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当听到柒这样说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相反,某种空白的震撼骤然冲击了我,我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可是,在沉默间扯动嘶哑的声带时,之前被他赋予的疼痛随之而来,我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无力。
——我只会杀人。
这是一句听起来多么惊悚又悲哀的话。
我惊悚于为什么会有人把杀人这件事说得好像很简单的样子?
我悲哀于一个人对自己的认知是多么贫瘠苍白,才会说出这样听上去如此绝望的言语?
但是,我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反驳他,我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知晓他的经历,便只能蹙起眉,嘟囔说:“不要说得好像我救了一个大坏蛋一样嘛。”
对此,他偏头,柔软的脸颊倚着搁在肩上的刀鞘,耷拉而下的眼皮半盖着无光的瞳孔。
我突然就从这个少年人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我曾经在别人脸上见过和他同样的眼神——麻木,死寂,像空有其表的傀儡和木偶一样,空无一物。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
头顶上有飘落的绿叶。
黎明的寂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苏醒的蝉鸣打破。
树翳外的天际泛起柔和的鱼肚白,堆积的云团在晨曦的清风中散去,有耀目的阳光从远处连绵的山际边泛开,天空渐渐裸露出淡淡的蓝。
天光拨开黎明浓厚的夜幕与迷雾,划开深重的黑夜。
沉默的树影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被拉长,前方的绿意层层叠叠,任由浮动的尘埃渗进来,与我一起迎来日出,是眼前沉默冷寂的少年。
我蹲在他身旁,捧着脸颊,弯了弯嘴角,笑得眉眼弯弯的,说:“你仔细想想自己还会什么呀,比方说——你这些天不是学会了怎么把鱼烤得更好吃吗?”
闻言,一丝困惑爬上了他的脸,这让他总是压着的眉梢难得少了些深沉,多了几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青涩。
他似乎不明白这与他有什么关系,我就当没事和他聊天了,想到哪就说到哪:“有手艺的话,以后不是能开一家烤鱼店吗?再者,我看你杀鱼的手法也很干净利落,你刀工这么好,去干杀猪宰牛的活也一定很受欢迎。”
这也是脏活累活,但按照常理来说,怎么也比杀人好呀。
他对此不以为然,我却继续说:“你武功也好,不当大侠了,就去当武馆的老师也行呀,哪有什么‘只会杀人’的说法呢?”
哎呀,我怎么说着说着就在细数他的优点了。
我便又道:“不过你这性格,这面相,冷冰冰的,话又少,很容易吓跑学生就是了,要多笑笑才是,看,像我这样。”
言毕,我弯着嘴笑,伸出手比了个剪刀手,放在自己的嘴角边,展示给他看。
他神情寡淡,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略带审视的目光寻着我的声音望过来。
许是离得近的缘故,那一刻,迎着纱雾一般洋洋洒洒漫来的日光,我这才发现柒的眼睛其实并非完全的黑,在阳光的照耀中,他的瞳孔渐渐显现出一种淡淡的褐色来,就像剔透的玻璃珠一样,坠入了光亮。
那些早些时候攀爬附着眼白的血丝已经褪去,他的瞳孔像黑夜里畏光的怪物一样,慢慢地收缩,回归猫一般的纤细与锐利。
我微笑的面容映入他眼底,浅浅的梨窝隐隐约约,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
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傻,便放下手来,也没有勉强他笑,只是眨了眨眼,自己又晃开一个轻快的笑容,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柒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以后如果你开饭馆呀,还是去武馆当老师,再遇到你的话,我就去捧场,到时候一定要对我热情一点……哎呀,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说,不要说得自己除了杀人外一无是处嘛,杀人也分好与坏啊,在我看来,你杀的是坏人,就是大侠呀。”
“……”
很显然,柒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我自说自话讲了这么多,他都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像听了个笑话或一场无聊的戏曲一样,轻轻动了动眼睫。
但是,扑凌一声,恰逢有雪白的飞鸟掠过天际。
又是扑凌一声,似有漆黑的羽翼贴着他的眼皮振翅。
抱着刀的双臂微微收缩,另一只腿也屈起,他像维持那个姿势太久而变得僵硬的机械一样,慢半拍地将自己半张脸埋进了屈起的膝弯里,只留下一双被垂落的发丝遮掩的眼睛。
迤逦在草地上的绛紫长衫脱离黑暗,被纳入日光的范畴。
眼帘被阳光的亮度占据,身体感受到了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温暖,他垂着安静的眼睛,嗅着身上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看着林间的光影在目光所及之处恣意地游离。
其中,有不属于他的影子轻盈地靠过来,他骤然抬眼时,我正顺手帮他把肩上飘落的树叶扫掉。
夏季的热度随着漫长的白昼逐渐涌来,少年人眼中戒备的意味明晃晃的,就像一只始终不愿放下骄矜的黑猫一样,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的敌意。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无辜和不明所以。
同时,我也觉得他在这一点上真是善变,明明发烧的时候乖得很,现在清醒了倒是又变得那么冷漠了。
他这两天吐的血弄脏了衣服,趁着火堆还在燃烧,他又已经退烧了,我让他把弄脏的外衣脱下来,拿去帮他洗干净晾干。
对此,他眼中的警惕这才散去几分,随即一声不吭的,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支着刀,独自往不远处的河边走了。
大抵是不想假他人之手吧,我也没有勉强他,只是迎着日光站起身来,先去附近采摘裹腹的果浆去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不见柒的身影,眼见日上三竿,他还没回来,我一惊,担心他是虚弱栽河里去了,赶忙往那跑。
很快,我就发现了他的身影。
意想之中的溺水或昏迷并没有发生,草地边的枝桠上晾着两件淋湿湿的外衣,他自己一身漆黑的单衣,背对着我,半蹲在河边,长刀和卸下的甲胄随意地放在岸边的草地上。
他正在洗手。
他洗了很久,反复地洗,我靠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发丝也已经洗过,泛着潮意,都在滴水,那双骨节分明的双手浸在河水里,泡得发白,上边的青筋清晰可见。
“你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一点啊?”我一边这样打断他,一边将手里摘来的果浆递到他面前:“这烧才退呢,小心又发烧了!”
潺潺的河水从他的指缝穿过,带来顺流而下的花瓣,他一顿,那双泡在水里的手才抬起来,安静地接过,随手洗了洗,然后就咬了上去。
他坐在河边,低着头,将干未干的发丝服帖地垂下,稍长的发尾像漆黑的墨,柔软地耷拉在颈后。
少年那双擅长挥刀的手不再被冷硬的甲胄禁锢后,发白的五指掩在松松垮垮的袖中。
我立在河边,没有直接看他,而是看着河面上映出他那张苍白的侧脸,又看了看他这身单薄的行头,发现他难得这么轻盈又不带攻击性,近乎温顺,仿佛能被天上凿落的日光稀释掉漆黑的影子。
但是,我知道,这种朦朦胧胧的错觉是河水和阳光给我带来的,他实际上就是一团凝滞又深重的色彩,带刺的那种。
与此同时,我还透过河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粼粼的波光荡啊荡,我裁得七上八下的发尾垂在脸侧晃啊晃,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拿出匕首来比划两下,但还是不得要领。
我有些郁闷,歪了歪头,随口道:“对了,柒,你刀工那么好,要不要试试帮我剪一下头发呢?你看,我自己剪得这么丑,和狗啃似的,你帮我把发尾裁平齐一点,怎么样?”
“……”
此话一出,我们两人之间瞬间留下了一大段空白和寂静。
其实,说完这句话后我自己就后悔了,毕竟让这位冷面大侠拿一把刀在我的脑袋和脖子上比划来比划去,光想想就让我胆寒。
我们的关系好像也没好到能让他帮我剪头发的程度。
我简直想给刚才嘴快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他只是抬起头,安静地看了我一眼,我立马讪讪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匕首:“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却朝我伸出手来,摊开了掌心。
……啊?来真的呀?
我懵了一下,迟疑地把匕首放他手里。
他微微收紧了五指,我立马感觉到了紧张和忐忑。
我蹲在河边,看着河面上映出自己不安的脸,少年黑白分明的影子在身后隐隐约约,他拿着我的匕首随手比划了两下,但是看上去竟没有之前第一次宰鱼时那么从容,反倒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无从下手。
最后,他冷凉的五指状似无意地拂过了我的后颈,我顿时有种被刀刃贴着头皮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来,头发对一些国家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都说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剪去,正是因为这样,以前刺客杀人,要回去交差,又嫌拿着尸身和头颅不方便,就会裁一截死人的头发回去给雇主看,代表人已死。
对此,我抖了抖,不禁结结巴巴道:“你、你裁好看点啊,小心点,别乱裁……”
其实,我这话的重点还是放在“小心点”三个字上的,但是他好像抓错了重点,放在了“裁好看点”。
对此,他还发出了平乏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来:“要求真系好多。(要求真多。)”
此话一出,我就感觉到了他的几分嫌弃。
那点细微的紧张瞬间就被冲垮,我有点不赞同地反驳他:“什么呀,谁剪头发都是这样呀,剪头发也是有讲究的,难道你剪头发都是自己乱剪的吗?”
“好唔睇冇所谓,只要唔阻埞。(好不好看无所谓,只要不碍事。)”他冷淡地说。
“才不是呢,剪头发可是一种仪式感。”我说:“头发代表过去的时间和记忆,剪去青丝,代表着剪去过去,剪去万千烦恼,知道佛教中和尚为什么剃光头吗?就是剪去三千烦恼丝,去除世俗束缚的意思。”
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一开始也舍不得剪掉自己的长发,但真正动手后,却觉得意外的简单轻松。
我笑道:“剪头发往往意味着要开始新的生活啦!你看!我们不是就要离开这座岛了吗?”
闻言,他的嘴角耷拉成一道有些阴郁的弧线,片刻后,他索性不动手了,神情上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直接把匕首轻飘飘地扔草地上,转身抱起晾在枝干上的自己的衣服,冷冷道:“都系杀人简单啲。(还是杀人简单点。)”
“诶?”我惊讶地转身,却只瞅到他离开的背影。
我赶忙拾起那把匕首追上去,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折腾了这半会,头发没剪到,倒是中午了。
给他喝下解药后,我又睡了个午觉,但没到傍晚,我就被柒叫醒了。
眼帘中的少年人晾干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看上去不再那么虚弱,脸上有了些血色,他毫不怜惜地拍了拍我的脸,我起初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立马紧张地起身,他却只是道:“要走了,唔好浪费时间。(该走了,不要浪费时间。)”
“……啊?”我有些懵:“走去哪?”
他轻飘飘地斜了我一眼。
我顿时反应过来了,但是我说:“你确定你可以?我劝你最好再休息两天,你体内的毒还没完全解,可能还会发烧,虽然是快到港口了,但是船什么时候来也说不准,那里人多眼杂,难民扎堆,不比山里轻松。”
他不以为然,一派雷厉风行的作风,也不管我的建议,自己拿着刀就走。
我顿时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我表情愤愤,心想他会中毒确实是我的错,但是他自己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这么倔强爱逞强,就不关我的事了!等着瞧吧!等下肯定就倒下了!
但是我很快就被打脸了。
大侠不愧是大侠,习武之人的身体就是比普通人强健,走了一下午,他看上去还神色平常,反倒是我累得不得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拄着自己路上拾来的树枝,颤颤巍巍地说:“不行了,我们慢些走吧……”
他回头来看我的时候,我诚实地说:“膝盖疼,后背也疼……”
对此,他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我在那样冷冷的目光中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多走两步了,我怕他嫌弃我,便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努力而不停歇地往前走。
我本来还觉得我和柒现在的组合是“老弱病残”里的“弱病残”,现在看来可能就只有我的“弱”和“残”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在柒好像放慢了脚步,至少是我不用很费劲就跟上的速度。
夏天的傍晚,落日镶嵌在远山的边缘。
翻涌的火烧云从天边漫来,染红了无垠的苍穹。
林立的树木成了夕阳中漆黑的剪影,虹色的蜻蜓在黄昏下乱飞。
接近港口的山路开始变得平坦,人迹也逐渐显现,当某一刻,我们下山后途经一处平原的麦田时,我看到了无数被踩踏摧残的秸秆。
火红的夕阳下,腐烂发臭的尸骸遍地都是,干涸的血凝固成发黑的泥,淌进干裂的土地里。
在这片的大地上,一个又一个埋着尸体的土包拱起,熊熊燃烧的光影拉长了每一座石碑坟墓的影子,当夹杂着腥气的晚风吹起满目飘扬的纸钱时,那些寻着尸骸血肉而来乌鸦便嘎嘎怪叫,在田野里成群乱飞。
我看得心怵,柒的眼睛却没有斜一下。
这对他来说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他视若无睹地越过这片堪称乱葬岗的景象,期间,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尸体,我看到了好多死不暝目的人,从衣着看,他们大多都是手无寸铁的农民,从死状看,应该都是死于流寇的刀,面目也已经被吃腐尸的乌鸦啄得惨不忍睹了。
我不禁嘟囔道:“真可怜,死后没有坟墓,还要被乌鸦吃。”
这话被柒听到了,他一顿,黑沉沉的眼睛染着夕阳的血色,望向满目的坟地和尸骸,突然冷漠地出声道:“喺地下畀乌鸦食,同壅喺泥度畀蚁食,有咩有咩唔同咩。(在地上被乌鸦吃,和埋在土里被蚂蚁吃,有什么区别吗?)”
我一时语噎,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没有得到我的答案,他也不在意,转身便继续走,只是面无表情地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人死咗就系一蚊腐烂嘅肉,都一样。(人死了就是一块腐烂的肉,都一样。)”
但是我的心并没有因为他这样的话觉得轻松,反倒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在最后看了那片田野一眼,只能同柒一起安静地隐入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中。
入夜后,柒又发烧了,我反复告诉他这毒就是需要静养,他没理我,不过这次只是低烧,倒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现在更让我担心的应该是接下来的事。
从今天傍晚的尸地看来,这附近人已经越来越多,就算是山里,也随时有流寇,人有时候可比豺狼虎豹可怕得多,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外头的官道并不远,难保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走山路,接下来到港口的路说长不长,但是更要警惕些了。
我这么嘱咐柒的时候,他耷拉着眼睛,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一点害怕紧张的情绪都没有。
火堆明明灭灭地燃烧,干涩的白烟升上半空,围着天上莹白的月亮绕。
我想了想,摸出几片金叶子给他。
少年的手心有些烫,几片形状不一的金叶子染着暖色的流光躺在他的掌中。
他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说:“明天应该就能到港口了,这几片金叶子你拿着,之后可能会有用。”
言毕,我又说自己要去多摘些草药,趁今晚把明天和后天的药都给他制好了,到时可能没有闲心做这些事情。
我举着一根火把离开他的身边前,用哄小孩子的口吻告诉他:“我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的,不要乱跑,在这等我回来,不然我又得去找你。”
他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走远。
天上的月光渐渐地被云絮隐匿,当我在山里摘草药的时候,忽地听到不远处紊乱的脚步声响起,下一秒,一种凄厉的尖叫就短促地拉长,然后死寂下去。
我一惊,立马把火把扔地上熄灭,借着月光和草丛的遮掩,我看见在我所在的地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土坡下,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像受惊的小鹿奔进山里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几个拿着刀的流寇,我只看了一眼,就见他们攥住一个老妪花白的头发,用刀刺穿了她的喉咙。
来不及出口的叫声转瞬就被扼杀,流寇随手将她软绵绵地摔在草地上,濒死的人被血色浸染,嘴角的肌动还在本能地痉挛颤动,没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动静。
我屏住呼吸,瞬间紧张地伏下草丛去躲藏起来,我不敢大声喊柒向他求救,以免打草惊蛇,只能心中咒骂了一声,真是越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那群追击流民的流寇先后杀了那几个人后,就开始在他们身上搜刮东西。
但是,这年头,在路上逃命的能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大多都是国破家亡的可怜人而已,那群流寇很快就失望地咂舌,说:“嘁,一群喝狗尿的!什么值得的东西都没有,就这样还逃命,逃个屁!死了干脆!一点用都没有!”
说罢,他们开始用刀拨了拨周围长势疯狂的杂草,试图找找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来了,我紧张得心跳加速,不敢呼吸,恨不得与周围的杂草融为一体,害怕下一秒一把刀就刺下来。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心里疯狂地祈祷,头顶上好像已经有人影逆着月光笼罩下来了。
怎么办?!要扔迷药吗?!
这两天我自己制了些简单的迷药,但是,不知道迷不迷得倒这些人。
如果要动手,也得等他再走进一点……
这时,走远些探路的流寇说远处有人在升火,闻言,头顶上的人影一停,然后踩着干瘪的枯草远去,那些人高马大的流寇就像嗅到血腥气而围绕过来的狼,慢慢地走过去。
但是我并没有感到松了口气,在意识到他们所说的人应该是柒后,我反倒更紧张了。
果不其然,那边遥遥地传来高喊的声音:“这里还有一个!”
啊!那个笨蛋,竟然都不知道赶紧把火灭了躲起来!平时的警惕机敏都丢哪去了?!
难道是发烧烧迷糊了?!
他现在打得过这几个吗?!
我心慌意乱,一边摸黑,小心翼翼地贴着草丛匍匐过去,越靠近,那里就隐约传来流寇轻蔑的笑声:“小哥,衣服和刀看上去都不错啊。”
“识相点把刀交出来,我们也不想要一件被刀砍破口的衣服,趁我们的刀还没砍你身上,自己把衣服脱了。”
“哈哈哈哈,我们一路上杀了多少个人了,哪里会去分谁长什么样子!”
耳边聒噪的蝉鸣和蛙鸣连绵不绝,那里的声音被掩盖了大半,只能听个大概。
匍匐前进实在太慢了,我正准备起身跑过去,只听得某一刻,周围的蝉鸣似乎静寂了一瞬,伴随着几声高亢的尖叫和刀剑相撞的声响,然后就像归于平静的水面,死寂下去。
耳边蝉鸣的噪音继续响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一惊,跑上前去,透过草丛的缝隙,看见不远处的火光摇曳,属于少年的影子立在那,在他脚下,是一地的血色腥骇。
燃烧的火光摇曳,那样的暖色却好像无法温暖立在那里的人一样。
黑夜的冷风和天上的月光流动在少年暗色的衣褶上,他身上没有沾一丝血,手上的刀甚至没有出鞘,但周围的空气却冻得同地上死寂的人影一般僵硬。
某一瞬,他的目光像锐利的鹰隼一样,落在我所在的地方,那样染着火光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冷得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我害怕他把我当落单的流寇杀了,便立马跳出来,想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却是先低声道:“仲以为你死咗。(还以为你死了。)”
“抱歉,我没死好像让你失望了。”我下意识开了个玩笑想要缓解一下现在冷滞的气氛,但收效甚微。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只是借着月色和火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拿着刀往前走,离开了这片被血染红的地方。
天上的云层散开,清辉洒下来,以慢镜头的形式掠过了他隐入黑暗中的身形。
我没有心思察看那些流寇的状态,只知满地的血,心里竟无端升腾起另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但是,这并没有让我逃跑。
我在月光中跟上柒,他眼珠下移,突然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晃开一个笑。
眼帘中,少年人纤细又锐利的瞳孔是恬静一般的黑,却在某一刻微微眯了眯,隐含某种不近人情的威慑:“今晚就攞解药畀我做出嚟。(今晚就把解药给我做出来。)”
“好的大侠,知道了大侠。”我立马答应,除此之外不敢应声,就跟在他身边当驼鸟。
我想,他应该不止是遇到流寇而导致心情不好。
毕竟,我要是这个时候死了,他身体里残留的毒接下来两天就没解药了,这种隐隐受到威胁的感觉,可能也让他的心情不太好。
虽然吧,那是我为了让自己在这几天有不被他杀掉的价值而骗他的——那毒其实只需喝上一天的解药就行,虽然还是会反复发烧加不能剧烈运动,但几天后就会自行解开了。
现在他这样,我更不敢说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嘟囔道:“你为什么不在他们过来前躲起来呀?你明明做得到,你那么厉害但也不能这样有恃无恐呀,你还发着烧呢。”
他又看了我一眼。
难以形容那一瞬的眼神是多么冰冷,在那样的目光中,我就像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鸡一样,马上噤声了。
……好吧,我不该教他做事。
他本来现在心情就不好。
我陷入沉默,踩着他的影子,安安静静的。
树影在摇曳,晚风拂过少年人的外衣长衫,掠过了我的指尖。
他突然收回了目光,没有看我,但满身的冷意好像在黑暗中化作夏夜的雾气散去,只剩下低烧而产生的温度。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畀我喺嗰等你。(你让我在那等你。)”
我:“骗骗酷哥。”【bushi
写酷哥真快乐诶嘿嘿嘿嘿嘿嘿
可以有评论吗哈哈哈哈哈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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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