”托马斯非常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海伦竟然觉得我能劝动你这个固执鬼?!”
至此,他们断了联系。
直到一九九七年的五月十日,托马斯打来电话告诉唐纳德他抓住了杀害维娜的凶手,电话那头是他低沉嘶哑但神采飞扬的声音:“唐纳德,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唐纳德知道那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听着朋友的声音哽咽道:“现在看来你是对的,英雄——”
托马斯得意地哼了几声,似乎对唐纳德的反应很满意。
他说:“我当然是英雄——”
九七年的五月十日,希拉和父亲都处于一种极端欣喜的状态,这激烈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五月十五日——那个罪犯接受审判。
父女俩都没想到时隔六年还能将其抓捕归案。
尽管唐纳德一直秉持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态度,在这些年毫无成果的寻找中也只觉希望渺茫了。
但是——
这个卑劣的东西一直活的好好的!他只是逃离了哥谭!他还洋洋得意地回到自己的犯罪现场追忆往昔!
九一年,他先后杀害了两个小女孩和三个小男孩,手段一次比一次残忍可怖,最小的遇害者年仅六岁。
群情激愤,舆论哗然。
然而终究只是声势浩大,社会的各个群体和组织都没能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一如当年没有找到杀害韦恩夫妇的凶手。
这成为一个新的悬案。
时隔六年的时光,这个悬案终于能画上一个句号,但也只是句号,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再也回不来了。
法院里——
希拉严肃地听着审判结果,周围有好些和她一样的人,哥谭的诸多媒体也难得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庄重肃穆的。
走出法院的那一刻,希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簌簌而下,她咬紧牙关又松开:“真是太好了,爸爸。”
“是啊,太好了,希拉。”唐纳德眺望着远方的教堂,它在白云下显得沉静而美好,大抵与所谓郁郁寡欢、愁眉苦脸毫不相关了,“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一天了……”
那一天之后,时间就好像装载了火箭燃料,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喷射而去,无论希拉怎么追赶也抓不住它的小尾巴。
五月十六日。
希拉和威利斯一起去墓地看望了维娜,和爸爸进行了本月第二次大扫除,也从爸爸那儿了解了许多关于长辈们的故事,比如妈妈和莱蒂西亚的友谊,比如曾祖母是如何孤赴美国奋斗的。
“希拉,这真是太棒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威利斯湖蓝色的眼睛很明亮,他语无伦次,仿佛用尽毕生所学来表达自己浅薄的看法,“坏蛋总会无处可躲!罪孽深重者必然受到惩罚!”
“也许吧。”希拉轻声回应。
“是啊,也许吧。”威利斯神情低落,似乎在为存在于世界上的一切肆意妄行的罪恶而悲伤。
五月十七日。
希拉永远地告别了父亲,也终于下定决心和威利斯提出分手。
威利斯很好,只是她不能给他想要的生活。
威利斯很向往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或许有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希拉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没有步入婚姻的打算。
她太年轻,才二十二岁。
恋爱和婚姻也完全不同,不是想一想说一说就可以,她做不到为爱如此冲动,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等待复仇计划的开始,并加入MSF*去往世界各地救死扶伤。
说救死扶伤有些自大,她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渡过难关——她在流行病学的研究上还是搞出了一些名堂,两年前哥谭出现了一种闻所未闻的传染病,她研究它,但没有更深入的进展下去,那不是她可以研究的事情了。
五月十八日。
父亲的葬礼在蒙蒙细雨中举行了。
父亲最好的朋友托马斯·琼斯在神父面前号啕大哭,希拉记得他的妻子和孩子不停地安慰他,记得他往父亲的棺材里塞了一封又一封信和几张摇滚唱片,记得他那好似永无休止的抱怨。
“唐纳德,你又又又一次糊弄了我,你还没有请客呢……”
后面也是一些碎碎叨叨的埋怨,从他和唐纳德认识的那天一直数到了唐纳德辞职那天,最后在一句“胆小鬼”戛然而止。
“爸爸,托马斯叔叔说你是胆小鬼,你……你怎么就不能起来反驳他呢?”
五月二十八日。
希拉发现自己怀孕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决定留下它。
那个夜晚,她捧着手机慎重地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拨通玛利亚·威廉姆斯老师的电话,告诉老师自己怀孕了,将放弃做无国界医生的打算。
她忐忑不安地闭上眼睛,不敢去听那长久的沉默之后会是怎样的回答,是旁征博引地劝她放弃现在这个愚蠢冲动的想法,还是委婉温和的指出她这个决定的诸多幼稚之处。
“……希拉,还好你想去做无国界医生的打算只告诉了我,谨慎明智的决定,像你妈妈。”
“才不像妈妈——”希拉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中打转儿的泪水滴下来,“只像个傻瓜。”
六月五日。
希拉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表演讲。
十八岁的时候,她进入了哥谭大学医学院念书。
“这好像只能证明我是个天才。”希拉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哦,天才,请告诉神奇的埃斯特尔,你还有什么烦恼,让我们一起把它们解决掉!”埃斯特尔凑到希拉面前,黑色的长发洒在了希拉的肩膀上。
希拉仰躺着和埃斯特尔带着笑意的眼睛对视,没忍住扑哧一笑,她伸出右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埃斯特尔的左臂说:“神奇的埃斯特尔,你的头发飘到我的脖子上了,这让我感觉很痒。在床的右边躺着的天才现在许下一个真挚的愿望——那就是神奇的埃斯特尔快快躺回床的左边!”
“当然,在床右边躺着的天才,我很乐意为你实现这个愿望。”埃斯特尔利落地翻回去,转过头冲希拉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希拉也跟着笑,但心里还是很惆怅。
这明明是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怎么到来了却不如想象中那样开心呢,热情似乎消失了。
不过最后,她还是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了。
她拿到了一个医学博士学位,或许应该像她的大多数同学一样继续深造,顺理成章成为一名医生。
可是,希拉越长大越发现能做的太少了,少到希拉分不清那是灰尘还是砂砾,她可以救下一些人,却也仅限于此了。
六月十日。
希拉收到了泰勒女士去欣赏哈利马戏团空中飞人表演的邀请。
六月十一日。
奥尔顿·哈利死在了希拉旁边。
六月二十日。
埃斯特尔·奥斯蒙德的生日。
希拉想念她,想念她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时光,在记忆里永恒的毫不褪色的时光。
真相毫无遮掩地摆放在他们面前,希拉和埃斯特尔的父母永远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决心做点什么。
“等你毕业离开哥谭吧,我害怕他们发现你参与其中。”多琳·奥斯蒙德温柔地注视着希拉,像是透过她在看自己的女儿,“威廉·坎顿的母亲肯定会因为他的死亡无差别地迁怒所有人,还有他的继父,也是个疯子,他们是一丘之貉。”
“请相信我,多琳阿姨。”希拉说,“没有人可以通过网络追查到我们身上!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相信你,你总是令人惊讶。”多琳·奥斯蒙德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们已经等待了太久,也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时间,为什么不选择今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呢?”
希拉仰靠在椅上,闭上眼睛。
她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可以呢?这是个好日子,表示新的一年快要到来了。”
“希拉!”
是珍妮姐姐!她到了!
希拉迅速抬头,快步走上去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
詹妮弗看着希拉系好安全带,才踩下油门,她挑眉说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心情的确还不错,珍妮姐姐。”希拉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探望埃斯特尔后,我在大都会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去吃了热狗,在明日大道散步,和一对来旅行的母女分享了食物,还在浪漫的灯光中合了影……”
“真不错。”詹妮弗拨动方向盘,驶出了弯道。
“最最令我高兴的是,我有了一个绝妙的创意!”希拉的语气里是无法掩盖的欢欣雀跃。
“啊?”
*MSF:无国界医生,一个由各国专业医学人员组成的国际性的医疗人道救援组织,是全球最大的独立人道医疗救援组织之一。一般不会招收没有经验的人,比如毕业生,除非在某些方面有突出表现(大约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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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