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很幸福的人。
日常有师兄在,不愁吃穿住行,出去玩有卡珊德拉带着,顺便还能见识见识人世间的人心如何险恶,如何应对。卡珊德拉还教他如何用刀,如何骑马,如何冲锋,几乎将所有知识都倾囊相授。
他也熟悉了“仙丹”的力量该如何引动,这份力量很强大,却也压榨精神,稍有不慎就不得不陷入长期沉眠来恢复,经历的次数多了,他慢慢琢磨出可以调用仙丹力量又不至于精神受到重创的方法,虽然没法像神话里的仙人那般神奇,但塑造梦境、影响情绪认知这一手,也足够强大了。
武德九年,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忽然死了,秦王一跃成为太子,不久之后,陛下就成了太上皇,秦王登基。
秦王登基后,改年号为贞观。
从武德到贞观,平淡而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相似,师兄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太史局,他也走遍了长安、洛阳,还有附近一些小地方。
卡珊德拉训练了苏檀快十年,觉得苏檀早就出师了,而自己也该前往下一个地方,是西南?还是更苦寒的漠北?亦或是在中原人口中湿热瘴气横生的南蛮地带?她没定好主意,暂时也舍不得离开长安。
从秦王登基以来,他大刀阔斧地对长安进行修缮、改建,眼见一栋栋华楼起,看着长安的上元节年胜一年的热闹,如此繁花似锦,如何不能让人留恋。
苏檀早察觉到,卡珊德拉想走——自从她已经教无可教的时候,他就感觉出来了。之所以还没走,苏檀想,也许因为长安这座城实在太大,又足够包容,万国来朝,百物丰罗,世上再难找到这样一座伟大且庞大的城市。
卡珊德拉真正下定决心要离开长安的时候,是在贞观十二年的上元节。
今年的上元节还是一如既往的满城繁花似锦,鱼龙灯昼。香木细屑燃烧带来的馨香气味让人浑身放松,卡珊德拉站在高处,眺望皇城内麟德殿前盛大的焰火表演,这个场景不管看过多少次,都炫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姐姐!”苏檀从楼下爬上来,“怎么不进麟德殿看啊?”
“麟德殿人太多,距离太近,反而不好看。”卡珊德拉坐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来一起看吧。”
苏檀坐下来,同卡珊德拉看了许久的焰火。长安城的宵禁唯有这一天破例,即便到了午夜子时,大街小巷的人潮依旧密集。
卡珊德拉忽然开始叹气:“不知道我在别的地方,还能不能看到这么盛大的节日。”
“应该不会再有了吧。”苏檀说,“很早以前就听说,长安城现在都有百万之众了,世上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地方?”
“是啊。”卡珊德拉无法反驳,静静地望着焰火。
直到后半夜,街道上的人流才稍微少了些,卡珊德拉站起来,说:“我要走了,这也许是要教给你的最后一课?”
苏檀没有应声。
“你师兄会老死,我也会离开,好吧,虽然这听起来有点残酷,这也是你必须经历的事,以后,你还会经历更多的离别,更多的……死亡。我不在后,就没人为你兜底了,遇上危险,遇上选择,遇上欺骗与背叛,一切要靠你自己。”
“……我知道。”
再煽情、或者语重心长的话,卡珊德拉也想不出来了,天际线那边已经泛起朝日初升的微光,舞龙仍在街巷中游走,如果将离别定格在此刻,至少风景与气氛都不错。
“走啦?”
“……嗯。”
“你不想说点什么?”被叫了这么长时间的姐姐,真要离开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她还是有点不舍。
“姐姐。”苏檀抬起头,他的表情看着有点要哭了:“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卡珊德拉笑了:“为什么不试试用你那神奇的预测术呢?”
苏檀低头掐了一会手指,半晌抬起头:“我只能说,当女主称帝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在洛阳遇到。再远……我就算不到了。”
“这样吗,也许等第三次再见面,你都不记得我了呢。”
“怎么会?”
“这可说不准哦。”
“姐姐,你看得到第三次见面?那还会有第四次吗?”
“嗯……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我们的缘分,好像只有三次呢。”
苏檀又沉默下来,卡珊德拉再看了眼天色,天越来越亮了。街头开始打扫上元节夜留下的垃圾,上元节各家豪富世家争相扎彩车、做花楼,一楼可花费上万白银,所用鲜花、明烛不可计数,昨夜还肆意绽放的鲜花,今日就如同垃圾一般盛在车上拉走。
卡珊德拉瞅准时机,准备往下跳到拉花的马车上,苏檀突然出声:“我会记得你的!”
卡珊德拉在屋檐边差点没维持好平衡。
苏檀执拗地说:“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卡珊德拉想笑。
小弟弟,记不记得住,这并不由得你啊。
她张开手,面朝上冲苏檀微笑,坠落。
“再见。”
愿你终有一天,找寻到自己存于世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