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千法军突袭了荷兰的军事要塞!”梅迪纳公爵看着最新传递来的情报,瞥一眼挂在墙上的地图:荷兰在英格兰和奥地利哈布斯堡之间,这两个国家是最有可能组成反法同盟的国家。在与荷兰的交战中取胜,既能削弱两大国之间的联系,还能杀鸡儆猴。
以武力胁迫各国承认自己孙子继承权的合法性,简单粗暴但有效。
即便荷兰第一时间做出了往边境派军队的反应,但内部意见不一,威廉三世和议会的议员、上层社会的富人们意见相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就算这次法军突袭,议会的风向仍旧偏向于:我们知道他想要什么,那就给他吧!为了和平、保护自己的财产安全,有什么不值得的呢?只是想借以显示自己的力量,没有真的长期占领要塞的意思——而且法军的力量确实很强,让一小部分人吓破了胆子,承认安茹公爵为西班牙国王的呼声愈演愈烈。
威廉三世还没这么快屈服民意,但是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迫站出来公开承认安茹公爵的地位。
但奥地利绝无屈服可能。梅迪纳公爵思索着。
据传言,利奥波德一世听说卡洛斯二世生命垂危时,觉得自己孙子奥地利大公卡尔三世是西班牙国王最合情合理合法的人选,就差开香槟大摆宴席庆祝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不讲信义条约的路易十四,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如果威廉三世迫于内部压力承认安茹公爵的王权,那么孤家寡人的奥地利会怎么样?
梅迪纳公爵思索良久,判断奥地利不会妥协,而只要奥地利不妥协,威廉三世也可能改变主意,没什么比邻国实力进一步增强更可怕的事了,英国尤憎恶惧怕如此。
他走到窗前,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的云,呼啸的风。他知道安茹公爵即将启程来赴任,新国王到来后,以大主教为首的摄政团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对他下手了。
一个陌生的、不知秉性的国王……梅迪纳公爵心事重重。一片落叶跟着风飘过窗前,公爵伸手一把攥住叶子,慢慢在手心上捻碎。
1701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在外交抗议无果后,紧锣密鼓的准备起了战争。不出梅迪纳公爵所料的是,他先派遣了不少间谍进入意大利那不勒斯活动,煽动当地人民造反。这一举动很快被意大利兄弟会发觉挫败,煽动图谋未能得逞,因此没能引起法兰西的重视。
很快,利奥波德一世任命尼古拉.卡蒂纳元帅带兵入侵意大利北部。综合种种情报迹象分析,梅迪纳公爵判断利奥波德一世不光想用武力夺回哈布斯堡对西班牙的继承权,还想顺带把米兰收下——在贪求领土这一点上,有野心的君王们总是高度相似。
与此同时,法兰西君主路易十四为他年幼的孙子、安茹公爵、未来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送行,万分感慨地说:“从今以后,世上不会再有比利牛斯山脉了【1】!”
为了这一宏伟目标,承受多少战争都是值得的。
安茹公爵在哥哥勃艮第公爵路易和弟弟贝里公爵查尔斯的陪伴下抵达法西边境,在边境,安茹公爵与兄弟告别,和三个法国人一同过境。
在国境线的另一边,众多西班牙侍臣恭候多时,为新任国王准备了豪华马车和披风,等安茹公爵一过边境,立马把西班牙本土出产的披风披在了新国王肩上。
梅迪纳公爵亦在迎接之列,他仔细打量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安茹公爵,他是个白净、面容温和的年轻人,和路易十四很像,但缺少其祖父的威严气魄。
他早已从法国兄弟会那里了解到,安茹公爵没有接受任何政治相关教育。在遗嘱之前,他就是一个地位比较高的王子而已,继承法国国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与王太储根本没法比。安茹公爵有着清楚的自知之明,十八岁以前一直快乐的生活在凡尔赛宫,无忧无虑的骑马打猎,跳舞宴会,是标准的巴黎贵公子,平日的学习功课自然不是很优秀。
谁会料到轮不到法国国王继承权,却能阴差阳错捡到西班牙国王继承权呢——梅迪纳公爵为这样一位理政能力近乎一张白纸的国王感到忧心忡忡,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这位公爵看上去身体健康,与前任国王相比,完全可以用英俊来形容了。
西班牙侍臣们陪同国王向马德里出发,一路走走停停,与闻风而来迎接的民众打招呼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腓力五世对西班牙了解不多,一路上经常好奇地问起有关西班牙的风土和一切,也学会了几句简单的西班牙语打招呼的词句。他温和善学的态度很快让侍臣们都对新国王有了乐观的好感,争相来见识新国王风采的民众更是如此。
尽管梅迪纳公爵在腓力五世即将启程前就吩咐兄弟会成员倾巢出动,排查一路上的间谍与可能预备行刺的凶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几日下来寸步不离.
在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作为侍臣中少数能说法语与年轻国王交流的人,他慢慢与国王熟悉起来。眼看着离马德里越来越近,先头斥候已经提前出发去马德里报信。大队人马在原地稍作休息。
梅迪纳公爵问腓力五世:“您现在想家吗?”
腓力五世望望前面的马德里:“刚开始还是有点的……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国王,我会尽力。”
梅迪纳公爵露出温和的笑容:“没关系,您是上帝选中的人。以您的聪明才智,相信您很快就可以肩负起作为国王的责任。”
腓力五世有点不好意思,言语透着拘谨的谨慎:“我可能做不到像我祖父那么优秀。”
其实你祖父道德水平也不怎么样。梅迪纳公爵心里说,不过路易十四的理政能力确实无可指摘,如果腓力五世有路易十四一半水平……哎,算了,想这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干什么。
“以您现在对西班牙的了解,您对这个国家最大的期许是什么?”
“我觉得……”腓力五世想了一会,真诚地说,“我希望子民们能够生活幸福。”
梅迪纳公爵有些想笑,这种听上去有些幼稚和天真的回答似乎不是一位合格的君主该有的回答,但他仍被腓力五世眼里真挚的愿望所打动,嘴上说着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实现的恭敬话:“相信在您的带领下,国民会有实现幸福安居的一天的。”
腓力五世腼腆地笑了笑。
2月18日,腓力五世正式抵达马德里。
马德里为了迎接新的国王,在短时间内清理街道上的垃圾,修补破损路面,国王的必经之道上都挂上了花环、旗帜等装饰。尽管西班牙本身财政状况已经极其不妙,波托卡雷罗还是尽最大努力协调,力图为国王准备了符合高贵身份的盛大礼节。
苍鹰穿云裂风,俯瞰路上密密麻麻前来瞻仰新国王风采的民众,侍臣和大批守卫护卫在国王马车周边。在高空俯瞰,街道像一锅沸腾的豆子汤。
尽管在途径的行省已经对这番热烈欢迎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腓力五世面对马德里民众热烈的夹道欢迎,还是有些激动地刚发想站起来挥手示意,被人悄悄拽了下衣服,识趣地坐了回去。
西班牙迎来了它新的主人,有幸挤在道路最前侧的民众兴奋地向亲朋分享自己的见闻,关于国王的一切如风一般传到了街头巷尾的每个角落。来自波旁家族的国王看上去年轻健康,比之前那个丑陋的病秧子强多啦。
新国王在马德里热烈欢呼的簇拥下在布恩罗蒂雷宫落脚,铁门关闭,兴奋的民众久久不曾散去。
苍鹰侧身轻巧地擦过宫殿一角,向主人的位置飞去,半空中减速盘旋了几圈,优雅轻巧的落在苏檀肩上,嘎咕大叫了一声。
“我感觉,新国王还挺受欢迎的嘛。”海东青坐在屋顶上晃着腿,眺望街上慢慢散去的民众。不少还在意犹未尽的谈论,看神情,几乎所有人都对新国王的精神面貌很满意,对国家的未来都产生了新的希望。
苏檀从袖中掏出几条肉干,给苍鹰喂食,猎猎的风吹起他的衣角:“好久没见到这么盛大的场面了,圣殿骑士在这事儿上还是舍得花钱的。”
塔希尔看着根本高兴不起来:“要是这些钱用在人身上就好了……”
这些天塔希尔一直跑前跑后,忙着搜寻来自奥地利的间谍情报,赶在间谍动手之前清理威胁,对这位年轻国王一点感觉没有,但既是名义上的国家最高统治者,还是不免为其担心:“听说只有十八岁?”
“哈哈,年轻才好嘛,好掌控。”
苍鹰啸叫了声,似乎表示赞同。
塔希尔瞥一眼海东青,海东青丝毫没觉得这样说的有什么不妥,依然在悠闲的晃着腿,眺望远方。
新国王即位后,很快就无声无息了下去——这一切都不出苏檀所料,一个之前就没接受过正经的政治教育的年轻人,指望他马上担起治理一个国家的责任太不可能了。目前治理国家的核心依旧是波托卡雷罗大主教和他的圣殿骑士心腹们。
路易.曼努埃尔.费尔南德.德.波托卡雷罗完美履行了作为政治家和最高大师的责任,不遗余力地打击自己的对手,不管对方是不是兄弟会的成员,只要是挡了路的,统统都要铲除,把自己的人扶持上去,为自己和心腹手下疯狂夺取权力与利益。
兄弟会在西班牙高层的势力遭到空前削弱,只剩下梅迪纳公爵一个人勉强还算安稳,但是他已经感知到对手无时无刻不虎视眈眈的凶恶目光,就像等待时机的秃鹫,一旦他行将倒下,秃鹫们立刻会俯冲下来分而食之,兄弟会也会遭到重创。
他焦虑,收庇被打压的兄弟,尽力去改善维护盟友的利益,然而波托卡雷罗势力疯狂的扩张速度还是让他感到难以招架。他本想与前西班牙王后诺伊堡的玛利亚.安娜合作,以她的名誉地位与波托卡雷罗的势力抗衡。但波托卡雷罗对玛利亚.安娜早有防范,他向路易十四控告前王后还再与娘家奥地利有秘密来往,尽管没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玛利亚.安娜还是被迫迁居托莱多,远离马德里政治中心几乎相当于完全失势,梅迪纳公爵的打算也落了空。
在身边智囊都没给出什么好用的建议的情况下,梅迪纳公爵迫不得已前来苏檀的住处,希望苏檀能给出可行的建议。
苏檀给他泡了一杯茶,听他一脸忧心忡忡地说明了现在兄弟会的危险情况。人脉、权力、势力影响范围、还有西班牙日愈捉襟见肘的资金问题,都让他焦头烂额。
“对此,您觉得现在要怎么办?”
苏檀问:“现在的西班牙是什么情况?”
梅迪纳公爵对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回想了会,组织半天语言,艰难地说:“这个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
南美殖民地开采得来的黄金没有在西班牙停留太久,而是哧溜一下,就流向了其他国家,对西班牙没有任何发展助益。
在卡洛斯二世时期,西班牙的财政就已经显现了严重的问题,税率居高不下,本土出产的葡萄酒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不再生产,酒价飙升。越来越多的工业品需要从外国进口,本土工业发展孱弱无比,随处可见的**现象在波托卡雷罗为首的摄政群体势力壮大后越发猖獗,上层的奢靡与下层民众的贫困几乎就是地狱与天堂的距离。
意大利的战争阴影正在一步步靠近,而军队的废弛情况,身边骑兵统帅的梅迪纳公爵再清楚不过。无敌舰队的黄金时代早已远去。现在沿海堡垒的废弃和舰船数量与质量的退步达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甚至一些地方的军队数量都严重不足,无法担负起保卫国家的重任,难以想象利奥波德一世的大军打来,西班牙该怎么抵挡强大的敌人。
回首梳理下来,梅迪纳公爵不得不承认眼下的西班牙政局情势就是个巨大的烂摊子,年轻的腓力五世根本没有能力处理如此复杂又困难的情况。
苏檀又问:“以您对波托卡雷罗的了解,您觉得他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吗?”
“波托卡雷罗……”,梅迪纳公爵沉思了一会,“他的父亲、前任最高大师的确是一位理政能力出色的政治强人,至于他儿子继承了父亲几分本事,我还不能确定。”
“圣殿骑士的权力空前扩张,他们的人无处不在,互相勾结,利益共进,这就是兄弟会面临的困境,对吧?”
梅迪纳公爵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点了点头。
“西班牙目前的情况不是一般人能处理好的,只有天才,能力极其出色的天才,并且还要有一帮能力足够的强人辅佐才可能改善西班牙的情况。没有良好的条件基础,很遗憾,我给不了任何有用的建议。”苏檀摇头。
梅迪纳公爵看着苏檀的眼睛,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兄弟会与波托卡雷罗的政治角力赢了,又会如何呢?
执掌起权力上风的兄弟会也必须对改善西班牙的情况做些什么。但是西班牙的状况不是简单的努力能做到的,**牵涉了太多人的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军队的修整与重振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羸弱落后的工业需要时间去建设恢复;政策的推行需要足够的人手去执行完成。一切一切,需要消耗极大的精力,并且失败的风险极高,政治上的失败往往会招来虎视眈眈的敌手穷追不舍的毁灭性打击,到头来对兄弟会还是没任何好处。
既然这么巨大的麻烦事圣殿骑士愿意接手,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操心呢?
如果他们改进西班牙的财政状况成功了,对西班牙就是件好事,只有国家经济恢复过来,兄弟会下层基础人员的生活情况才能得到环境上的根源改善,光靠自掏腰包的补贴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如果失败了……圣殿骑士的能力在新国王的眼中也就不那么值得信任了,正好是兄弟会反扑的绝佳机会。
再仔细一想,圣殿骑士的努力注定是治标不治本——**就与西班牙圣殿骑士团本身深度绑定,再如何改进,也不会往自己人身上伤筋动骨。
梅迪纳公爵摩挲着下巴,思考西班牙最迫在眉睫的问题:与利奥波德一世的战争正一步步接近,西班牙急需能打仗的军队来保卫国土,而军队,要花钱的。西班牙的财政状况本来就糟糕得要命,波托卡雷罗当务之急就是挣钱,挣钱。
“我想……我有了一点思路。”
全面收缩防守,耐心等待波托卡雷罗自己失败的那一天。
苏檀笑笑:“茶好喝吗?”
刚进来时梅迪纳公爵心事重重,心急火燎,压根没尝出茶是什么味道,现在心情平复下来,也有心思细细品味茶的滋味与香气了,笑笑:“茶味道很不错。”
苏檀颔首:“多谢夸奖。”
梅迪纳公爵告辞离开后,塔希尔从厨房探出了头。
苏檀笑道:“还躲那儿干什么呢?”
塔希尔走出来:“一直在听,感觉……”他困惑地皱起眉,“您和导师没说几句话,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一样。”
苏檀脸上的笑意扩大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事,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光凭想象是无法理清事情背后的逻辑的。所以,多观察,多思考——”他停顿了下,意味深长地说:“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观察——该如何观察?
思考,又从什么方向思考?
也许……是自己观察到的讯息太少了?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世界。从街道上的乞丐数量,到修道院门口排队接受施舍的人群中竟然出现了本该吃穿不愁的皇家侍卫,窃取情报路过富人豪宅时看到屋内的辉煌灯火,马德里民众肉眼可见的穷困潦倒,卷毛、小耳朵等同学对他诉说,最近几乎都没什么任务派发,闲得很,伙食水平也下降不少,当然任务量的减少塔希尔自己也感同身受。
波托卡雷罗削减了养老金的支出,这一消息迅速掀起轩然大波,传得到处都是。虽然民众——准确的说是贵族群体对此意见颇大,但是些许杂音影响不了波托卡雷罗为了聚拢财富而为的各种大刀阔斧的政策,政府里根本没什么人真正站出来反对他,因为几乎全是圣殿骑士成员或是有密切关系的人。
在削减开支方面,遭殃的当然不仅仅只有养老金,还有王室,从原来的四十二个侍者减少到六个,这么看来,波托卡雷罗虽然收揽了大量权力,但也确实正在为这个国家财政状况的改善做实事,但是——
富人依然在夜夜笙歌,穷奢极欲,人民饱受贫困的煎熬与痛苦,圣殿骑士势力猖獗,面对这如此不公的现状,兄弟会居然没有任何动作、任何反应,悄无声息。一样悄无声息的,还有新上任不久的国王。
【1】比利牛斯是法国与西班牙的界山,这句话意思是两家合为一个国家。
后来波旁王室的男性继承人几乎全员暴毙,就剩一个“宠儿路易”。安茹公爵差一点就能靠全家死绝当上合法合理的两国国王了,他的后裔也是现在波旁王室唯一还有国王名分的正统后代。
安茹公爵:谢卡洛斯二世邀,能当上国王全靠苟得住。
这里的四十二个侍者当然不是普通的杂活仆人,而是老马德里儿老正黄旗儿正红旗儿,往上追溯八代都是贵族中的贵族。这样的人也只有波托卡雷罗削得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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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序列五:山雨欲来风满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