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广袤无垠的雪原上,一个黑点在雪白上移动,雪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是一个赶路的小货郎。
货郎一身粗布短襟袄,调皮的猴子面具斜挂在毡帽上,圆形毡帽下的脸青嫩机灵,身后的背篓挂满琳琅满目的货品,垂下的香囊穗子随着货郎的步子一晃一晃。
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如无数水晶铺满大地,柔和的光驱散了冬日的冰寒,竟显示出几分温暖之意。
货郎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时不时朝天吐出长长的白雾,满眼皆是新奇。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抬手挡住眉额,眯眼打量着前方。
东南方向,一道白影骑着骏马奔驰而来,远远见着奇异的蓝色长发迎风猎猎,待马蹄溅起的飞雪夹裹着马儿呼出的热气近到身前,货郎才看清马上是一个年轻的清俊男子,白色斗篷裹得周身密不透风。
男子一手利落勒马,停在了货郎面前。
年轻男子面色温和,微微笑问,“请问小哥,这边可是往特尔庄的去路?”
货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一指北方,“啊,是,是这边。”
“多谢。”
男子欲走,货郎好心提醒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别停下来,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的,夜里有狼。”
男子胸前的斗篷突然敞开一条缝,蓦地探出一张脸——
嚯!
货郎吓得一退,待看清后,发现是名清丽的年轻女子。
刚刚只见男子斗篷宽大,现在才注意到白裘斗篷摆角处露出的女子紫色裙摆,原来是面前还藏了一个人!
斗篷上的白色裘毛映衬得女子面容更加明媚,女子眉眼含笑,冲货郎清声道:“多谢小哥了,有缘再会。”
货郎顿时脸色微微一红,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男子眉头微蹙,低头轻声道“风大”,便一手扯过白裘斗篷边缘轻掩住女子,冲货郎微一点头,随即叱马离去。
风中隐约传来年轻男女的声音,
“雅弥,我要看看。”
“风太大会伤寒,踏雪要加快了,抱紧我。”
小货郎望着逐渐远去的两人一马,挠挠头,转身继续赶路,脚下的步伐加快了几分,嘴里哼起轻快的语调。
当落日余晖的霞光即将隐去时,静谧的特尔庄迎来了今日的最后两位客人。
自从与东国通商后,时常会有东国人慕名而来,大商贩为了特尔庄的貂皮和不冻港的鱼,小商贩为了当地生活物资稀缺的商机。
以及,还有人纯粹为了见识这里奇特的光而来,正如今天这两位。
那通常由绿色开始,会幻化成五彩缤纷的光,在夜幕上跃动,就像是狐狸跑跳间跃动的尾巴,所以特尔庄的人也叫它‘狐狸之火’。
旅馆的大叔操着有些蹩脚的东国话热情接待了两位来客,来人抖落一身风雪,揭开斗篷,是一位蓝发白衫的清俊男子,怀中掩藏的紫衣女子也显露出来。
即便见过不少东国人,待看清这两位后,大叔碧蓝色的眼睛还是被惊讶得放大了一圈。
得知二人来意,大叔乐呵呵道,“最近正是‘狐狸之火’出现的时候,不过即便最常见的绿色的光,能不能看到也得靠运气。”
“去村庄最北的边缘吧,光常常从那里开始的。”
说不定运气好呢,毕竟,会去追光的人才有可能看到最绚烂的光。
当薛紫夜和雅弥到达村子北边的时候,正好赶上天空最后一幕浓郁的蓝,那是衔接白天与黑夜的最后一线光,浓郁又透彻的蓝色笼罩大地,所有的景色变得清淡又真实,一个冰与海的世界呈现在他们面前。
雪白冰沙蔓延消尽处,衔接的是一个更浩瀚无边的世界,深蓝的海延伸向天际,与天幕浓郁的蓝融为一体,风啸和海浪拍岸声成了这里唯一的喧哗。
薛紫夜望着眼前的景色,满是不可思议,
“这就是,冰的海洋么?”
浩瀚无边的冰的海洋,这是薛紫夜少年时期就埋下的梦。
当温暖的指尖轻柔拂过她的面时,她这才惊觉自己流出了眼泪,面前的男人温柔地看着她,眉宇微蹙间,眼神里是止不住的心疼和担忧。
薛紫夜眼眶微红,两两相望,心口的热烈欲蓬勃而出,
“我以为这是我永远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她曾一身寒症,哪哪儿都去不了,是以那个少年同伴曾向她描绘的美好,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正因为认定了永远无法到达,所以才成执念。
而后命途多舛,连活下去都困难,她便再也无此念想。
可是现在面前的人却为她实现了这个梦。
雅弥拥着怀里的人,用温热的脸贴了贴对方有些冰冷泛红的耳尖,轻声道:
“你想去哪儿我们就一起去,想做什么我们就一起做,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不管是看海追光,还是像师父一般走遍天南海北游侠行医,一切一切,他们都可以一步一步完成。
是以当初紫夜提到想要游医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带她来这里。
所谓的‘光’,又何尝不是他的执念呢?
那个让他最绝望无措的时刻,那个他被紫夜描述的光欺骗,视线离开的片刻——
雪原上的绝望奔跑,风从耳边不断呼啸而过,眼角凝结成冰的泪,以及他怀中一点点流失的生命,那是他人生中的至暗荒凉。
他爱的人是个小骗子,从此他不再仅用耳朵去听她说了什么,而是学会了用心去感受。
其实男人现在还不知道的是,自那以后,薛紫夜却是再也舍不得骗他了,哪怕是任何善意的谎言。因为那唯一的一次欺骗,已留给她莫大的悔意,她再也不想体验这种感觉,更舍不得让雅弥再经历。
他们是一体的,不管是难过还是欢喜,薛紫夜都想让他知道。
薛紫夜抬眼便是男人清晰的下颌,墨蓝色的发丝时而拂过,即便眺望远方,男人眼角的清澈流露出的也是一览无遗的真诚。
怎能不让人心动呢,她的雅弥啊,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雅弥”
“嗯?——”
雅弥低头,清明的双眼蓦然瞪大,唇间温热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在那一刹那后,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灿烂的笑,有些狡黠,又有些得意。
一股热意涌上胸口,雅弥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温热的暖流在宽厚的狐裘下涌动,极北的寒风也侵扰不进分毫,紧密依偎的两人,成了极北之地最温暖的存在。
光会出现吗?
他们也不知道,但在夜幕降临中,篝火映照前,两人一起等待一个奇迹出现,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天上还只有星星,在压低的天幕上有种让人触手可摘的错觉,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橙红的火焰跃动,让周围的空气都有了暖意。
年轻的男女靠在一起,筹谋着将来。
“首先就去素叶城,听说那里有条素叶河川流不息,山间亦有不少天然温泉,是各地商贩往来集中处,新奇事物繁多。然后再去巴蜀,师父说那边的地貌甚是奇特,非常值得一看。再去中原,去扬州...再北上回药师谷。”
薛紫夜靠在雅弥身上,掰着纤细的手指数着要经过的站点,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但也没忘记自己计划的重点,
“沿途行医呢,穷人看病不要钱,富人看病正常收。”
其实自从取消回天令后,这便成了药师谷内心照不宣的操作,只是凭药师谷以往行事风格,能找到药师谷的多是非富即贵之人,能获得免费医治的也只有附近村庄的人。
是以,当薛紫夜遇到那对跪求神明的爷孙俩时,便萌生出了想要学师父游医的想法,去帮助更多的人。
“至于元一宫和剑鼎阁嘛——”,薛紫夜眼神一转,有些纠结道,“最多给他们打半折好了。”
“不,”雅弥盯着怀中人掰算的手指,神情一动,道,“元一宫和剑鼎阁,加倍收。”
嚯——!薛紫夜震惊地抬头看向男人认真的脸,不可思议地戳戳男人胸口,
“元一宫教王可是我弟弟啊,剑鼎阁阁主可是我的朋友!”
薛紫夜神情辗转,在雅弥认真又无辜的注视下,缓缓变得兴奋起来,拍了拍男人胸口,
“是得加钱!!”
雅弥捉住胸口的手,顿时被自家媳妇儿的财迷样逗乐了,好笑地挑挑眉,将人拉进怀里搂好,杜绝了寒风灌入,
“就算一直行侠仗义不收钱,我也能保药师谷一世无忧。”
事实上,保几世都没问题,毕竟是前元一宫的第一杀手,曾有着带上百万黄金上门求医的实力,即便现在成了药师谷的医者,曾经的资源和实力也从没落下过。
薛紫夜却是不甚赞同,“怎么能不收钱呢?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哦?!”雅弥强忍住笑意,作认真询问状,也不点出药师谷里从来不管家,唯一没进过厨房的人到底是谁。
说起这个话题,薛紫夜细数起来,“呐,要准备几个丫头的嫁妆,阿卓大了娶媳妇要准备聘金,要给师父养老,还有以后有了孩子——”
声音戛然而止,薛紫夜噔时红了脸,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愣是不敢抬头。
纠结间,下巴被温柔地抬起,就这样对视上了雅弥晶亮的双眸,那是比夜空中的星星还亮的眼睛,满眼含笑,极尽温柔。
温热又熟悉的气息靠近,薛紫夜觉得脸更热了,颤颤巍巍地想要闭上眼,唇间轻微的触碰让她心头一颤,随即那片柔软转为摩挲,唇舌交融逐渐加深,对方温柔地含吮亲吻,竭力攫取着每一处角落,后腰被一只有力的手环绕上来,另一只手轻托住她的后颈,让她无处可逃。
然而怀抱中的温暖亦是让她根本就不想逃,倾身向前,双手上滑环上男人的后颈,沉醉在双方灼热气息的流转中,跟随着雅弥的节奏抵死缠绵。
周身一切都远去,唯有对方占据全部,双方都忍不住不顾一切地追逐,若溺毙在这一刻的温柔沉醉中,便是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远处的夜空中,几处绿色的跳动若隐若现,逐渐越来越亮,彼此追逐汇聚变成光幕,撕开极北的夜空。
光,出现了。
绿色逐渐变换,紫色,红色,蓝色,黄色,交织成绚丽的光海,点点星辰闪烁,如光海浪尖跃动的泡沫,唯美又梦幻。
他们在星河光尘下拥吻,序写下浪漫一生的篇章。